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建是我在圓達公司的頂頭上司。?
他是湖南大學的高材生。據說,他從小學開始就只拿過第一名。因爲他每次大考都能把第二名甩出幾十分,所以他所在的年級向來只有爭奪第二名的說法。?
不過他看起來並不顯得聰明,很有點呆氣。說話時喜歡打手勢。遠遠看去象是一個聾啞人在竭力地表達自己的愛情。另外,他刷牙的動作十分古怪。拿牙刷的手定在半空中不動,把嘴湊上去,然後上下左右猛甩腦袋,像一個進入了狀態的搖滾歌手抑或天才指揮家。他自己並不覺得。我跟他說起過,他死不承認。那我也就不提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馬建要那樣刷牙,我也沒有辦法。?
我和他的關係不像是上下級,我反而更像領導。很多時候我不得不多拿主意,因爲他老是在請示我,比如到哪裡吃飯,到哪裡打球等等。?
他極愛打檯球,技術卻極其一般。我常常陪他打檯球,每次都要他哀求了半天,我才肯答應他。其實我內心還是很願意跟他打球的,因爲那是我固定收入的一部分。?
打檯球要贏錢關鍵是要會放線,放線是指水平高的球手故意保留實力,不顯山,不露水。放長線,釣大魚。這是一門大學問:不放線不行,不放線對手打得沒意思,很快就會失去信心。放得太多了不行,放多了線收不回來,自己反而要輸錢。放得太明顯了不行,達不到效果。甚至在對手狀態不佳的時候,還要不露痕跡地喂球,培養他的興趣。一切都是爲了細水長流,財源不斷。?
我每次跟馬建打都到最後兩三個球再收線,所以輸完球他都很不服氣。他覺得每次我都是險勝,是運氣好而已。於是,他不竭地向我挑戰。同時,也不停地輸錢,並且,樂此不疲。?
有時我也輸幾桿給他,他便喜形於色,向我大談自己的心得體會和檯球理論。說我拿杆的姿勢如何不正確,發力如何不到位,還熱心地手把手地教我。?
照說,在單位上,馬建的業務能力還是不錯的,做成過幾筆大單。他本來有機會爬得更高一些,可是在一次權力鬥爭中不幸失利,從此一蹶不振。?
他挪用過幾筆貨款,這我是知道的,但我從來不過問。他是領導,更是朋友。我沒必要跟他爲難,也不可能這麼做。我曽經暗示他,要玩穩一點。他表示心裡有數。有一段時期他對期貨很感興趣,並且心情開朗。?
人不怕一次犯錯誤,就怕經常犯錯誤。終於在一次公司財務突擊查賬時查出來了,儘管他迅速把款補齊了,但公司上層還是決定把他一棒子打死,以儆效尤。?
我被找去談話,他們要我提供情況。我對所有情況一問三不知,同時表示驚訝與痛心。?
談話人威脅道:“小王,你要考慮自己的前途,要站穩立場。進圓達這樣的公司不容易…….”?
我想起了那首著名的《囚歌》:“爲人進出的門緊鎖着,爲狗爬出的洞敞開着,一個聲音高叫着:爬出來吧,給你自由!”?
我決定從容就義,於是講了三點:第一,我確實不知道情況。第二,我確實沒有參與。第三,我確實沒有得利。請領導明察。?
領導們對我的態度很不滿意,憤然離去。?
第二天,我遞交了我的辭職信。?
我把辭職的事情告訴了若弟,她不置可否。不過,我想她肯定有點不高興,至少在作出決定之前我沒有與她商量。我想,商不商量其實結果都一樣。她也明白。?
我儘量表現輕鬆,不就是幾千塊一月的事嗎?老爺我隨便找。?
李雷讓我去他們公司上班,我拒絕了。因爲在朋友手底下做事總是不太好。我先吊着吧!?
李雷和沈歡有一點是我很看不慣的,就是她們倆喜歡當衆表現親熱勁。打情罵俏,哼哼唧唧。你騎在我身上,我趴在你懷裡。甚至當衆接吻,帶響的那種,還旋轉。我的天!恨不能現場做一次給大家看似的。他們以爲這樣就是愛情了。我極爲反感,並且極爲坦誠地向他們表達了這種反感。可是他們說我是嫉妒。?
在這方面,若弟和我有共識。大白天上街連手都不拉,黑天接吻也要挑隱蔽處。在我家裡,兩人世界,也只是隔着衣服親熱。這倒不是我不想,主要是我肯她不肯。有些事情只一方同意了是辦不成的,除非是五姑娘。?
是的,我一直沒有與若弟有過最親密的接觸。原因之一,是她始終不肯輕易就範。兄弟我也算是巧舌如簧之徒,深入淺出的道理說了千千萬,沒用。原因之二,是我沒有強求。我認爲這很難得。?
項輝曾經給我一包藥末,他說只要放進飲料裡,十分鐘內見效。女人會象發情的母狗一樣向男人求歡。我拒絕了,我覺得這很下作,即便成功了也沒意思。我寧可繼續做我的思想教育工作。?
因爲賦閒在家,所以我有大量的時間喝酒。啤酒、白酒、黃酒、紅酒,還有若弟從飛機上捎回來的小瓶子洋酒,什麼都來。每天醉醺醺的,一身酒氣。?
年少時,我一直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喝成個李白,至不濟也能喝成古龍歐亨利之類的。有一天,林若弟對我說:“這麼下去,你不會變成李白古龍歐亨利,只會變成孔乙己。”當時我的汗就下來了,這是我聽到過的最令人心驚肉跳的話了。至少讓我明白了一個看似簡單的道理:光喝是不行的,這樣下去也是不行的。?
若弟已經很少參加我的朋友們的聚會了。她甚至有一回提醒我,可以適當的少跟這幫人來往,因爲除了喝酒說笑,他們實際上對你沒有任何幫助。我一時間竟找不出反駁她的理由。?
我想她一定是跟那幫姐妹高檔場所去慣了,不再適應夜市大排擋的喧譁與邋遢。?
有一次,我上完洗手間回來,她指着我的電話說:“剛纔有人找你,是馬建。讓你去吃消夜。”?
“你怎麼說?”?
“我說你出去了,手機沒帶。”?
“你怎麼這麼亂說話?說不定是有事呢?”?
“能有什麼事?不就是吃吃喝喝的嗎?你少再跟這些人來往啦。沒有一點好處。”?
“朋友之間要什麼好處不好處的…….”?
“你別提你這些朋友兄弟,你就是被這些朋友兄弟害的,連工作都丟了!”若弟打斷我的話說。?
我懶得跟她理論,趕緊給馬建回話:“喂,對,我出去了剛回來,手機沒帶呢!啊?好的,我就過來。”?
吃完宵夜,曲終人散,冷火秋煙。?
我和老彭一路回家,邊走邊聊。?
老彭問:“林若弟今天怎麼沒來?”?
我說:“她明天一早要飛行,今天下午就回機場宿舍去了。”?
老彭:“我感覺,你跟小林最近有些問題。”?
我說:“是有問題,而且難以解決。不過我不想先提分手,你知道的,我寧可被女人甩,也不會甩女人。”?
老彭說:“可是我覺得林若弟也許並不簡單,至少不是你所想象的那麼簡單。這個人我都一直沒看懂。”?
我說:“女人心,海底針,本來就很難懂的。最近我倒是有一心得,我覺得,愛情這東西其實是永遠也得不到的。”?
老彭願聞其詳。?
我續道:“年少時戀愛,任性,不懂事,也沒有技巧,全憑一股子激情,真摯的愛情往往因爲賭氣而消亡。後來,懂事了,會談愛技巧了,曉得了利害關係,懂得了權衡利弊,這時真愛卻無處找尋。”?
老彭說:“對對對,就是這樣,迅哥兒曾經說過幾句話,也是這個意思。挖心自食的那句,你還記得嗎?”?
我想了想,念道:“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創痛酷烈,本味何能知?痛定之後,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陳舊,本味又何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