頡利可汗的頭顱高高飛起,又重重砸下。
伴隨他腦袋一同掉落的,還有數頭喙尖爪利的通靈鷂鷹。
草原人馴服鷹,盤旋於高空偵查敵情,人夠不着,箭射不到,它們一直是草原人的驕傲,也被用來比喻草原最威猛的勇士。
然而.:
墜落的鷹在雷霆下渾身散發焦糊肉味,哪還有半分神俊。
它飛得再高,再怎麼通靈,始終是凡物,
在超凡的手段面前,依舊脆弱。
周遭僥倖存活下來的金狼親衛已是膝蓋注酸,軟軟癱下,彎刀弓箭,散落一地。
憤怒與鬥志,化作恐懼。
在他們眼中,大可汗脖頸中噴涌如柱的血,也遠不及那道白影轉目時的一個眼神來得震撼。
草原人慕強,武尊一直是他們心中的『神」。
但武尊的『神』僅是比凡人強悍,是草原武功最高之人,脫離不了『人』之範疇。
此刻,卻是有一尊真神出現了。
變改天象,操控雷霆,不是真神還能是什麼?
草原大軍在極度混亂中,既有朝外逃的,也有相當一部分看向軍陣中心。
喪失鬥志的草原狼羣,已成爲一羣溫順綿羊,沒有哪人還有膽子衝殺上前。
甚至,就連手中兵器的指向都不敢朝那白影。
恐懼丶敬畏,一瞬間瀰漫全場。
「你是突利?」
聽到這四字,突利可汗眼中因怒火而泛出的血色全然消散。
但他有着自己的驕傲,極力壓制身體本能反應出的讓他羞恥的駭懼感,暗暗咬牙盯着周奕:「不錯,本人正是突利!」
他說完等着周奕下文。
話沒等到,突然看見一個瞬間抹去的擡手動作。
劍風呼嘯,突利瞪大雙目,跟着腦袋一輕,眨眼屍首分離。
那些汗廷牙帳中的人面無人色。
大可汗死了,小可汗也死了!
鐵勒王阿耶偌德渾身顫抖,周奕第一時間察覺到他的異常,盯着這個五十歲左右的鷹鉤鼻男人:「你是哪一部的王?」
「我...我...」
阿耶偌德結結巴巴,不敢搭話。
契丹大酋摩會喊道:「他是鐵勒王阿耶偌德!」
撲通一聲阿耶偌德跪地高呼:
「我願還債,我願還債!我若還不了百萬金,就讓我兒子阿耶德勘還,他還不了,就讓我的孫子羅科還。子子孫孫,一定把債還上。」
正欲再說,忽看到周奕擡手。
「不~!!」
鐵勒王一聲急呼,腦袋上天時還帶着驚悚之色。
他在最後的意識中看到,來自鐵勒的所有戰士全部丟下武器,伏地投降。
連斬三人,神劍湛盧滴血不沾,劍光照耀在了契丹大酋摩會的臉上。
周奕見他比較識趣,問道:「你是哪一部。」
「屬下是契丹大酋摩會,」他說話時,又指向一旁另外一名肩膀紋着狼頭的契丹大酋,「他是阿保甲,我們兩個可代表契丹各族,願向您獻上年輕的女人丶財富與領土。」
摩會?
好熟悉的名字。
周奕想到了東海盟,想到了在沿海之地劫掠的契丹人,還有尋表妹麻煩的契丹「窟哥」,他便是摩會的兒子。
想到這裡劍光陡然一閃,直接快劍斬過,沒有半句多餘解釋。
摩會猝不及防腦袋搬家,阿保甲幾乎同一時間配合他完成雙頭齊飛的戲碼。
阿保甲在空中扭頭,看向摩會。
兩人作爲死對頭爭鬥許久,沒想到在生命最後時刻,摩會也不曾忘記他。
自我介紹時,沒忘記將他帶上。
兩位契丹族的大酋也死了,與鐵勒部一樣,契丹部的人跪伏而降。
下一刻..
人與渤海國的人同樣在血液飛濺中丟掉全部兵刃,生不出反抗之心。
鞋三大首領與渤海國龍王拜紫亭企圖掙扎,卻被璀璨劍氣籠罩,死得更加絢爛。
還停留在北岸的草原人,已看不到站立的了。
涼國丶西秦丶劉武周,樑師都手下那些不敢逃走的兵卒緊隨其後,跪地等待審判。
李軌,劉武周這幫投降異族的走狗,正慌張朝後退。
周奕持劍逼近。
劉武周嚇得倒在首領的血泊中。
「天師,我已知錯,不要殺我~~」
他垂首跪地,換了個祈求哭訴的嘴臉,一旁的樑師都見狀,不愧是師兄弟二人,一樣做走狗,
一樣會演戲。
樑師都跟着跪下,一臉悔恨無比的弱者姿態,以博取同情。
他正要哭訴自己的悲慘經歷。
周奕卻提前預判,不想污言穢耳,揮劍朝二人斬去。
如殺兩條惡犬,伴隨兩聲淒厲慘叫,樑師都與劉武週一齊授首。
原本朝後退的涼帝李軌僵在原地,像是不知如何去思考,他瘋魔一般,忽然唸唸有詞:
「楊花落,李花開。桃李子,得天下。」
「哈哈哈!桃李子,得天下...」
李軌也是「李」姓,這一言入了他的耳,竟然當真了。
他瘋笑乍停,疼痛出現了一瞬間,意識模糊,又念叻一聲「得天下」,二目圓睜,帶着做夢般的瘋笑斃於周奕劍下。
西秦霸王薛舉抽出腰間長刀,直指向前。
他臉上肌肉不斷抽動,低喝道:「天師好手段!」
見他能維持鎮定,周奕倒有幾分欣賞,沒急着出劍:「你有何話說?」
薛舉道:
「薛某有一問,倘若此次我不隨頡利南下,而是帶着西秦部衆直接歸順,天師是否會殺我?」
他望着周奕,想知曉答案。
「我會留你一命。」
薛舉皺眉:「當真?」
「難道於我而言,你算得上威脅嗎?」
薛舉第一時間有股因被輕視而生出的無名怒火,可馬上又帶着一絲懊悔嘆了口氣。
「成王敗寇,輸在你這樣的人手上,我也不算冤枉。」
話罷,搶眉鼓目,打嗓音中出一聲厲喝,
舉起刀來,引斷喉頭。
隨即身體朝後仰跌,西秦霸王,今也葬身在渭水之畔。
兩岸戰兵數十萬,沿河觀者無數。
但是,此情此景,卻陷入了短暫死寂,唯有南風噪,駿馬嘶鳴。
連同可汗在內,草原大軍八部首領全被斬首。
涼帝丶西秦之帝,兩位邊關可汗,也結束了罪惡的一生。
大業末年,稱王稱帝者比比皆是,九州分崩離析,異族凱中土,武林廝殺不斷,道統爭鬥難休,顛簸亂世,似無窮止之日。
可此時此刻...
衆人無不明白,不止九州征伐結束,各部外族也不用再鬥了。
一個嶄新時代,即將到來,
滿地的兵器,慌亂的馬匹,一眼難以望到盡頭的降兵。
似因天上的雷雲之氣被引走,滾滾烏雲從中破開,金色的陽光順着一道雲隙灑將下來,正照在大軍最中央的道路上。
焦黑的屍體還冒着青煙,在陽光下嫋嫋而起,被風吹散。
湛盧耀出金色,隨即隱沒於劍鞘。
周奕行走在那條鋪設陽光的道路上,周圍的突金狼降兵不斷轉移朝拜方向,將自己的敬意展露到極致。
這是突大汗與漠北武尊遠遠得不到的尊重。
一種發自內心,如看向無垠天空一般的敬畏。
周奕朝渭水南岸走時,虛行之,李靖等人全都迎了上來。
南岸的兵卒也盡數拜倒,高呼「方歲」。
他們都在等待命令。
而北岸的人害怕到身體顫抖,卻不敢起身。
數十萬人的生死,只在君王一念之間。
如果這時周奕下令,讓南岸大軍衝來,那將會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殘酷屠殺。
「按照之前的規矩收攏降兵。」
「遵命!」
衆將一齊領命,很清楚那規矩是什麼,降兵中的大奸大惡之徒,一個都逃不了。
站於渭水便橋,周奕回望北岸一眼。
心中有股難言的情緒在徘徊。
就在這時,巨鯤幫的卜天志忽然來報,帶來一條來自城內的重要情報。
周奕聽罷稍有異,又覺精神一振。平復心情,念此地已不用他操心,於是駕馭輕功,直朝長安而去。
南岸那些看戲的江湖人在心神搖曳間,發現了他的異常。
不知是什麼事讓天師這樣上心。
柴紹丶李秀寧望着周奕遠去方向,人影消失時,他們亦盯看許久。
「二哥,你怎的比之前還要鎮定?」
李秀寧轉目到李世民臉上,發現他露出一絲笑容:「難道你提前知曉天師能操控雷霆?」
聽到最後四字,帶着一旁柴紹連連搖頭。
沒想到,此生竟會極爲嚴肅地討論這等離奇驚異的話題。
李世民道:「我當然不知道。」
「只是明白到了他這一武道境界,已不是凡俗人能定義。」
他仰望空中變得稀薄的烏雲,眼神中充滿嚮往。
與那些武道前輩相比,他足夠年輕。
有大把時間去探索那永無止境的道路。
柴紹與李秀寧雖然聽懂了他的話,卻難感知他的內心,唯有默默不言的長孫無垢知悉一切。
與渭水南岸衆多觀者一樣,北岸的動靜吸引了他們的目光。
大批降兵,正老老實實接受安排。 Www● TTκan● ¢O
在無法抗拒的力量面前,保住一命已是僥倖,根本找不到反抗之人。
柴紹感慨起來:「亂局結束了,看樣子,漠北西域將化歸九州版圖,以後再無塞內塞外之別。
「高句麗也變成了一郡之地。」
二鳳揣測道:「恐怕不止於此。」
「哦?」
柴紹還待再問,忽聽身後傳來破風聲,轉頭一看,是他們留在城內的輕功高手。
「二公子,家主與大公子有難!」
慌張的聲音瞬間攪亂李世民的思緒。
「怎麼回事?!」
報信之人長話短說,反覆提到一個地點,那就是「大興宮」!
「二哥,怎麼辦?」
「得想辦法救爹和大哥。」
李世民還算冷靜,他不知周奕去往何處,於是帶着李閥之人首先找到靠近下游的寧道奇。
寧散人倒是好說話,旋即陪他們一道。
他們一羣人走後沒多久,南岸的江湖人也聽聞城中變故。
聯想到天師返回長安,可能因爲此事,於是急忙朝都城而去,生怕錯過熱鬧..:
大興宮北部。
玄武門。
李世民返回長安之後,快速召集李閥精銳,闖向玄武門,準備營救李淵丶李建成與李元吉。
此地已聚集衆多江湖人。
大興宮的變故頗爲詭異,柴紹等人想尋周奕的身影,卻並未找到..
「你確定沒有看錯?」
「天師請放心,絕不敢錯!」
靠近東郊位置,雲帥把鷹眼擦亮,拍着胸口道:「這傢伙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
說到這,雲帥頗爲興奮。
那種即將轉移債務一身輕鬆的感覺,一般人哪能體會得到。
周奕盯着前方小巷,有點不敢相信這最大的欠債人會在這裡躲債。
不願白高興一場,故而又確定一遍。
好在,雲帥的樣子看上去挺靠譜。
「好,帶路。」
「是!」
雲帥走在前方,似察覺周奕心中所想,便在一旁解釋。
「先前我盯着楊文幹,他去了幾個香家隱秘之地,包括香貴在內,這幫人我都瞧見了。後來他七拐八拐來到這裡,我才曉得,您要找到人就在這!」
「起初我以爲他們互相勾結,忽聽楊文幹向他索要什麼,他一直不給。」
「楊文幹應當不是第一次來了,沒有要到,他便不耽擱,轉身就走。」
說到這,前方忽然傳來一聲細碎異響。
接着.
「眸~~~!」」
老牛的叫聲從一棟掉漆的大門前傳來,那邊停着一輛牛車,老黃牛的牛角上,還掛着半卷殘書周奕面無表情,朝大門後的破舊院落走去。
哎呀」一聲。
裡頭屋門打開,一道虛浮腳步一深一淺從裡面踏出,迎了上來。
那是一個眉正面方,鬍子髮髻散亂的落魄中年人,他的手中還有半卷書冊。
一見到周奕,這中年人抱拳恭聲道:
「劉智遠見過陛下。」
周奕冷漠地望着他:「既稱陛下,爲何不拜?」
中年人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你尚未登基,我不是你的臣屬,這份禮儀已夠周全。」
「李密,從滎陽逃出來時,可不見你有現在這份膽氣。」
李密笑容頓收:「在滎陽時,李某用盡手段,自覺還有一絲勝算,當然要畏你八分,以求苟延殘喘。」
「現如今我已一敗塗地,自知必死,何須怕你。」
說到這裡,他仔細打量周奕,噴噴有聲:「你沒什麼變化,還與我當年用牛車載你時一樣。」
周奕反問道:「既生死志,何必等到今日?
「只是想再見你一面。」
李密的語氣不像在說假話,他攤開雙手,緊拳頭,可是沒有氣力:
「我一身功力盡失,還要得虧當年一個謠言,否則早就是死人了。」
周奕沒回應,他繼續往下說:
「大尊與楊虛彥騙了我,不過,若非你給我的壓力太大,他們絕難讓我中計。修煉了那武功,
再沒法回頭。」
「於是我自毀一身地煞功力,叫他們沒法從我身上吸到任何一絲真元。」
「從來都是我利用別人,旁人休想利用我。」
他自諷一笑:
「許開山準備殺我,楊虛彥卻問我《太平鴻寶》,這寶書的消息是我叫人放出去的。我自言看過寶書真藏,他們竟然相信,故而不捨得殺我。」
「楊文幹聽他們號令,隔一段日子就來一趟。可惜,我哪有什麼鴻寶。」
「這二人估計心知肚明,卻抱有一絲幻想,可見他們對你所練的武功多麼憧憬嚮往。」
周奕總算明白過來。
李密皺着眉頭,忽然問:「你真有鴻寶?」
周奕平淡說道:「沒有,但我可以自創。」
「這.」
李密頓住,嘆了口氣,用右手上的半卷書朝左手掌心敲出「啪」的一聲。
「李某確實選錯了對手。」
他又露出懊惱之色:「初見你時,我有機會殺你的,該下狠手纔對!」
「別做夢了,」周奕面泛冷色,「楊虛彥與許開山呢?」
「在大興宮呢,李淵色迷心竅,遠不及我。他把楊虛彥的女人收入房中,卻不知對方正拿他練功,此時估計已經被吸乾了。」
「李閥的幾人一死,『蠱蟲』等於養到最後。」
李密對這邪功相當瞭解:「你現在去大興宮,應該只能見到一個人。」
周奕若有所思,而後以看向死人的目光掃向李密。
這一刻到來時,李密沒有他說的那般從容。
他深吸一口氣,問道:
「倘若當初李某真心招攬周少俠,能有一絲機會嗎?」
周奕目色幽深:「你不來打擾我,我可能已經破碎虛空而去。你來招攬我,那你必死無疑。」
「因爲我瞧不上你,而你沒有容人之量,不做仇人,還能做什麼?」
李密點了點頭:「有理。」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是當初你在牛車上告訴我,此時一想,更有道理。」
話罷朝門口一指:
「周少俠,那牛車贈你了。」
「李密先走一步。」
只聽他牙齒搓動,很快從口中冒出黑血,
此毒來自大明尊教,他此時功力全無,服毒剎那,身子一僵,頃刻斃命。
周奕親眼見他嚥氣,頓時念頭通達,嘴角不禁多出一絲笑容。
雲帥俯身查探,確定李密已死。
周奕轉身走出大門,看向門口停着的那駕牛車。
雲帥若有所悟,將車簾一掀,
「陛下,請。」
「你會駕車?」
雲帥自信道:「騎馬丶騎牛丶騎羊,騎獅虎鷹蟒都不在話下。」
周奕笑了笑:「走,去大興宮。」
「是!」
雲帥朗聲應和,隨後飛身上牛,說來也怪,那牛先是受驚亂叫,被雲帥真氣一按,立馬乖巧,雲帥人牛合一,以超越李密的駕牛技術,直朝大興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