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是讓蔡承打開“賬戶”,出三千匹絹,民部再出絹七千,合計一萬匹,獎賞淮南屯田成績最好的兩千戶人(一戶二匹),剩下的六千匹至廣陵採買一些農具,分發給剛剛結束上河的俘虜。
對這些俘虜的胡人百姓,管治非常不精細,幾乎是按軍法來的。但怎麼說呢,這種簡單粗暴的制度是有效的,發揮了作用。
對這些文化不同、風俗不同且具備一定野性的部落民,就得兩手抓兩手都要硬,恩威並施,在馴服其野性、安定其心思、初步改變其生活方式後,再慢慢放寬管制,一點點移風易俗。
他們現在就是屯田戶的性質,五年內都不會有任何改變,十年後還要再看情況。
第二件事是給諸葛恢加一百五十戶食邑。
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人的能力和品德並不能劃等號。
諸葛恢人品一般,大節有虧,但手底下真的有兩把刷子,治軍、撫民、征戰能力都不是最頂尖的,但都還可以,且較爲全面,是一個較爲難得的多面手。
接金正的班幾年了,從一開始指揮長安世兵都不利索,到慢慢可以控制一部分,再到現在率領二萬步騎北上河南地,打得有聲有色,他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賞賜完畢後,邵勳要求諸葛恢協助組建朔州世兵,員額初定爲八千人,其中步軍三千、騎軍五千,以河西郡(今寧夏)的土地、草場作爲組建經費,民部再調撥五萬匹絹,長安武庫發送器械。
第三件事則是將作少監何充率員經陸路前往遼東,去規劃中的王都實地踏勘,儘快敲定此事,入夏後要開始營建的。
這三件事安排下去後,邵勳便讓政事堂處理日常事務,他只把控大局。
二月二春耕之後,他便開始把兒子們向外派了。
第一個離開的是齊王邵璋,臨行之前,他入宮覲見父母。
久違的太極殿西堂內,邵勳一邊曬着太陽,一邊翻看着清河、泰山、琅琊等郡的度田進程——目前由御史大夫山遐親自督辦。
貴人樂氏見兒子來了,高興地招了招手,爲他倒了一杯茶水。
邵璋連忙接過,坐在邵勳左側下首。
有母親在,他安心多了。
“金刀,幽州剛剛罷廢了一些軍鎮,民情不是很穩當。”待兒子喝了半碗茶後邵勳終於放下了奏疏,說道:“你赴任之後,不要大興土木,不要派捐發役徒,不要橫徵暴斂,以穩爲主。便是有什麼不得不做的事情,也儘量往後推一推,儘量不要擾民,免得給人可趁之機。”
“那漂渝津……”金刀試探道。
這是父親交給他的重要任務,即疏浚漂渝津通向內陸的河道,以利船運,同時擴建海浦,以待將來。
“先不要急。”邵勳又強調了一遍:“像漂渝津這種要聚集大量人丁的土木營造,尤要謹慎,往後推半年吧。”
邵璋若有所悟。
父親着重提到了“聚集大量人丁”,話說得很明白了。幽州以及一河之隔的冀州部分軍鎮,剛剛被罷廢,人心不穩,但你讓他們驟然造反,卻也不容易,蓋因編戶齊民之後,誰也管不了誰,且住得相對分散,聯絡起來頗多困難。
可若有什麼事把他們聚集起來,可就不一樣了。
樂嵐姬在一旁聽得有些驚訝,道:“陛下,幽州如此危險?”
邵勳還沒說話,邵璋先安慰起了母親:“阿孃,幽州有多年整訓的世兵,都是見過血、上過陣的,地方上斷然無事的。阿爺就是未雨綢繆,提醒我注意下罷了。只要不太過滋擾民間,沒那麼容易造反的。”
樂嵐姬稍稍放下了心,道:“聽你阿爺的。當年那些幽州兵衝進河北燒殺搶掠,壞事做盡,無人不罵。此等兇頑之徒,確實不容易管治,你和他們相安無事即可。”
邵勳暗暗點頭。到底是做過太弟妃的,說話有見地。
大梁二十餘州,不是每個州的刺史當起來都一樣的,內裡區別可大了。
“秋收之後,你也熟悉一些情況了,彼時可酌情辦一些事情。”邵勳說道:“幽州世兵現在已不足二萬,年前你親自挑選勁勇之士,將其擴編爲三萬。一應田宅,自己想辦法,可不能虧待了他們。”
“是。”邵璋知道這是父親想考驗他。
擴編一萬世兵,可不僅僅只是招募一萬人那麼簡單。事實上安家費之類的錢財容易湊,但土地、屋宅甚至還有農具、牲畜沒那麼好解決,需要打通的關節多着呢,夠他全力以赴忙好一陣子的。
而這,似乎更印證了左髦和他說的一些事情。
他悄悄看了眼母親,見她只是微微有些擔憂但沒當回事,不由得暗暗嘆息。旋即又感受到父親刺來的目光,心下一凜,暗道有些事情就爛在肚子裡吧,別讓母親擔心了,畢竟她什麼也改變不了。
“金刀,你是不是還要回一趟東萊?”樂嵐姬問道。
“是,先回東萊,再去一趟沛郡。”邵璋回道。
回東萊是爲了交割印信、賬簿。
王妃劉氏在年前來了汴梁,這會還住在那邊。小劉夫人則帶着孩子們回了沛郡,與孃家人一起團聚,還得去沛郡接一下他們——本來不用親自去,但父親都說了前半年先無爲而治,那就不着急了。
“路上當心着點。”樂嵐姬叮囑道:“有什麼短缺之物,先在京中置辦好,去了幽州卻沒那麼方便了。”
“好的。”邵璋連連點頭。
“王府護軍跟你東奔西跑,辛苦得緊。年前可發過賞賜?”樂嵐姬又問道。
“一人給了一貫錢、兩匹絹。”邵璋說道。 “年後再發兩匹絹,少府給你出。”邵勳說道:“除此之外,你去沛郡後,可折至彭城,少府在那有個大倉,爲父讓他們給三千匹絹,你看着用。王府護軍可擴充至千人畢竟——”
“畢竟幽州情勢複雜。”邵璋很快接道。
邵勳讚許地看了兒子一眼。
樂嵐姬看父子二人心意相通,很是高興,道:“中午在這用飯吧。可惜沒將蔓草他們帶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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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罷滋味難言的午飯後,邵璋出了閶闔門。
王師左髦、友樂玄、文學岑宜(南陽人)、中尉武通(沛人)、舍人鄧綏(平陽人)等紛紛起身,迎了過來。
“不乘車了,走走吧。”邵璋嘆了口氣,說道。
左髦快走一步,低聲問道:“如何?”
“一隻腳已經陷進去了。”邵璋臉色不是很好。
“我就說幽州刺史不是白給的。”左髦笑道。
“左公,我有時候覺得大梁諸王師之中,就你最不像……”邵璋無語道。
玩樗蒲都輸不起的人,有點爲人師表的樣子嗎?
左髦卻不以爲意,只見他輕捋鬍鬚,笑道:“大王,事已至此,多想無益。此去幽州,沒個三五年不好脫身的,還是早做準備吧。”
“如何準備?”邵璋問道。
“燕王應該也快離京了,卻不知幾時……”說這話時,左髦不住瞟向邵璋。
“孤不知道。”邵璋說道。
“那就事不宜遲,今晚就去拜會燕王。”左髦說道:“殿下刺幽州,與遼東一海之隔,燕王仰仗殿下之處甚多。”
邵璋沉吟片刻,點了點頭,道:“也罷。許久沒和四弟親近了,是該拜會一番。”
他和左髦二人一邊走,一邊低聲說着什麼,很快便出了城。
護兵和僚屬們跟在後面。王友樂玄則往西去,帶着十餘兵士,拉着幾輛牛車,到市面上大肆採買。
入夜之後,邵璋換了一輛不那麼顯眼的馬車,悄然來到了燕王府。
邵裕正在府中滿頭大汗地盤賬,聽到長兄來訪有些驚訝,不過並不意外。
他立刻讓人開了後院的小門,將兄長悄悄引到書房——爲祖父居喪期間,無令本就不應該四處亂竄,謹慎點沒錯的。
“兄之來意,弟略知一二。今後確有許多仰仗之處。”邵裕說道:“沒說的小時候一起捱打,大了還得同心協力。”
邵璋搖頭失笑,道:“小時候可被你坑苦了,無端捱了許多戒尺。”
他終究沒說自己有可能被封建樂浪、帶方,只是敘了敘兄弟情誼。作爲家中長子弟弟們闖了禍,他確實經常陪着捱打。
小時候覺得不忿,大了後回想起來卻只是會心一笑。
邵裕又道:“兄長去了幽州後,最好整飭下盧龍道,年久失修,實在有礙將吏、商旅往來。”
邵璋一聽,暗道幽州破事還挺多,嘴上說道:“盧龍道肯定要整治的,不過阿爺更重漂渝津。”
“原來如此。”邵裕緩緩點頭:“那就先整治漂渝津吧,盧龍道日後再說。”
說完,他頓了一頓,道:“平剛故城地屬幽州,悉羅部還有一批老弱牛羊滯留於彼處。今歲牧草返青之後,該部會遷往遼東,望兄長撥發一批糧草,助其上路。”
“好。”邵璋一口答應了下來。
“宇文氏內亂加劇,恐有波及幽州之虞。若覺得棘手,弟倒有些門路,可聊爲周旋。”
“有虎頭你這話,爲兄便放心了。”
“遼東諸事草創,還是仰仗兄長更多。”
“說得甚話?你我是親兄弟,自當互助。”
“年前我見到了二兄,唉,他話更少了,以前不是這樣的……”
兄弟二人聊到深夜,邵璋方纔告辭。
邵裕將他送到門外,直到齊王車駕消失在夜色深處,他才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