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與地下室緊密相連的過堂內一片昏暗,連帶着滲透進微褐色紗幔中晦暗寂寥的光影線條也顯得慘淡異常。一級比一級低矮的壁沿,每隔三五步便是一副巨型浮雕畫作,那上面分別摩畫着婀娜曼妙的阿爾匹斯山少女還有叫不出名字的中世紀歐洲王室貴族。雪莉用自己淡青色的兩朵積雲撩撥開帶有海藻味道的濃重霧藹,當黝黑的四周被一把火照得通亮,崔雪莉詫異的看着眼中如童話鎮裡迷宮般的十數條宛如連體姐妹的曲折隧道。隧道與隧道相連接的盡頭,就像是有無數個宿夜在微白色水面上的艄公正高高舉着三面旌旗向她示好。
“難道我是置身西斯廷壁畫之中嗎?還是瑩波熠熠的輝火下的阿格龍河中可供棲身的綠洲上呢?”雪莉藉着一盞小燈微弱的光線,雪莉淌在月光照耀在天花板上隱約落下的爛泥和齊裸的水灘中。環顧四周,幽靜而深邃的黑暗盡頭隱約傳來一段段華麗唯美的擺渡樂章。那一刻,十幾年來的不幸遭遇,再次蜂擁而來並如烏黑的瘴氣般沉積在她灰白一片的腦海。回想起被人瞧不起的父母,每天披星戴月的奔波在形形色色的人羣中,推來擠去就像兩塊愈發粘稠的夾心餅乾,雪莉頓時苦不堪言,當然她的痛苦來源於無論怎樣發力也不能讓生活變得更好一點。
“倘若我們衣食無憂,姐姐也不會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留在異鄉吧。”提起姐姐雪曼,她始終都是讓母親無法癒合的傷口。
“是在這附近沒錯了。”雪莉交叉看着手機裡翻出來的高德地圖和百度地圖,又擡起眼睛望了望落日餘焰下阡陌縱橫的十字路口。當她來到雪曼所在的海德堡大街上時,她有點犯難的摸不着頭腦。看着琳琅滿目的英文名稱在川流不息的人羣中倒影成讓人目暈的雙行刻板畫作。她急得直跺腳,直到眼前出現了一棟和姐姐在微博上發佈的相片中極爲吻合的房舍,她才稍稍放下懸着的心。
“一定就在這裡吧,儘管那個死丫頭自登陸異鄉便關了手機。但你真的以爲我們不會找到你嗎?”對於姐姐當年的不辭而別,雪莉始終耿耿於懷,見不到姐姐的三年時光裡,她的腦海中閃現過多種不好的念頭,如果這一次姐姐還是不跟自己回去,那麼她安慰母親的話便通通變成插在母親心口的利劍。她忍心看着雙鬢落霜的母親再一次希望破滅嗎?雖然她知道心氣極高的姐姐對家裡慘淡的經濟現狀早已經灰心喪氣到了失心自閉的程度。可是如果姐姐在這裡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唸的一切呢?她忍心看着姐姐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再次變成寫進日記本中的120個奢望嗎?雪莉搖了搖頭,直到從號碼也完全相符的屋舍中,看到那個熟悉的姐姐半推半就的配合着一個男人的肆意撫摸,而那隻淫邪的手慢慢伸進她寬鬆領口下漲紅的肌膚。雪莉徹底失望了,她不知道姐姐眼中的幸福,到底是意味着什麼?是希望破滅後的墮落,還是灰暗角落裡隨波逐流似的重生。
“半工半讀也好,結婚嫁人也好,還是說遇到富家子弟和他搭夥過一段生無可戀而又紙醉金迷的時光。原來你對母親承諾的會努力進取全都是騙人的空話。直到今天我纔看清你的真面目,原來那個乖巧溫柔的形象都是你矇蔽我們,讓我們對你放鬆看管的最好僞裝。”
眼中的一切無語得讓人忍不住惺惺作嘔,特別是從房舍附近隨風散發着的亂糟糟的垃圾味道辣得雪莉懸在眼眶裡打轉的淚花愣是不能凝結成淚滴滴落。那一刻雪莉想起了姐姐雪曼還在家中的情形。只要媽媽稍稍懈怠一天,她便躺在成堆的垃圾中間,不知道的還以爲姐姐雪曼也是用鋪天蓋地的垃圾堆起來的女娃娃。
“這麼窮酸的家庭還用收拾嗎?收拾、收拾,難道就能把一貧如洗的雞棚變成富麗堂皇的花園洋房?既然不能,我爲何要像你一樣像個蜜蜂似的忙個焦頭爛額卻還是什麼都換不來呢?真是糟糕,一想起來那些人模狗樣的傢伙口中罵罵咧咧的渾話,我真想結束這麼沒有意思的人生。”多少次雪曼抱着髒得掉渣的舊衣服,無精打采的邊向衛生間走去,邊滔滔不絕的抱怨。“不能給我創造很好的生活環境,讓我擡起腦袋做人就不要把我帶到這個世上好嗎?你知不知道那些卑鄙無恥的傢伙奚落我說我就像貧民窟裡的野煤球時,我有多麼討厭這麼卑微的人生嗎?你以爲全家裡只要我努力進取,就能讓我們搖身一變成爲讓人眼熱的富人嗎?明明輸在了起跑線上被人落下天差地別的距離,你讓我拿什麼去飛奔,人家坐在加長林肯上,我呢?只是靠着一雙被藤草刺破的腳嗎?”在妹妹雪莉面前,雪曼終究沒有抗住,她就像個弄丟了心願瓶的孩童般默默的蹲坐在掉皮的牆角,拼命的嚎啕大哭。雪莉向門口小心的張望着,她猶豫了片刻,跪在姐姐身前,一邊小心的將她護在懷中,一邊輕輕拍着她顫抖不停的肩膀。
而直到姐姐離開家裡的頭兩年,甭說是抱怨,姐姐溫柔得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透明人,雖然隔三差五,她也會沮喪的對雪莉講兩句激不起任何鬥志的灰色玩笑,“蹩腳的扮演着富家女孩,只是爲了去和真正的公主坐在一起讀書,那種滋味很酸爽吧?她們有沒有拆穿你的假把戲?對了這次組織去露營地,你們都吃了什麼?燒烤嗎?如果是燒烤,那她們也只是裝模作樣的烤點馬鈴薯片、地瓜片、生菜嗎?然後美其名曰健康膳食,爲了減肥塑形的。”從露營地回來的雪莉的心情簡直比上墳還要絕望,關於她和校外男生宋氏集團少董宋明昊之間匪夷所思而又曖昧的關係就已經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幾乎她每向前走一步,都覺得周圍同學都在竊竊私語的談論她不可能麻雀變鳳凰的羅曼史。
好事的同學好像看不到雪莉表情尷尬得極爲怪異一樣,特別是藝真(雪莉回憶中的聖榆高中同學)直接將背地的挖苦擺在明面上,這一次和以往不同,她高傲的目光出奇的深沉。
“親愛的雪莉童鞋早上好,昨天你也是在聖華納酒店的豪華標間睡的嗎?”
“恩,是啊。怎麼了?”雪莉模仿着MV裡的黴黴做了個優雅而慵懶的王后懶腰的動作。薄薄的晨霧中,兩個女孩彼此相對的站在草叢中,那畫面就像仲夏的童話一樣唯美。突然間,那個從未接受過雪莉示好的女孩一把抓起雪莉的手。雪莉微微一愣,出於本能,她想要將手抽回來,但當她明顯感受到那隻手不斷加大力度,甚至手溫越來越溫熱滾燙時,她放棄了被動的念頭。
“好巧我下榻的酒店偏巧也是聖華納,不過我怎麼記得聖華納從未設置過豪華標間呢?難道是我走錯酒店了,天哪,服務員也不知道提醒我一下,我這是又花了多少冤枉錢啊。”藝真不耐煩的喊道。
雪莉與藝真看着彼此的眼神都是冰冷且沉着的,特別是藝真那不帶一絲感情的眸光簡直能殺死對方,雪莉自顧自的想着怎樣消失不見,而藝真的眼珠轉來轉去,那樣子分明是醞釀着某種陰謀。她不懷好意的臉更像一面牆,她的眼睛閃閃爍爍,就像生硬的擠着幾個字“你躲不掉的,寶貝,放棄掙扎吧。”
聚在露營地忙的不可開交的烤着各種肉排又喝着各式飲料的同學們,聽到藝真的話,嚇得一口吐掉了口中的飲品或是剛剛沾滿蘸料的肉。
“又是多大一件事要曝光呢?任何人栽在藝真的手心怕是成了折翅的蝴蝶再不會飛走了。”
“所以才叫她魔界的審判者啊,看她那副撲克牌K一樣的臉孔,她就會撿軟柿子捏。否則怎麼奠定人家學生會質檢本部長的地位呢?”同學紛紛假裝輕鬆的玩笑着。
雪莉很清楚,她眼下要面臨的危機,已經足以讓她焦頭爛額。而現在那些煽風點火的同學就像海潮般急着壓倒自己。那一刻她的眼神變得悲涼了起來。
“雪莉你的精神狀態很不好呢?是不是昨晚的動靜太大影響了睡眠?我昨夜好像聽見明昊少爺的瞌睡聲,貌似就是從身後這輛房車中傳來的?我想,應該不是我搞錯了,剛剛網上瀏覽了三圈,就怕冤枉了你。既然聖華納根本沒有豪華標間,我想你是將這裡當成聖華納了吧。和校外男友夜宿聖華納贊助的豪車,這可真是讓大家無聊的神經重新蠢蠢欲動的新聞啊。”藝真故意說得很大聲,看來是鐵了心讓雪莉下不來臺。
而她這麼無理取鬧似的一鬧,雪莉反而怎麼解釋都說不清楚,因爲同學們也都是這樣認爲的。雪莉搞清了狀況,瞭然的笑了笑繼而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可藝真卻並不想這麼快就鬆手,爲了讓雪莉多霸屏幾天熱搜,藝真咧嘴一笑,然後更加用力的拉扯住她的手腕。
她開心的貼在雪莉耳邊,輕聲說道:“我記得某人在母親職業欄上寫的是家庭主婦吧,可我怎麼記得你的母親是別人家的保姆呢?保姆的工作就是整理家務,這和家庭主婦還真是一致呢。從保姆變成主婦,你的腦洞可真大。不過,你放心,我會幫你隱瞞真相的,至於隱瞞多久,我得看你接下來的表現能不能讓我滿意了。但倘若某一天你的把柄成爲公開的秘密,你也千萬別怪我,要怪就怪自己的命運多舛吧。”
與生俱來的自卑感與不斷激發的自信心總是穿梭更迭,雪莉將粗糙的手藏在背後。想想在對話中,自己永遠都處於下風,即便身邊的同學態度再冷漠,對她再報以有色的目光,雪莉也並不能甚至是不敢抱怨什麼。(搞不好會被拿來人肉的)她勉強的平復了澎湃的心情,重新微笑了笑。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正在被人用刀惡狠狠的剜着,因刀尖不曾從傷口拔出,翻滾的鮮血自然不會淌到身體之外。那身邊的人自然而然的也不會覺察。
最讓她悲慘得快要崩潰死去,又如幽靈影子般徘徊在憧憬和絕望的長河中無法自拔的,還不是同學狗嘴不吐象牙的冷嘲熱諷,而是上一次期末考得稀巴爛,班主任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臭損她的時那刻薄尖酸的原形畢露着的情形。“從前我搞不清你是天然呆還是自然蠢,總之,你就是和我所教過的所有學生不一樣,不過今天我算是明白了,你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又將自己想象成了世界的中心吧,怎麼就知道和班裡校外的男同學處含糊的關係呢?你就這麼想躋身名流徹底擺脫貧民窟中的富商之女的高貴形象嗎?當然了比起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去將南牆撞出幾個小坑,這確實更像是一條一步登天的捷徑呢?之前總覺得你不把成績放在碗裡,原來是你太想被人做成一盤菜了。”老師前腳剛剛邁出教室,同學們就一窩蜂的訕笑的撲了過來,看那一雙雙逼急的紅眼,不知道的還以爲是遇上了捕食的餓狼。
學校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可怕地方,沒想到最怕的那一幕還是悄然降臨了,雪莉看着老師的背影,在氣氛變得更戲劇化之前,雪莉頭也不回的從叫聲裡跑了出來,不知從哪裡得到小道消息的藝真正站在雪莉教室旁不遠的地方冷冷的目視着這一切,她一臉強勢的介入到同學和雪莉之間,然後滿不在乎的俯視着正蜷縮在角落裡聲淚俱下的雪莉。
“我都要幸福得死掉了,怎麼還有人趕在今天當着我的面唉聲嘆氣呢,不過也對啊,被我抓到狐狸尾巴的黴運剛剛擦肩而過,真正的厄運便不期而至了,事情這麼突然,換成我也得難過得要終結了吧。”
“我好奇的是,你的情緒波動怎麼會這麼大呢?你的媽媽那些蕙質蘭心的好性子怎麼沒有遺傳到你的身上。沒日沒夜的手把手教導都不爲所動,怎麼你就是學不會低頭嗎?到底是賤骨頭裡帶根生筋,怎麼嚼都咬不爛。”
聽了藝真的話,雪莉輕輕嘆了口氣,然後她將抱在膝蓋上的書包靠在光禿禿的草坪上,熾紅的陽光投射到操場北郊造型臃腫建工粗糙的小鐘樓上,低矮古樸的建築迅速被那漲潮般的光明瞬間吞噬,很快整個世界都浸泡在紅色的海洋裡,小樓的棱角都被淹沒的無影無蹤。
雪莉輕輕擡起頭稍稍嘆了口氣,她小心的瞪了一眼藝真,然後目不轉睛的盯着生了鐵鏽似的天際線。
“你在想什麼呢?想着怎樣面對現實嗎?不得不說我很佩服你的高逆商呢。白天在學校里昂首闊步裝得很像那麼回事,到了晚上再重新回到伺候人的生活中繼續迎着別人的冷眼與奚落。”看着被自己戲謔過後卻始終保持如此淡定樣子的雪莉,藝真還真是氣不打一處,但她也只能暫且強壓着怒火。她知道情緒之橋在崩潰式坍塌之前,她多等候片刻,都會加速那些破敗泥料的脫層與鬆動。反正這麼令人心情振奮的一幕,她已經等了兩年,也不差最後這幾個時辰。
“你閉嘴。”
“你一定要把人折磨到死,纔會善罷甘休嗎?我自問自己從未得罪過你。你到底要怎樣才能放過我啊。”
“怎麼就憑你的條件也想得罪我嗎?天方夜譚、癡人多作怪吧。單單是以一個保姆女兒的身份和我這公司董事的女兒像平輩一樣打招呼那麼久,我就已經很厭煩了,怎麼你的沒有禮貌尊卑還不叫得罪嗎?”
雪莉眼含淚水默默的看着那張愈發像是魔鬼般張牙舞爪的嘴臉,那一刻,雪莉恨透了藝真,她狠狠咬着咯咯作響的牙骨。
“混蛋。”
“隨你怎麼說,我還就是個混蛋,看來以後你在聖榆的每一天都會更加寸步難行了。因爲我會比你想象的要混蛋更多。否則我步下的每一步棋都讓人給破了陣,那我得多犯二?”
雪莉的眼神動搖了半晌。
身後圍觀的女孩越聚越多,大家爽朗的笑聲讓雪莉更加傷心。這一次,她並沒有迴避藝真戳人心窩的惡毒目光,帶着歇斯底里的心痛,她毫不猶豫的扔下書包站了起來,並用深沉的眼睛直視着藝真。
“沒錯,我的確說了謊,我的母親的確是別人家的幫傭,那又怎麼樣,這只是職業選擇而已,我從未覺得有任何丟人的地方。還有我雖然是媽媽的女兒,但是我已經慢慢長大,我的背景就擺在那裡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改變,但往後的路還在我的腳下,我有權利規劃自己的人生。怎麼,我輸了一次就要永遠被人踩在爛泥裡,一輩子都翻不了身嗎?不過從你的語氣,好像出身就決定了全部似的,那我倒是希望你一輩子都能像昨日一樣活在看似無憂無慮的甕中,永遠永遠不會活成我今天這麼悲慘的樣子。因爲我能忍受被人輕視唾罵的今天,而你,你做不到。”
漆黑的夜晚,校園長街上的路燈盈盈閃閃的閃爍着溫暖的光芒。
跟在雪莉身後嘲諷一道的藝真嚇得突然停住了腳步,她靠在路燈燈架上,腦子裡一片空白,她的臉青一陣白一陣,被冷風嗆得劇烈咳嗽過後,她眼底略微狼狽的光芒泄露了她心底最真實的忐忑不安。沙沙的冷風拂過,直到爆米花出鍋般驚人的一聲悶響炸裂耳畔,藝真滿臉的戾氣徹底疏散。
就在這時,架勢座旁邊的的車窗被人搖了下來。藝真慌慌張張的回過頭,裡面坐着的正是她的好朋友姜哲宇。
汽車向着人羣中央開去,聽着樹叢中那些女孩聚在一起講着雪莉的壞話,這一次破天荒的,藝真並不開心,這一局她玩得有些大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說的話會對雪莉造成怎樣的傷害。可是跟自己天壤之別的出身的女孩當衆讓她難堪,她還是壓抑不住想要發泄的火氣。
藝真默默的看着車窗外正假裝從容的從人羣中走過的雪莉,就在她招手的同時,朋友也停了下來。
“雪莉,突然想請你一起吃個飯,你不介意賞臉吧。”
“忘記你今天說過的話了嗎?怎麼打一巴掌賞個甜棗,好方便你日後再揪着我不放嗎?不好意思,你的飯對我來說就是硬邦邦的沙子,我吃了怕塞牙,也怕鬧肚子。天啊,世上怎麼還有這麼沒有良心的人呢。在你眼中我就這麼一文不值到任人擺佈,讓人肆意凌辱嗎?”
車子再次發動,這一次藝真不偏不倚的攔在了雪莉的面前,雪莉打算繞過藝真,而藝真用身體攔住了雪莉的去路。看來無法安靜的離開這裡了,雪莉只能目不轉睛的打量着笑得從容的藝真。
“你一定要道德淪喪到如此喪心病狂的地步嗎?這樣的事你又不是第一次做,你以爲別人還會給你再次傷害自己的機會嗎?”
雪莉生氣的對着藝真大吼大叫。可藝真始終紋絲不動的釘在原地,她沒有收回視線。看着藝真始終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雪莉微微一愣,她絕望的轉過身,當她看到身後的大門上寫着的是聖榆游泳館時,她還是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出來。”看着走進游泳館的雪莉,藝真用命令的口氣挑釁道。
怒火中燒的雪莉,一把扯住藝真的衣領。
“你給我閉嘴!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就憑這條約定俗成的俚語,現在一無所有的我,對你也沒有什麼可害怕的了。你不是喜歡將人趕盡殺絕嗎?那好啊,我不僅成全你,還要你用這雙兇巴巴的眼睛觀賞個夠。與其站在一旁看熱鬧,不如親身感受一下瀕死的過程吧。反正我賤命一條,能與你這千金大小姐殊途同歸,也算是生命的榮耀。”
雪莉一臉冷酷的轉過身,而身後的藝真,同樣不甘示弱的馬上伸出手,扯着她的衣領將她拖拽了回來。看着游泳館清冷的牆壁上波濤洶涌的池水,雪莉只覺耳邊就像有人在念咒般的嗡嗡作響。她的身子向凌空的泳池晃了晃,眼看就要掉進泳池的瞬間。藝真一把扯住她的袖口。“撕拉撕拉”雪白的蕾絲衣料承受不住如此突兀的衝擊,慢慢斷裂成螺紋狀的流蘇條條,就在最後一條線也斷開的同時,雪莉直挺挺的一頭栽進了泳池。
聽着不遠的游泳館傳出有人落水的撲通聲響,剛剛還在議論紛紛的同學再一次齊刷刷的貼在了游泳館四周的玻璃罩子上。看着並不熟悉水性的雪莉一次次艱難的將腦袋探出水面,又再次被激起的浪花無情的拂拭着自己漸漸暈開的淡妝,大家的臉上依然掛着嗤笑的表情。就連一向最好打抱不平的海娜、婧雯也識相的將條件反射下主動伸出的手椰藏回身後。
雪莉甩了甩手上殘留的水珠,又用帶着水漬的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水。
“雪莉!對不起啊,我剛剛手滑了一下,沒有抓穩,你不會和我一般見識的,對吧。”
雪莉無語的瞪着依舊是一副嬉皮笑臉樣子的藝真。
“呵呵,不得不說的是你只有在挖苦別人的時候聲音最動聽。託父母的福能心情愉快的看着困惑中的人們,我還是那句話祝你的好日子很快就斷篇。屬於你們一家的商業帝國快點分崩離析吧,就連你母親攥着的股票都不會再拋出去。”
聽着雪莉歇斯底里的威脅,藝真的眼神執着得就像燒烤架上不會被輕易熄滅的藍色烈焰。
“雖然我不會對你的現在感同身受,但我也是很理解你現在的心情,隨你怎麼說好了,我敢篤定的是沒有任何人的援手,你根本上不了岸。這麼想的話,讓你贏我一次,又如何呢?你要明白你我從來都沒有站在同一條平行線上過。所以我跟你之間只能算是承讓。”
走出泳池的藝真將躺椅上搭晾着的毛巾扔向雪莉,看雪莉始終對自己僅有的施捨,無動於衷,她將雪莉手中抱着的毛巾蓋在了她溼漉漉的髮絲上。那一刻她邪惡的笑漸漸收起來,臉上扭曲的表情也恢復了平靜。青筋從雪莉亞麻色的髮絲間迸出,若隱若現的在她晃動的碎髮同雪白的毛巾間穿行。
藝真悶悶的說道,“剛纔我所做的,就是將來宋明昊或者其他人會對你做的事情,他們美好的樣子就像是雨過天睛後最絢麗奪目的彩虹,當你真的伸出手去迎接的時候,你會發現那道虹光在跟你賽跑,或者是正在慢慢消失不見。所以,別以爲一個富家公子走進你的世界,就是命運的饋贈。你們之間隔着的距離可比東非大裂谷還要長,或者說他看似是在抓緊你,其實是讓你再次陷進更加絕望的生活漩渦。他隨時鬆手都是隻賺不賠,可你呢?人最怕的是得到後再失去,對嗎?”
“我這麼費盡心思,甚至冒着讓你記恨一輩子的風險教你,你可要領情啊。”
“又是那個該死的丫頭嗎?”雪曼淡淡的問。
“所以我的妹妹也對生活感到失望透頂了嗎?”雪曼收拾完手邊還沒有串成串串的珠子,轉過身子打量着將被子蒙在頭頂,不停抽搐似的哭泣的女孩。
“還用得着用棉被捂着出汗嗎?乾脆對着風扇吹吹溼漉漉的頭髮,抓緊時間感冒算了。這樣明天你就不用面對那些讓你心煩的烏合之衆了。”
雪莉放下被角挑起眉頭。
“還有閒心諷刺我,看來姐姐最近交了好運。虛僞,你也一樣只是想着看我的笑話吧,就像媽媽數落姐姐時,我加入媽媽陣營對你言語攻擊,你要報復我了。”
看着同樣垂頭喪氣的雪莉,雪曼溫暖的抱住她。
雪曼很清楚雪莉潛藏心底的那份惴惴不安;同樣的,她也很理解雪莉面對着一羣不如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樣的同學時承受的那份孤獨。想着自己從幼年便陪着愛擺大小姐架子,她究竟有多苦惱,如今她再也找不到一個詞宣泄了,失望久了,淚水都變成了沉默的粉雨。
“唉,你就讀的這種學校還能交到什麼真朋友,閒着沒事一較高下,出了矛盾人走茶涼,說到底大家都當彼此是一條人脈而已。倘若聊得來,等十年後、二十年後無非就是請出來多幹幾杯。倘若在各自領域的排位上相差懸殊,或者某些人早早出了局,那她們的子女也會和你的今天一樣,只能躲在角落喝悶酒了。左不過多年的人情無非就是一個個可大可小的酒場,算不得什麼的。”
“我不是你沒有這麼多不着邊際的想法。” 雪曼出人意料的安慰,讓雪莉的心無端重擊了一下。透過昏黃的窗子,看向空無一人的樹叢。雪莉思忖片刻,就在她打算轉身離開姐姐和她棲身的小屋時,她打量着姐姐久久不曾平靜的目光。鏡子裡,姐姐正一臉疑惑的注視着面部表情複雜的雪莉。
“別用這麼不友善的眼光看我,我並沒有嘲笑你的意思,因爲我們不僅同氣連枝,也是同病相憐的難姐難妹。小拖油瓶等你再大些就明白我的說法了。”
雪莉推開門,藉着路燈投進屋子裡狹長的暗影,她看着坐在屋子裡的雪曼,突然不知想起了什麼,她無可奈何的嘆了長長一口氣,然後按下隨身聽的播放按鈕。
灰藍色的夜空,擡起頭就能看到快速綻放着的紅紫色雲朵。
雪莉正專心致志的聽着電話聽筒那邊傳來的急促忙音。
“真是的,難道你真的看不見我的通話記錄嗎?把我刪除、拉黑、屏蔽過濾掉了是嗎?還是說你是真心的想和我們劃清界限。”
冰冷的淚水和同樣冰冷的雨水一起滴落在她微聳的鼻樑上。那一刻,沉默就是對浮躁世界的最好答覆。
雪莉的通話對象是自己的親生姐姐雪曼,爲了一個越洋的簡訊,那個對生活灰心喪氣的女孩不遠萬里來到異國他鄉,而就在姐姐剛剛離開的那一年,雪莉父親的疾病一度惡化,沒有辦法,她只好一邊工作一邊讀書,甚至很多時候要瞞着單位推說自己是畢業生,而她的目的很單純,只是想多拿幾張紅色的票子。即便生活的重擔屬實不輕,但對正在進行着悲慘人生的她而言,姐姐是她唯一的指望。她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和姐姐並肩戰鬥,即便姐妹兩人只是隔着電腦的寬大顯示屏切磋着理想。
雪莉很清楚姐姐在明知道自己的聯絡方式,還有自己已經來到了她生活的地方的前提下,卻還是選擇避而不見,充耳不聞。她這樣做明擺着是逃避,那一刻雪莉好怕自己的姐姐再也不會回來了。親人的背叛與惶恐邊緣的徘徊這對雪莉來說那無疑是雪上加霜的舉動,這幾年她一直用瞞天過海的方式告訴家人,姐姐得了抑鬱症,等她的神經稍微緩和下來就可以重新回來,特別是在連番遇見心儀的少爺們,她更是強迫自己用對愛情憧憬的方式來抑制那些灰色的情緒。單憑愛情這唯一的念頭,雪莉還真的是把一切不安的感覺都強行壓了下來。
“姐姐,麻煩你看到後回覆我一條留言吧,不用多隻要一個好字就好了。我現在生活得很ok。”
雪莉急忙撤回了消息,然後重新補充了另外一句。“姐姐,我們現在生活得很富庶,你快點回來,我們一家人也就團聚了。我交了男朋友。還有那個前男友也總是回來找我。我現在很糾結啊,要這麼早結婚嗎?選擇哪一個呢。”
“不要忘了我愛你,媽媽也愛着你,我們都很想你。”
“或許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這蹩腳的一家人可以湊在一起報團取暖了。”
放下電話不久,從上衣口袋裡傳來幾聲細微的震動聲。雪莉急忙再次掏出電話。“雪莉,我知道你一直都能看到我的消息,我最近迴歸顧氏成爲秘書長,當然現在的我還不能用自己的方式爲你撐起一片天。不過,相信我,至少一頓美味佳餚還是可以。看到了嗎?去吃飯吧,這世上沒有比吃飯更重要的事情了。知道的吧。”
“且,你知道我現在又被打回谷底了嗎?自己落魄就要對我喊叫,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以我現在的處境還能吃什麼呢?”
流走的時間裡,雪莉再一次從姐姐的居所,不知不覺的離開並走出很遠很遠的距離。
想起近些年,姐姐在公衆平臺上散佈過的謊言,也回想那些因華而不實的謊言而埋怨、嫉妒,甚至是記恨姐姐的自己。究竟從哪一天開始,那些標榜着姐姐的奢望的謊言,已經嚴重的左右着她的愛情。宋明昊親口告訴她,她對自己只是一枚不可能帶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白色跳棋時,她感覺精心搭好的拼圖被人無情的一棒子拍散,那一刻,她已經悲慘得快要崩潰了。而顧北辰的真心對她而言更像是雪中送炭的情誼,想來一個多金有地位又帥氣,最主要的是那個人將你當成舉世無雙的寶貝,含在嘴裡怕化了,置於掌心怕丟了。就這份心思對於時常怕被人踩在腳底的她而言就應經難得可貴了。只是當顧北辰的家庭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時,她害怕自己未來經歷的人生會不會比現在更加不幸。特別是接觸顧北辰久了,她越發害怕顧北辰的家人,不是怕他們接納不了自己,而是害怕他們用叵測的居心接納她。“我告訴你,你會淪爲生育工具,然後等真正的女主人降臨的那天,你就已經一絲不掛的從正門走出去了。不過也不排除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整個顧氏只有同樣名位不正的鄭世兢會大大方方的接納你這同一類人,當然也有個前提,那就是文素利藉着兒子北溟少爺的光重回顧家爭取最後的勝利。”清逸校園裡泫雅的話,就好像在昨日又說了一遍似的。
海德堡大街上的DruideBar,
顧北溟正和泰熙,兩個人優哉遊哉的喝着愛爾蘭紅茶,(雪莉和顧北辰一直都不知道,最先接觸到雪莉和雪曼的,其實就是自己的親哥哥顧北溟,顧北溟 即便是和顧北辰之間有着兄弟羈絆,但卻從未想過參與到弟弟的感情世界)第一次以工作出差爲名義的秘密約會既帶着新鮮刺激,而在顧老會長這個野心家眼中又是那麼的完美,完美得無懈可擊。爲何一定是泰熙?顧北溟也說不清究竟是爲什麼自己會被這個女孩吸引得那麼着迷,或許是這個世界只有泰熙會單純的將他當作普通男人來對待吧。
在事業場一向雷厲風行的顧北溟,還是如初見時一樣緊張得有些羞澀,羞澀與僵硬的感覺讓他看上去像個不懂人情的傻瓜。想起第一次見面便對他帶搭不理的泰熙,他不得不放低身段倒過來黏着她,不過憑藉多年豐富的觀察經驗,沒有比直奔主題更有限的撬嘴對策了。但這一次排位有點本末倒置。
“有什麼沒有說完的話,或者在顧氏不方便講的,顧少爺大可以在這裡和我暢談。即便不能成爲戀人,但我很樂意做您的知己朋友。”
直到杯子裡的紅茶上慢慢浮現出一圈圈精鹽似的白色吻痕。顧北溟還是僵坐在原地,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小鹿亂撞的混亂心情下,他不斷的攪動着手中的茶匙。
“還是不知道應該對我講什麼嗎?粗製濫造的客套就不必了,你我之間犯不上生疏的寒暄。當然如果您想跟我談情說愛的話,我想您還是把心思揣回肚子裡吧,畢竟你已經訂婚了,不是嗎?那就讓服務員把茶點拿下去,我們直接切牛排,吃點水果沙拉。吃完晚餐,我們就回到各自的客房,明天一早即刻啓程回到屬於我們各自的生活軌跡上去。”
泰熙端起茶杯,啜了一小口。又再次把茶杯放回到雕着雛菊花紋的茶托裡。
“你就這麼不待見我嗎?一定要用這種冷淡的方式拒人於千里之外?”顧北溟輕聲**似的說道。
“不然呢,難道讓我當着無數陌生人的面,直截了當的拂了你的面子嗎?這些人裡說不定也有和你們顧氏有糾葛的人吧。他們可能正對你虎視眈眈,摩拳擦掌,就爲了一次反撲將你打入谷底。”
“你是在開玩笑嗎?這樣的人會放下手邊的工作去做這麼無聊的事情?我又不是明星,他們也不是就職於某個組織的專業人員,搞不好會弄巧成拙,班門弄斧也得勢均力敵才行吧。呵呵,哈哈。”
泰熙總是用淡淡中又帶着疏離感的說話方式,迫使兩個人不得不劃清界線,但單憑顧北溟對泰熙的瞭解,她越是嘴硬就越是表示着對他動了真心。這一次,比起牛皮糖一樣一門心思貼上去,倒不如用冷笑話的詼諧幽默轉移她的關注點。
“好吧,不過我有點累了,想早些回房間。”
“這麼快就想結束約會嗎?你我好容易才謀得這麼一次見面的機會,怎麼能不好好珍惜呢?”顧北溟用低咒一樣的聲音輕盈帶過 道。
他慢悠悠的從座位上站起身,將手伸進搭在座位上的上衣口袋裡,彎腰的瞬間,他的脣畔帶着一抹恬雅溫柔的笑容。一個信封手停留在他白皙的手腕,他看了看泰熙,又看了看信封,見泰熙始終一本正經的看着他,他一句話都沒有說,而是直接將信封拍在泰熙的面前。
“這是什麼?”泰熙呆呆的看着那隻粉紅的信封,她安靜得連眼睛都忘了眨。
“拆開看看不就知道了,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他的眼神比仲夏的風還要輕柔。
見泰熙始終無動於衷,顧北溟傻傻的站在原地,並繃緊了嘴角微笑的上弧線。沁人心脾的清新體香更加幽淡,彷彿穿越了時空的界限。北溟的面容,清秀不失俊俏,帥氣中又帶着他身上獨有的王者氣質,而只有當他面對唯一讓他放鬆戒備心的泰熙時,他空靈的眼眸裡又流淌着溫和的暖流。
“謝謝,顧少爺的禮物太貴重了,我怕我沒有什麼像樣的禮物能回贈給你。你知道的,一直以來我都是用自己微薄的收入供養着自己和我那個不爭氣的惹禍精弟弟,很多時候連溫飽都做不到的我,真的很怕禮尚往來。”
“一定要和我這麼生分嗎?我送給你的禮物,就一定要是昂貴的珠寶。難道不能只是一份平平常常的心意了嗎?”
顧北溟對自己究竟存了怎樣不可告人卻按捺不住的心思,其實,兩個人都是心知肚明的,當那一日顧北溟用帶着熱度的眼神望向正在給顧北辰講課的泰熙時,泰熙就已經察覺到端倪了,所以從那時起,她一直都在用生硬的方式迴避他。不過也有例外,即便在心底告訴自己無數次不可能,可是在某一瞬間,她的心裡還是如懵懂少女般設想着一百萬個可能。
“抱歉,我還是不能接受。不過,以尋常女人對於禮物的熱衷,我想你可以送給李賢真小姐以增進彼此的感情。”
“你知道的,我對她沒有感情。”
“那就增進兩個人之間的親密感。”
“絕對不可能,權衡利弊後的聯姻,根本不需要有營造浪漫氣氛的儀式感。”
“如果你依然拒絕我的禮物的話,我只好將她丟進垃圾箱。”
“好吧,謝謝你,我收下了。但下不爲例。”
泰熙並沒有自信可以始終像個局外人似的無視顧北溟受傷的眼神。她將粉紅色的信封拿起放在自己的左手中,然後又小心翼翼的用右手碰觸信封凹凸不平的中心地帶。“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樣感謝你,這個禮物我很喜歡,真的非常喜歡。”泰熙不好意思的臉紅起來,連帶着她的眼圈也泛起了潮紅的漣漪。
顧北溟看得出神,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將掛着涔涔冷汗的手顫抖着從上衣中鬆下來。
搖曳的焰火,照耀在泰熙微褐色的面頰上,紅豔豔的強烈而燦爛的光芒在她的臉上閃爍了幾秒後,便向着酒吧深處投射去微白的反凝光。幾撮稀疏的旋風颳起門縫外灰白的砂礫,猛烈的砸在深凹在微敞着的窗槽中,灰色的晶霾點綴在華麗的窗紗上,就像歐式的紗簾被人用墨汁勾勒出錦上添花的幾筆。輝煌而璀璨的羅馬吊燈中流轉着的彌亂微光下,反射着熠熠瑩光的紫色窗紗上刻劃般的浮現出道道扶搖交錯的皺紋。
凝視着正死死的咬住嘴脣的泰熙,那一刻顧北溟多希望自己能張開雙臂擁緊那個需要安慰的女孩,有半晌,他忘記了呼吸,只是溫柔的微笑着,他的微笑恍若天使頭頂特有的一層柔光,就像迫不及待的要匯進身體的暖流般將她輕輕環罩。
“你是不是打算乖乖收下 ,卻從來不戴。坐下,我幫你係好。”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泰熙看着手裡拿着信封慢慢拆開的顧北溟,她淡淡的笑了笑。顧北溟不會知道泰熙那一如暗夜般漆黑的目光中,第一次迸發出深沉的欲情。
北溟拿着項鍊站在泰熙的身後,他目光沉痛的撩起泰熙微卷的長髮。就在他即將給泰熙扣上旋鈕的同時,泰熙緊緊握住了他交疊在自己後枕的雙手。“我配得上這條項鍊嗎?”顧北溟不知道如何作答,他微怔着垂下手輕輕握住泰熙的肩膀。“跟你的美麗比起來,任何珠寶都黯然失色。你說這條項鍊還襯得上你嗎?”顧北溟重新回到座位上,望着勃頸上戴着那條限量款施華洛世奇項鍊的泰熙,他的嘴脣掠過一絲微笑,同時也從嗓子眼裡擠出一聲嘆息,那一刻,他臉上掛着的那抹笑容比起嘆息還要痛苦萬分。
顧北溟恨自己不能留泰熙在身邊,他對她是滿心愧疚。泰熙從一開始就瞭然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她苦澀的微笑着搖了搖頭。
“雖然知道你心裡很不好受,但結婚終歸是人生的大事,還是要恭喜你了。”
終於想到的還是如此客套的這句話,泰熙假裝很開心的笑着望向他。桌子下,她的十指僵硬的絞纏在一起。
“你在騙我,你始終都在騙我。”顧北溟在心裡反覆默唸着這句話。望着銀針般斜斜的雨絲落在孤零零的疊影上,他的臉色開始泛白。
“看來從現在開始,你就要學着整理、收拾好自己的感情了。因爲以後你和那個女孩有一雙惹你憐愛的兒女,答應我不要像顧會長那樣,就算是爲了孩子,你也要試着接納她,走進她的心靈,和她做一對靈魂契合的伴侶。你會做到的對吧?對於北辰,我已經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你最善良仁慈的一面了。”
地動山搖的一記悶雷過後,他再也聽不進去,他生氣的喊出了發自心底的悲鳴。
“難道不提李賢真,你就不會說話了嗎?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我成爲別人的新郎 ,別人的父親,你真的開心嗎?我們,我們都自私一回好不好。”看着他冷冷凝視着自己的雙眼。泰熙無聲的低下頭,抿了一口苦澀的涼茶。
“那個女人的背景能給你帶來什麼,你不是不知道。你那麼渴望顧氏的會長位置,現在只要捱過情關,你期盼的一切便唾手可得了。”泰熙閉上眼睛,她的聲音比脖頸上的那顆碩大鑽石還要冰冷。
“更何況在愛情和地位面前,你已經做了取捨了。既然如此,就不要貪戀另一條路上的風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