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見着就晚了,蘇離恨心裡樂開了花,這會該找家店來住了。
依山傍水,一家客棧,上書:“過旁茶樓”。
蘇離恨勒住了馬,立在了客棧前,這麼個名字起得還真是有趣,過,旁。
小二哥立時就過來牽了她的馬,諂媚的聲音,“客觀,您這是打尖還是住店?”
蘇離恨扔了馬繮,隨口答道,“先來點吃的吧。”
客棧挺大,樓上住店,樓下大堂,大堂中空,能瞧見上面緊閉的房門,後堂廚房,再向後就是馬廄。
裡面稀稀疏疏的坐了一些人,平常打扮,大多戴着帽子,低帽檐壓着臉,看不清表情,似乎急着離開,蘇離恨想想,應該是過路人歇腳。
這麼家客棧,開在路邊,又是過,又是旁,想必多半是過路商人的買賣。
挑了個角落坐進去,可以清楚的看見門外進來的人。
她有些猶豫,是不是要問問小二哥,曾經看沒看過她妹妹,畢竟這是洛陽的必經之地。
天和一直是個淘氣的孩子,嚮往自由,希望做一番大事業。
高牆外的笛聲,嬉笑着下了學堂的孩童,未知動物的啼叫,都能讓她立在牆頭好半天,看着牆外的風景滿是豔羨。她曾說:“姐姐,總有一天我要離了這裡,哪都好,只是不要再這寸方大天地,成日裡,鳥都飛不進,真真是叫人悶出病來。”
蘇離恨只是笑,她不在乎,哪裡都好,一樣都是陌生,家裡至少還有個妹妹,出了門,也許很多人都叫不出名字來。
天和就笑她,“你看你,不過二九芳華,做事情卻彷彿歷了那麼多的滄桑,我們應該朝氣蓬勃,想法子出了這個院門纔是,想那古時人,都要到外面去看一看,做一番事業,古尚有花木蘭代父從軍,今就應該有我蘇天和保家衛國。”
數日後就叫人做了一副武士的鎧甲,成日裡穿在身上耀武揚威。
父親喜歡她,就是因爲她往日裡的英氣十足,每每立在那裡,都是滿面春光,穿了鎧甲,更像是祖先的模樣,父親曾說:“和兒若是男兒,那可是大官的料,想來日必能有一番作爲,若是武將,那可是祖先保佑啊。”天和就更肯賣弄。
蘇離恨從不像她,只是立在那裡,性情懶淡,不願動彈,什麼都不說,什麼也不做。
後來妹妹就叫人來教她把式,武搶弄棒,還真有一番意思,只是麻煩了蘇離恨,被逼着一起習武。
未見天和平日裡有何進展,反是武師每次看着蘇離恨,都是大有栽培之意,不住的誇她是習武之才,很有潛力。蘇離恨淺笑,不甚在意,只是跟着天和一起練一些招式,雖是用心,卻並不覺得修爲多深厚。
而父親每次都是冷哼一聲,不上心,也滿是不屑。
也許父親不曾知道,她那時候下狠心去練這些把式了,用盡了全力,每一招每一式,她都開始用心去琢磨,她不想再軟弱下去。
年少時,不知道受了柳玉鳳多少奚
落,多少皮鞭,多少棍棒,她似乎發泄了所有的憤恨在蘇離恨身上,一有不適,一有不對,就想着法子對付她。
印象最深的是她丟了一塊玉,不知道是哪個丫鬟偷了,或者是柳玉鳳故意遺失的都有可能,她就關了蘇離恨三天,不許吃喝,米水未進三天,最後是小綠偷偷地放了她糧食,那時候她不過七歲,望着外面的天很久,那裡星雲密佈,那裡有鳥飛過去,飛了越來越遠,看不到天亮。終於渴的嘴脣乾裂,眼前開始昏花,她似乎都瞧見了母親的容顏。門被打開了,她想一定是母親吧,捨不得了她一世勞苦,終於來接她離開了,看得見藍布的袍子下面,有一個“寒”字。
蘇離恨便是打那以後,一心練劍了。起五更睡半夜,不聽見雞鳴聲,便早早的立在武場上練把式,陽春十八劍,還是鐵掌拳,或者少林的棍棒,無論是多麼的複雜,她都願意試一試。
她大了,塞住了武師的嘴,要他不要說出去她的修爲,然後兩個人背地裡交了一次手。那時候,她十三歲,沒出一百招,就將武師鉗住,放倒在地。武師並未見面慚,他喜道:“離恨,你有練武的天賦,不能被埋沒,如果有一日有機會,你可以去空靈峰。”
她記了一輩子,只是卻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出了那道門,是不是應該拋棄了她的生存之地,去尋找她所希冀的天空。
蘇離恨並不知道父親到底是因爲什麼這樣厭惡她,也不知道是母親做了什麼讓他厭恨不已,他杜絕了家裡母親的所有信息,而且對她不理不睬。
這都可以接受,爲什麼卻不願意把她早早的家人,仍是放在家裡招他嫌礙?
曾經有人提過媒,不知道是誰,柳二孃大筆大筆的要着禮金,合不攏嘴。天和當時很是傷心的說:“姐姐,你終於要嫁了,我是不是以後都不能再見到你?”蘇離恨看着她,很是憐愛,可是又奈何,她不想在這裡在掙扎下去,就算是陌生人,只要帶她離開。
眼見着水到渠成的婚事,父親不知道爲了什麼,整個將男方掃地出門,不再待見,一場婚事就此罷休。而她終於拖到了現今,仍是每每提到婚事,父親都不願答應。
柳玉鳳因此,每次都是冒跳,說她是個賠錢貨,到現在都不曾賣出去,蘇離恨只是聽着,未曾一言,嫁不嫁又能怎樣,活不活都已經不在乎了。
她厭倦了,這個看起來風光滿面,背地裡卻是一片冰冷的大門院,或者有一天,應該叫它消失掉,自己也不用回了那裡。
當初,應該是她提前一步離了那裡,而不是讓天和湊這個熱鬧,至少,她離開,沒有人會在乎。天和就算是傷心,也許過了這個傷心,再不會記得她。
蘇離恨正想着,門口就出現了很多人,都是低帽檐壓着頭,看不到臉。
他們有些不同,因爲先前在客棧裡的人,大眼瞧着就是過路的買賣人,瞧着柔順,不甚顯眼,而出現在門口的人,格外的陰冷,彷彿整個客棧的氣息被帶到了冷極之地,不能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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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魚貫而入,找着東南角依次坐下,看來無序,坐似無心,但是蘇離恨立時就瞧出來,坐在中間的年輕人地位相當高明,他看似漫不經心的擺了擺手,其實是在暗示其他人,可以坐下了。
蘇離恨瞧着心驚,又一面稀奇,這些人是什麼來頭,不知道見沒見過妹妹。
顯然蘇離恨直白的眼神看得那個人不自在,他擡起頭掃向了蘇離恨。
蘇離恨方看清他的面目,人長得分外白皙,帶着三分病態的嫣紅,目光如炬,掃射過來,不怒自威,威嚴之像溢於言表,蘇離恨心裡正咯噔一聲,就瞧見他笑起來。
這一笑嚇壞了蘇離恨,她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只好低着頭接着吃碗裡的面,挑了面,又低眼瞟過去。
男子仍是笑着,望着她,看她眼光還是向這裡偏來,似乎更是好笑,竟然拖着腮幫子,歪着脖子直直的望她,直看得蘇離恨心裡塞了個兔子,蹦蹦的跳起來。
蘇離恨心想着,他一定是故意的,指不上是瞧着她初出茅廬,未曾見過世面,纔會面上露出這樣的笑容,有可能是書上說的採花賊,或是販賣女子的嫖客。這麼想着,就覺得肯定是的,一定是的,這麼七個人,打扮不似常人,帽檐壓了這麼低,肯定是多半不懷好意,蘇離恨心裡分外的得意,他們不要落在她的手裡,否則一定抓去報官。
蘇離恨立時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低着頭接着吃麪。
這後進的七個人盤捲了桌子上的菜,期間蘇離恨瞧見他們一一試過菜,才送到病怏怏的男子手裡,這個人一定不簡單。
店裡剩的人並不太多了,走了的是要趕夜路,沒走的,想必一定是要住店的。蘇離恨覺得新鮮,畢竟從沒住過外面,拿了包裹就上了樓。
轉角過了就是客房,兩排下來,不知是多少間,天字一號、天字二號等排下去,轉了個彎,另一面則寫着,地字一號、地字二號,到頭纔看見自己的房間:地字五號。再向那邊瞧去,則是人字,依次排序下去。
蘇離恨看了,才知書上所談都不假,原來真的是那樣子的,碰巧一間大客棧,分得清楚,向陽一面,大都價位高,背光一面則分別降了些許價錢,人字號房則更是便宜許多。
回過頭,能瞧見下面還在喝酒的客人,臉紅脖子粗的掐架,看了甚是好笑。
就聽見耳邊有人說:“斜髻嬌娥夜臥遲,梨花風靜鳥棲枝。難將心事和人說,說與青天明月知。”說完了竟然嘆了口氣,就瞧向蘇離恨,眼神裡含情脈脈,搖頭晃腦甚是可惜的模樣。
不是別人,正是樓下剛剛瞧她笑得男人。蘇離恨心裡好笑,接道:“瞧見個烏鴉,滿嘴的胡話。明月若有知,變他成啞巴。”
男子不在意,反而笑了,“變成啞巴哪裡還有意思,姑娘定聽不見這麼好聽的詩了。”
蘇離恨沒心想他還接口,這流氓還真是夠流氓,“又不是你作的,我不會自己看。”說着瞪了他一眼,轉身推了門,沒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