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營以後,宛若卿大病一場。
她一向都是健康寶寶,來到這一世後,更是從小就注意鍛鍊身體,所以從小別說生大病,連咳嗽打噴嚏都很少見。
而這一次,她居然發起高燒來,而且幾日不退。
裴澧夜每日爲她煎藥,並總是親自端來喂她喝。
“其實,你大可不必做這些。”宛若卿每次總是這樣說,“現在宛誠如一死,端木無垢等於斷了一臂,東陵軍心不穩,正是趁勝追擊的好時候,你不應該把時間都浪費在我身上。”
裴澧夜笑道:“你最關心的事情,就是我最關心的事,打仗和你,我會平衡,你是不相信我有這個能力嗎?”
“相信!”宛若卿忍不住失笑,“你從來就有這個能力,我很清楚。”
“相信我便好。”
宛若卿忍不住又笑道:“我早已把信任賜給你了,你忘了?”
裴澧夜也忍不住笑起來:“能開玩笑就說明病得不嚴重,你說的。”
宛若卿嘆口氣:“病去如抽絲啊!”
“你是心病,自然好的慢!”裴澧夜瞪她。
宛若卿有一霎那的晃神,他們這般相處,好似成親多年的老夫老妻。
他喂她吃藥,她慰他心安,然後兩個人天南地北地聊着各種話題,可若是隻要說到對方心思,卻又能自然而然就說到對方心坎裡。
好像好多年前,他們就應該是這樣生活的。
“東陵軍節節敗退,此刻他們朝中無人,我們趁亂出擊可以佔很大優勢。”裴澧夜放下藥碗地上梅子,好像閒話家常一樣開始談論目前戰事,“可惜你在這裡養病,不能看到那些攻城掠地的壯觀場面。”
宛若卿嘆口氣:“其實,我從來不是一個嗜戰的人。”
“我知道。”裴澧夜點點頭,“所以你會讓金燕盟從商,不再爭奪本來就屬於你們的皇權。”
“有時候,可能只是爲了爭一口氣。”裴澧夜笑了起來,“想想當年我振興御世堡,也是爲了父親在天之靈有個安慰,也是爲了告訴母親我有足夠的能力,讓她不再左右我。”
“結果並非你所料那樣,是不是很失望?”宛若卿笑看他,雖然有些虛弱,不過和他聊天有時候感覺精神會好一些。
她自己的病自己清楚,事實上正如他所說,就是心病。
“當時我想,用絕望來形容比較恰當。”裴澧夜笑起來,現在再提起當初的事情,他已經可以微笑面對。
宛若卿嘆口氣:“要我把你娘放了嗎?”
“隨你!”裴澧夜輕笑,“每個人做錯了事,總要收到懲罰的,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公地道。”
宛若卿輕咳幾聲:“我有時候在想,我對人有時候是不是太過苛刻,並非人人都能做到和我一般,我也有做不到一些事情的時候,有些情緒,我可能也控制不了。”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至少你不會胡亂去加害那些無辜的人,只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而已。”
宛若卿嘆口氣,看往窗外。
“很想自由啊?”裴澧夜笑起來,“那就快點病好,我帶你去玄州。”
宛若卿大喜:“你們已經打下玄州了?”
“今夜打!”裴澧夜很有信心地道,“我保證三日後如果你能起牀,就可以在玄州城內溜達。”
“那我們豈不是已經到了點蒼山了?”宛若卿眼中有些發亮,“到時候我帶你上山去。”
裴澧夜一愣:“據說那是座仙山,住了不少仙人?”
“住了不少閒人還差不多。”宛若卿失笑,“那不是仙山,不過是世外桃源,祥和安寧,等你打下玄州的帶你去。”
裴澧夜收拾藥碗出門:“那你得把病養好了才能去。”
宛若卿笑起來,目送他出門。
其實他們的生活能一直這樣簡單平實也很好,只是他們註定不可能和平常人一樣生活,因爲從他們嘴裡面說出來的就不會是普通事件。
即使有人將它用這麼簡單自然的語氣說出來,還是無法達到那種普通生活的境界。
他們是不可能的!
宛若卿嘆口氣,緩緩起身。
頭還是有些疼,不過比前幾日還是好了許多。
她對自己的身子有數,藥方都是她自己開的。
其實如果好好養又心情好的話,應該很快就會好,拖不了這麼久,只是她潛意識可能想躺在牀上多休息一段時間,畢竟她已經很久沒有休息過了。
有些事情,她想要好好來想清楚。
差不多了吧?
她這樣想着,隊伍一直在推進,只是她刻意沒有去打聽打到了哪裡,裴澧夜於是也刻意沒有說,是怕她傷神。
想想,她這一生都算是很幸福的了,一路走來,身邊總是有好多朋友陪着她,幫着她,死心塌地地跟着她,即使有時候她會遷怒,會走岔,可他們都未曾離開過她,始終不離不棄。
能有這樣一個人生,已經無憾了。
正如裴澧夜所說,三日之後,病癒卻還有些虛弱的宛若卿大大方方的走在了東陵玄州城的大街上,跟過往的西涼將士們揮手致意。
剛剛整頓了一夜,此刻玄州雖然還沒有散去硝煙的味道,卻已經感覺到了一種百廢待興的意境。
至少,有很好的前景,才能讓百姓相信他們不是嗎?
裴澧夜真的是個軍事天才,兵權交到他手中不過半個多月,他已經拿下了兩座城池。
趁東陵失去丞相大人的混亂時主動出擊,不給敵人整頓的機會,打他們個落花流水。
他是個很能抓時機的人,不光是打仗,還包括對待女人。
宛若卿嘆口氣,轉頭看着裴澧夜:“明日我帶你上點蒼山吧。”
“你身子吃得消就好。”裴澧夜自那日從後方醫帳回來路上表白以後,便不再自稱“臣”,只是以平輩論交。
不知道爲什麼,宛若卿反倒覺得自己自在了起來。
那樣謙卑的表情和稱呼,似乎從裡不應該出現在裴澧夜身上,每次出現,都顯得格外格格不入。
“明日定能痊癒,即使不能,上了那兒呼吸新鮮空氣,也對病情有益。”宛若卿這樣回答。
“好,我讓他們準備馬車。”他由着她。
有種被寵壞的感覺,而且感覺不差。
但是……
宛若卿嘆口氣,終究沒有往下想,只是轉身,準備行裝去了。
沈青青在錦繡死後回白水城去了,說要研製更好武器給西涼軍用,自然需要一個比較安定的環境來讓她研究。
宛若卿如今身邊確實也缺人,以前有錦繡,沈青青也會幫着,都是女子,總是方便交流一些。
如今整個軍營,就她一個女人而已。
有種登高而孤寂的感覺。
翌日一早,裴澧夜就準備了馬車等在她的門口。
他們攻下了玄州,住進了東陵設的玄州府衙。
“等很久嗎?”宛若卿昨夜喝了藥,早晨睡得比較晚。
“沒有很久。”裴澧夜矢口否認。
宛若卿笑起來:“走吧,點蒼山不是很遠,也不難上去,別人上不去,是因爲他們不知道其中的奧妙。”
“我可以想見,金燕盟一向和魯班門交好,是魯班門的後盾。”
就兩個人,裴澧夜駕車,宛若卿坐在車廂內。
他們都是普通百姓的裝束,很快便到了點蒼山腳下。
“可惜連年戰爭,這邊附近已經沒什麼人居住了。”宛若卿嘆口氣,“走吧,跟我來。”
山腳下有個石碑,宛若卿在地上按了一下,石碑移開了,然後他們兩人走了進去,竟是一間石室。
宛若卿走到石室之內的桌上拿起一把鐵錘對着牆壁上的鐵鏈子敲了三長兩短五下以後,石室竟有些搖晃起來,好像在緩緩往上升。
“這樣可以直接升到頂上去嗎?”裴澧夜有些興奮,“真是神奇。”
宛若卿笑道:“我只是告訴青青電梯的概念,她便照着做了,只可惜,這裡沒有電,這隻能算是人梯,上面所有的機器都要人手動控制。”
“已經很厲害了!”裴澧夜有些不解,“電梯是什麼?”
“呃,和這個差不多,以前書上看到的。”宛若卿敷衍解釋,石室好像停頓了下來,門緩緩打開,開門的是兩個年輕男子,一見到宛若卿就叫:“盟主!”
宛若卿衝着他們點點頭,指着裴澧夜介紹:“裴公子!”
“裴公子!”他們跟裴澧夜打招呼,裴澧夜笑着點點頭。
“我這次回來只是到處參觀一下,很快就會走。”宛若卿交代一句,出了石室,外間鳥語花香。
裴澧夜忍不住嘆道:“這麼高的地方,居然有這麼一處風景宜人的地方,真是令人出乎意料之外。”
“這裡的人很可愛。”宛若卿介紹,“走吧,我帶你到處走走。”
裴澧夜其實有些不解:“你帶我到這裡來,不是單純只是爲了看風景的吧?”
宛若卿這才正色道:“帶你到過點蒼山,你就是金燕盟內的自己人,將來若是有情報,幾位長老也可以放心交到你手上。”
“自己人?”裴澧夜頓時有些興奮起來,“你要介紹我給金燕盟的長老認識?”
宛若卿趕緊拍拍他的肩:“別激動,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錦繡現在已經不在了,鸚哥又沒在我身邊,我是西涼太后,不可能時時刻刻和金燕盟保持聯繫,我需要一個助手,你明白嗎?”
“我想,我明白了。”裴澧夜想了想,“不過我還是很高興,謝謝你相信我。”
宛若卿帶着他往前走:“現在長老們應該去田間視察了,我先帶你去後山那邊等他們。”
“好啊。”裴澧夜點點頭,跟着她身後往前行去。
忽然眼前起了大霧,宛若卿皺了一下眉頭:“這個時辰怎麼還有這麼大霧?”
“是不是山上氣候和山下不一樣?”裴澧夜也有些好奇,太陽都出來了,哪裡來的大霧。
正說話間,從大霧中忽然走出兩個人來。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鬢邊有些白髮,去美得驚人,女的身材嬌小,長得嬌俏可愛,兩人看上去如謫仙一般,只是看不出具體年紀。
“小小,好像這次還是沒有成功啊。”男子有些無奈地嘆口氣,“我們都折騰了幾十年了,別再想着穿到另外一個時空了。”
“不對啊,玄墨,你看那邊有兩個人,難道我們成功了?”女子叫了起來。
“難道我們真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男子也發現不對勁。
宛若卿忙上前問:“請問你們二位是,我從未在點蒼山上見過二位。”
這兩人看上去就讓人感覺有親切感,她覺得他們不應該是壞人。
“我叫姬小小,這是我夫君凌玄墨,請問這裡是哪裡?”女子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他們看。
宛若卿愣了一下:“這裡是點蒼山啊?” wωw▲Tтkд n▲¢o
姬小小嘟嘟嘴:“不是吧,還是沒出去,還是點蒼山?”
宛若卿一頭霧水地點點頭:“這裡是風雲大陸上的點蒼山沒錯啊,你們是不是無意間觸動了開關,所以到這裡來了?”
也許得找沈青青改善一下那“人梯”了。
“玄墨,你聽到沒有,是風雲大陸,是風雲大陸啊!”姬小小叫起來,拉着夫君的袖子,興奮之極。
宛若卿有些哭笑不得:“是風雲大陸,又如何?”
“我們來自銀扇大陸啊。”姬小小叫起來,旁邊的玄墨忙叫道,“小小,別亂和人說話,別人會把我們當怪物的。”
宛若卿腦中靈光一閃:“我聽山中的老人說過,點蒼山可以通往另外一個世界,莫非你們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姬小小趕緊點點頭,對玄墨道:“我覺得他們不像壞人,你相信我,你不也常說我的直覺很準嗎?”
玄墨一臉寵溺地摸摸她的頭:“算了,隨你吧,只是小心一些。”
姬小小這才走到宛若卿二人面前:“你們也是夫妻吧,我看人很準的,你們叫什麼名字?”
“我叫宛若卿,他叫裴澧夜。”宛若卿對這個女子很有好感,雖然不清楚她的年紀,不過她長得很討喜,“我們不是夫妻。”
姬小小嘟起嘴來:“你們看起來好像配。”
裴澧夜趕緊接話:“其實我們曾經是夫妻。”
宛若卿忍不住瞪他一眼,姬小小已經叫了起來:“看,我的直覺很準吧?那你們爲什麼不在一起?”
宛若卿低頭想了想,隨即笑道:“你知道多餘的含義嗎?”
姬小小一愣:“不知道。”
宛若卿抿了一下嘴,念道:“什麼叫多餘?夏天的棉襖,冬天的蒲扇,還有等我已經心冷後你的殷勤。”
裴澧夜臉色微微一變,沉默不再說話。
姬小小拍拍宛若卿的肩:“我覺得他已經很後悔了,既然如此,爲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遲到總比不來強啊?”
宛若卿愣了一下:“你不會來自二十一世紀吧?”這話說的好似她前世那個年代的諺語。
隨即她笑了起來,看衣服就知道並不像啊,而且她說她來自什麼銀扇大陸。
姬小小很不解地看着玄墨,宛若卿失笑:“我開玩笑的。”
“原來是開玩笑。”姬小小嘟嘟嘴,看着玄墨:“我們要怎麼回去啊?”
霧氣越來越濃,很快居然把姬小小和玄墨全部掩蓋住,連對面的人都看不家。
宛若卿趕緊伸手去拉,卻發現面前已經沒有人了,一切好似他們的幻覺一般。
【姬小小和凌玄墨的故事請看悍妻系列1《家有悍妃:皇上,你從了吧!》】
霧氣散去,這裡是剩下懸崖邊,什麼人都沒有。
“盟主,聽說你回來了,我們幾個趕緊趕回來了。”身後響起金燕盟長老們的聲音。
宛若卿趕緊整理思緒轉頭招呼他們,而之前的姬小小和玄墨,就好像一陣風颳過一般,就這樣不見了蹤影。
行程其實很簡單,宛若卿到點蒼山來,只是來散心的。
裴澧夜和長老們很快就混熟了,這裡的人因爲和世人交往得少,一個個都是心無城府,熱情好客之人。
少了塵世的紛擾,若是能夠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想必一定是神清氣爽。
只可惜,她和裴澧夜都是俗人,有一大堆的事情,不可能置之不理。
“下山吧。”到了傍晚,用過晚飯,宛若卿招呼裴澧夜去山下。
回營的路上,裴澧夜笑道:“我終於知道你爲什麼不想幫金燕盟復國了,點蒼山那麼好的地方,比世上任何一個國家都要好,何必再去奪什麼國,爭什麼帝位。搶來未必好,若把他們都移到山下來,指不定就沾了塵世的俗氣,反而不好。”
宛若卿嘆口氣:“說起來,總歸還是你最瞭解我,點蒼山那麼幹淨的地方,何必讓他們下山受煙火氣!”
裴澧夜看着她,笑笑:“你是嫌我的殷勤來得太晚了嗎?”
宛若卿搖搖頭:“只是忽然想起那句話,就對姬小小他們說了,我也不知道原因。”
想起來,可能真的是會有些恨意吧?
亡羊補牢,也並不是任何時候都爲時未晚的。
裴澧夜駕着馬車回營,宛若卿撩起車簾子往外看,一排排胡楊樹從眼前掠過。
“這路邊何時種了這麼多胡楊樹?”宛若卿有些好奇,“上次我上點蒼山的時候還沒有這些呢。”
“你起碼應該有七八年沒來了吧,有些變化不足爲奇。”裴澧夜隨口回答。
宛若卿淡淡笑道:“這是阿圖最愛的植物。”
裴澧夜一愣,下意識放慢馬車的速度:“你需要下去看看嗎?”
“你的意思是,去悼念他嗎?”宛若卿笑起來,“不用了,他始終都刻在我的腦海之中,不需要靠任何外界的事物刻意想起他。”
裴澧夜嘆口氣,沒有說話,只是揮了一下手中的馬鞭。
二人深夜纔回到西涼軍營,此刻將士們都已安睡下,只有幾隊巡邏的士兵。
自從鬼谷一役後,很多鬼谷殺手被編入隊伍之中,他們又審訊了劉婕等人,那是幾個頑固分子,沒套出什麼有價值的情報,便就地正法了。
如今鬼谷的殺手專門成立了一支分隊,因爲早就不滿宛誠如的鐵腕統治,其實他們對這個東陵前丞相還是有些恨意的,不過背叛祖國似乎又不是他們願意做的事情,所以宛若卿讓他們去御世堡幫霍格處理善後事宜去了。
“劉婕可能永遠不會想到,他因爲一個笑容和一句話暴露了自己。”裴澧夜路過禁閉室的時候嘆了口氣。
那個炮兵誣陷沈青青的時候,他不經意露出了微笑。
而當沈青青大罵宛若卿的時候,他來告訴她:沈公子在罵太后娘娘!
若不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又怎麼會知道宛若卿就是西涼太后蕭燕燕?
“在你面前,真是每句話都要說得小心翼翼。”裴澧夜嘆口氣。
宛若卿愣了一下:“我只對該小心之人小心。”
“也就是說我不是那個該小心之人?”
宛若卿一頭問號地看着他。
“所以我很高興。”裴澧夜接着說,“跟開玩笑的,怎麼樣,心情有沒有好一點?”??-_-|||
宛若卿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這傢伙講的是個冷笑話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逗女人開心。”裴澧夜有些無奈地摸摸後腦。
他這個樣子帶着幾分可愛,宛若卿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真是不會逗人開心的人,不過你只要幫我好好打仗,我就會很開心了。”
“因爲那是阿圖給你留下的東西,是不是?”
宛若卿咬了一下下脣,點點頭:“是的。”
裴澧夜苦笑:“好吧,你想守護的東西,就是我想要守護的,我會盡全力幫你。”
二人各自回營帳休息,宛若卿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想了想,叫住他:“裴……裴澧夜。”
眼前的男子身形一滯,等她下文。
“謝謝你。”
其實爲她做了這麼多,她是應該對他說一聲謝謝的。
之前在點蒼山對着姬小小和玄墨說的那些話,何嘗不是因爲之前被他冷落過的失落?
既然有這份感覺,那麼之前的心動與否,答案昭然若揭了。
裴澧夜沒有回頭,只是點點頭,然後快步朝着自己的營帳而去。
沒有人看到,夜色之中,他兩邊嘴角慢慢往上彎起,然後形成一個完美的弧度。
接下來的日子裡,西涼軍進展勢如破竹,宛若卿和裴澧夜配合默契,打了不少勝仗,一年多時間裡,攻城略地,東陵已經有半壁江山都到了他們手中。
很多時候,他們只是埋頭研究戰事,也不會有人提起往事或者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們的相處模式,越來越似老夫老妻的感覺,除了不同牀,好像一切都想象得不可思議,卻也沒有人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戰爭打了近兩年的時間,卿一樓的人在東陵活動,總是能準確地送來情報。
而這一日,送來的情報卻與往日有些不同。
“太過分了!”宛若卿拍了一下密函,看着裴澧夜,“這事你怎麼看?”
裴澧夜笑道:“那時你人了瑞陽郡主當乾女兒,我還以爲是你盛情難卻,還覺得太子妃或者是瞎了眼纔會想讓你保護她女兒,沒想到,她還真是有慧眼。”
宛若卿忍不住瞪他:“現在好像不是討論這個時候吧?她今年才及笄,端木無垢就要送她去南越和親,擺明了就是想要讓南越出兵,拿自己女兒去換。”
“也未必換得來。”裴澧夜笑了起來,“你別忘了,東陵現在的皇后可是南越國君的嫡親閨女呢,可他到現在都按兵不動。”
宛若卿點點頭:“他心中有數,即使東陵亡國了,我也不會對他女兒怎麼樣,不管怎麼說,景言還在這裡呢。”
“南越國君也不是傻子,說不定他想坐收漁翁之利。”
宛若卿點點頭:“也有道理,所以瑞陽嫁還是不嫁,似乎並沒有什麼大作用,卻有可能毀了她一生。”
裴澧夜點頭:“南越國君的兒子年紀應該和東陵皇后差不多大,這輩分要怎麼排,好像都可以當她爹了吧?”
“我答應過瑞陽,如果她有難,我一定會幫她,爲今之計,大概只能讓何伯他們將她送來西涼了。”
裴澧夜想了想:“給纓絡公主做個伴也好。”
說到纓絡,宛若卿有些頭疼:“這丫頭二十多歲了,還沒個正行,整日只知道找兩個大男人開心,心性都還沒定。”
“估計難以抉擇吧。”裴澧夜笑起來,“你這個當嫂子,也不好亂插手。”
宛若卿嘆口氣:“我也有快八年時間沒見瑞陽了,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當初我走的時候,她纔不過七歲。”
“接來你就知道了。”裴澧夜拍拍她的肩,“放心吧,這事我會辦妥的!”
宛若卿衝着點點頭,給他一個微笑。
一年多以來,他們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不需要說,只需一個眼神,一個手勢。
在越來越默契的配合之中,宛若卿隱隱有些害怕。
她正視了自己的心,所以又特別害怕失去它。
對阿圖的思念每晚都會襲來,即使在對裴澧夜感情的搖擺之中,並沒有淡去,只越來越濃。
裴澧夜說過,要接受他,並不要求她能忘記赫連圖。
那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早已不可能割捨。
一個月以後,瑞陽被接到了軍營醫帳。
八年時間,讓她從一個小女孩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小美人兒,頗有幾分宛若晴當年的風采。
“還真是漂亮。”宛若卿回營以後嘆息一聲,忍不住照了照鏡子。
“你更漂亮。”裴澧夜見此情景忍不住笑了起來,“巧笑倩兮,顧盼神飛。”
宛若卿瞪他一眼:“你越來越沒正經了,敢調戲太后?”
裴澧夜愣了一下,想了想,依舊笑道:“太后娘娘今年才二十五歲,身邊確實需要一個時時可以隨意調戲娘娘的人。”
宛若卿愣了一下,裴澧夜到西涼已經兩年多了,從最初憤恨到諒解,一路走來,現在比知心朋友更親密的關係,似乎有差一層窗戶紙。
只是,這一步,宛若卿始終不敢跨出去,她怕跨出去了,便會萬劫不復。
“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一下。”不讓他有繼續往下說的機會,她直接下了逐客令。
裴澧夜嘆了口氣,往外行去。
這麼久以來,她都不給他往下述說的機會。
——【鬱悶裴澧夜的分界線】——
瑞陽的親事被破壞了,端木無垢失去了最後的王牌,情急之下居然禪位給兒子,自己當太上皇去了。
“我一直只以爲他是個不負責任的丈夫,沒想到還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和皇帝。”宛若卿接到情報的時候嘆息起來,“利用不成女兒就把難題丟給兒子,真沒見過這種一國之君。”
裴澧夜笑道:“新帝是端木無垢早年和宮女私通生下的,二十年都不得寵,現在忽然當了皇帝,肯定心懷憤恨。”
“有太上皇在,事實上,掌權還是端木無垢,只是如果我們攻破上京,可能會先找新帝算賬,畢竟他纔是皇帝。”
“這種當爹的真是世所罕見。”裴澧夜搖頭。
宛若卿笑道:“我們就快攻到上京了,他自然着急。”
“是啊,兩年了,總算是到上京了。”裴澧夜嘆息一聲,“應該很快一切都會結束了。”
“我想御兒了。”宛若卿靠在門口,都兩年多沒見了,御兒七歲了,此刻應該正是最頑皮的時候,不知道赫連珏和景娜能不能搞定他呢。聽說沈青青現在已經和他玩鬧成一團了,她是小孩子性情,古靈精怪,估計連赫連珏都對她沒轍。他那一套當皇帝必須不能有童年的理論對她肯定沒有效果。
想到這裡,宛若卿忍不住笑了起來,其實有沈青青留在宮裡也挺好的,至少不會讓御兒變成只會當皇帝的木偶。
“我也挺想他的。”裴澧夜脫口而出。
宛若卿忽地變了臉色:“裴澧夜,你發誓,你永遠不會告訴御兒他的身世!”
裴澧夜愣了下,隨即臉色漸漸凝重起來:“你……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裴澧夜皺了一下眉頭,隨即咬了一下脣:“臣告退!”說着,轉身就走。
“裴澧夜,你站住,你什麼意思?”宛若卿叫了起來。
裴澧夜停了腳步:“字面上的意思!”
宛若卿深吸口氣:“你想和御兒相認?”
“我從來沒說過。”
“他是君,你是臣,你們永遠都不可以相認!”
裴澧夜猛地轉身,看着她:“宛若卿,你說什麼我都能忍,這兩年你對我若即若離,你以爲我不知道其實你想利用我爲你攻打東陵?我愛你,我可以忍,可你讓我永遠不不要認御兒,永遠都不要認自己的輕聲兒子,這對是不是太殘忍了?”
宛若卿一把捂住他的嘴:“你輕點,你怕人聽不見嗎?”
裴澧夜狠狠甩開她的手:“怎麼,你也會害怕嗎?”
“你……你威脅我?”宛若卿瞪着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覺得我做這一切都是在利用你?”
“不是嗎?”裴澧夜沉着臉看着她,“這幾年我爲你打了多少勝仗,可你什麼時候讓我對着你說過一句完整的心裡話?”
宛若卿有些怔忪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感覺和以前一樣,還是看不清楚他。
而就在此刻,裴澧夜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往自己身前一帶,用脣狠狠封住她的脣。
這是掠奪性的吻,在宛若卿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他的舌尖已經撬開她的貝齒攻城略地。
宛若卿猛地一驚,推開他,怒道:“裴澧夜,你太過分了!”
“總也比不上你不讓我們父子相認來得過分!”裴澧夜的眼睛眯起來,眼神有些危險。
宛若卿沉默,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似乎是她不通人情,可是:“你可有想過,御兒若是知道真相,他會承受不了的。”
“所以我會在他長大以後告訴他。”裴澧夜的臉色堅定。
宛若卿瞪着他:“你能不能爲他想想?”
“那誰又能爲我想想?”裴澧夜冷笑一身,“兒子女人,我總得得到一個。”
宛若卿抿一下嘴:“你在逼我!”
“是!”
“我想想。”
“好,我等你!”
裴澧夜走出營帳,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中軍帳一眼,緩緩嘆了口氣。
不是他想這麼做,只是不這麼逼一下的話,他們之間有可能這一輩子都只能想相敬如賓了。
這不是他想要的,如果她對他當真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也就罷了,可他分明能感覺到她的心也在動搖。
總是要有人走出這一步的,如果他們之間必須要有一個惡人的話,那麼,這個惡人就讓他來做吧。
他們之間,必須要有一個契機纔可以邁進那一大步,這一點,他清楚,其實宛若卿也是清楚的,只是他們誰都沒有說破。
戰事三年滿的那一日,西涼軍兵分兩路,從東南兩側進攻上京城,戰爭打了兩個多月,終於在四月攻破東陵京城上京,擄端木無垢父子和東陵宮中后妃,皇子,宗室,貴卿等數千人,至此,東陵宣告滅亡。
端木無垢之子欽宗皇帝據說是哭着登基的,登基沒幾個月就亡國,這也算是史無前例了。
端木無垢往北逃竄了一段日子,最後還是被西涼軍俘虜。
宛若卿選了一個東陵大臣爲傀儡皇帝,便和裴澧夜凱旋歸朝。
三年多時間未見御兒,她真是有些想他了。
鸚哥帶着他來見她,主僕二人擁抱在一起,竟流下淚來。
“傻丫頭,別哭了。”宛若卿抹乾她的眼淚,“我這不好好地回來了?”
“娘娘太過分,不讓奴婢去前線陪伴娘娘,可知奴婢在宮中度日如年?”鸚哥忍不住出口埋怨。
宛若卿嘆道:“我已經失去一個丫頭,若是再沒了你,我拿什麼陪給韓琦呢?”
御兒拉着宛若卿的手,已經像個小大人,伸手指着宛若卿身後問:“母后,這是何人?”
宛若卿轉頭,卻見裴澧夜站在她身後,忍不住心中一驚:“他是……”
“御兒!”裴澧夜上前,拉住御兒的手。
宛若卿趕緊攔住:“裴大人,我還有事要找你談。”
裴澧夜笑起來:“是,臣遵命!”
宛若卿和裴澧夜離去,御兒看着他們兩個離開的背影忽地嘆了口氣。
“皇上爲何嘆氣?”鸚哥問御兒。
御兒正色道:“母后不讓我知道的事情,我永遠會裝做不知道。”
鸚哥有些聽不明白,御兒卻笑了起來:“鸚哥姑姑,陪我去玩吧。”剛纔那成熟的神情好似曇花一現,早已經不見蹤影。
三年後,西涼國君十一歲,改國號爲大宛,赫連御便是聖宗皇帝,母后蕭氏爲承天太后。
史載,大宛國丞相裴澧夜,本敗國之君,於蕭太后舊識,故得重用,太宗皇帝以“亞父”稱之,甚敬之。
忠心輔佐承天太后與遼聖宗,政績卓著。
野史記載,聖宗帝容貌酷似丞相裴澧夜,大宛建國之後,裴澧夜就無所避諱不間斷地出入於蕭燕燕的帳幕之中,以夫妻之禮待之,出則同車,入則共帳,就連接見外國使臣的時候都不避忌。
大宛國內對此雖有議論,道裴澧夜“非我族類”,然太后並不爲所動,朝中久便不再議論。
大宛建國三十年,承天太后病逝,與景帝赫連圖合葬於西涼皇陵。
三年後,丞相裴澧夜過世,葬於裴家陵園,翌年,有盜墓者入裴氏陵園盜墓,只發現棺木之中只有衣冠而已,裴澧夜之墓竟只是衣冠冢,屍首不見所蹤。
【後記】
二十一世紀,國安局總部,一名女子從實驗室的病牀上緩緩睜開眼睛。
“哎呀,終於醒了!”有人叫起來,“一號,你終於醒了!”
一號?
好熟悉的名字,似乎有千百年都未曾聽到過了。
眼前很快出現一張熟悉的臉,牀上的女子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問道:“秦王?”
“你傻了,我是珏啊。”男子笑起來,“我多怕那一槍真的打死了你,還好你沒事,不然我會內疚一輩子的。”
一槍打死?
記憶慢慢回籠,那黑夜中的一槍?
牀上的女子一下跳了起來,對着珏就是一拳:“你殺了我?”
“你還活着!”有人拉住她,“周圍都是炸彈,你的身份已經暴露,他爲了順利進去臥底,只能假裝殺死你,他的槍法很好,不然現在你們兩個都是屍體。”
一號皺了一下眉頭,原來是這樣?
珏並沒有背叛她嗎?
“你醒了就好,有些事情我慢慢跟你解釋。”珏過來拉住她的手。
一號皺了一下眉頭,這是她未婚夫,要嫁的男人嗎?
不是,愛一個人的感覺不是這樣的。
那是長長的一個夢,夢中,她深愛過兩個男子,都不是像眼前這個男人一樣。
她起身,腦子還是有些混沌:“我要出去!”
“我扶你!”珏扶着她下地,這裡的醫療水平很高,她受傷久未下牀,竟並沒有肌肉萎縮,不知道用了什麼特殊藥物。
“你剛醒,還不能亂動!”眼前走來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年輕醫生,宛若卿睜大眼睛看着他的臉,忽然感覺置身花園之中滿園的花兒都開了,一朵不剩。
腦子漸漸清醒起來,眼淚流了下來,她猛地甩開珏的手,衝過去抓住那醫生的手叫道:“阿圖!”
夢中的男子說:幫我好好治理西涼,我們總還有見面的一天的!
阿圖,我們又見面了!
【全劇終】
ps:廢話幾句,有些沒交代清楚的細節在番外裡面,休息幾天來寫。
古代小裴,現代阿圖,我想着這樣開放式的結局可能會完美一些,不知道在大家心中夠不夠完美,如果不夠,我也沒辦法了,我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