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8日
葉縣
這裡是湯恩伯的第31集團軍指揮部駐地,負責統籌豫中、皖北地區的防務,新兵訓練與物資調配,包括與重慶的聯絡。
幾乎整個葉縣就是一個巨大的兵站,每天都有大量的物資與兵員在這裡集中,出發。
城外的幾處兵營每天都會進行大量的訓練,也不斷有新兵或是自願,或是被強徵到這裡,在進行短暫的訓練之後,便按照連爲單位,發放一部分武器抵達前線。
沒錯,即便是作爲中央軍嫡系的湯恩伯部,也不能做到每個新兵訓練的時候有足夠的子彈做射擊訓練。
不光是湯恩伯,整個第五戰區,不,所有戰區除了豫北之外,新兵的訓練都維持在三個月左右。
主要是體能與木槍刺刀訓練,另外增加射擊與手榴彈投擲項目。
當然,都是假性訓練,在開戰之後,根本就沒有足夠的物資供給實彈演練。
以往依靠在唐河的第21補訓處訓練的模式,因爲戰事緊急,在進行了一個月的基礎體能訓練後,就送到葉縣的訓練營。
在這種徵兵制度下,不少豫南百姓爲了躲避戰亂與徵兵,要麼北遷,要麼逃亡。
而北遷的又佔據了大多數,似乎在這亂世中,只有豫北大地成爲了偏安一隅的世外桃源。
這其中的功勞,便只有從許昌運輸到前線的民夫口中那句:“誰不知道災民在豫北每天有三碗稀粥喝,等分了田地,公署還會派人來給你蓋房子,指導你種地。”
放眼豫南,此刻便是另類的【君向瀟湘我向秦】。
但終究大多數人總是故土難離,丈夫與兒子被抓去當兵,便只能盼着夢中人早日歸來了。
現在,就有一批2000人的補充兵員將跟隨湯恩伯前往舞陽的前線指揮基地。
臨出發前,參謀長萬建藩拿着最新的電報趕來:“司令,李長官來電,說是有新的作戰方案,聽聞是沈總團長的主意。”
湯恩伯接過電報眯眼一看:“怎麼?他沈復興不是剛在確山打了勝仗,就要對第五戰區指手畫腳了?”
副司令王仲廉也看過電報內容,倒是有不同看法:“他啊,把自己當成救國救民的大英雄,許是要我們配合,打什麼勞什子圍點打援吧?”
“哼!我湯恩伯打仗需要他一個新兵蛋子來教?纔打了幾場戰役,就以爲自己可以干預幾十萬大軍會戰了?”湯恩伯放下電報,輕敲桌面。
但話是這麼說,畢竟是李宗仁的電報,他還是要聽一下的。
“去,給我接李長官!讓新兵與輜重先出發,命令所有部隊,按計劃行事,85軍第23師倪祖輝部向漯河移動,第4師儘快撤離上蔡向東運動,不可與日寇正面硬拼,至於協防遂平的預備第11師蔣當翊”湯恩伯沉默了一會兒,轉身看向地圖:“他沈復興必然是要在駐馬店、遂平一線做文章的,去,讓蔣當翊一部先行後撤在西平構築防線。”
參謀長萬建藩立馬站定:“是!”
“對了,電告李楚瀛,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主動出擊!”
說完,湯恩伯就走向自己的辦公室給李宗仁打電話。
好半晌,湯恩伯從辦公室出來,但面色極爲難看:“逞一時之勇,不過一團之兵,也敢妄談會戰?”
副司令王仲廉急忙上來:“司令,李長官怎麼說?”
“哼!”湯恩伯明顯很不滿意被如此指揮:“說是有一批糧食與彈藥正在送往葉縣,讓我務必配合,完成對日寇第3師團的圍剿。”
“哦,對了,物資是從許昌送來的。”
萬建藩反應極快:“是沈復興的出兵禮?”
“那還能有誰,愛出風頭唄,正面硬撼日寇?看看臺兒莊,看看藤縣,再看看武漢會戰那些正面防守的部隊,還剩下多少家底,可笑!”王仲廉冷笑。
但湯恩伯卻沒有嘲諷沈復興,卻是來到地圖前,盯着舞陽的位置許久沒有說話。
兩人都是湯恩伯的老部下,自然明白司令有他的顧慮。
先慮敗,這是湯恩伯的戰術核心思想。
在保存自己的情況下,儘可能打擊日寇成爲了刻進骨子裡的想法。
良久,湯恩伯“嘖”了一聲,眉頭緊皺,指着洪河北面,橫跨沙河的漯河縣:“傳我命令,讓第13軍新編第一師蔡棨也進駐漯河縣。”
“這”參謀長萬建藩急了:“司令,這是我們的預備隊,這麼早就.”
湯恩伯一個擺手制止對方:“這批物資,侍從邯鄲運來的,沈復興掏了家底。”
衆人震驚之餘不明白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只聽湯恩伯雙手負後,一邊走一邊說:“我雖不知他如何判斷日寇不會在北面行動,也不知道他這番到底所求何物,但舞陽看起來,必有一場大戰。”
“李長官的意思,稅警總團將在駐馬店到西平一線橫向拉開,阻擋日寇第17師團與第40師團。”
“如此一來,只有第3師團孤軍北上,他們的目的地只有一個地方.”
萬建藩失聲說道:“我第31集團軍前線指揮部舞陽?”
“嗯!”湯恩伯繼續說道:“所以,漯河縣不能丟,否則,我們與稅警總團,可要被包大餃子了。”
衆人這才放心,畢竟是後手,而不是爲他沈復興火中取栗。
做好安排,湯恩伯不顧勸阻,親自前往舞陽坐鎮。
——
郾城
稅警總團前線指揮部
戴安瀾正忙着安排後續補給與行軍安排,如今參謀本部的老王不在,張緒與許知遠又遠赴河內。
整個稅警總團的參謀部相當於掛靠給了戴安瀾,他現在即是稅警總團的副總團長,又是參謀長,忙得不可開交。
而沈復興的到來,卻讓忙碌中的戴安瀾感覺到一絲安穩。
“呼!我的沈大團長,你終於來了,再不來,我都要以爲你被德公招安了呢!”戴安瀾苦中作樂,竟難得的開起了玩笑。
沈復興點起一支菸:“我不來,難道這會戰就打不下去了?你這海鷗也名不副實啊。”
“別貧我了,如今5團分成兩部,廖肯坐鎮駐馬店,率領3個營正在加固城防,小鬼子幾次試探都被打了回去,只是這每日空襲損失太大,不好守啊。”戴安瀾又拿出鉛筆,在地圖上的駐馬店畫了一個圈。
“4營在蟻蜂鎮一線防止沙河店的日軍側擊,另外2個營駐守遂平。”
“6團一部已經進駐西平,與上蔡遙遙相對.”
說到這裡,戴安瀾眼中已然全是憂色。
但沈復興只是靜靜聽着,他想聽戴安瀾自己的想法。
“根據第85軍的情報,日軍235聯隊進駐上蔡後停滯不前,似乎擔心後路被包抄.”戴安瀾皺眉指向遂平:“我擔心日寇從東側.”
沈復興彈了彈菸灰,只是一句話,就讓對方啞然:“換你是日寇,會來嗎?”
戴安瀾想了想,嘆了口氣:“怕是無力西進,小鬼子新敗,又有85軍在側翼徘徊,怕是已經準備打道回府了。”
“這就對咯,小鬼子的主力不在右路,湯恩伯的主力已經移動到了舞陽附近,我們纔多少人,湯恩伯軍團有10萬人,你怎麼選?”沈復興雖然這麼說,眼中卻沒有喜色。
“海鷗啊,要獨當一面啊。”不知道爲什麼,戴安瀾聽到這話,總覺得有些怪怪的感覺。
隨後兩人應對第3師團的圍剿做了一些佈置後,沈復興讓戴安瀾陪他走走。
說是郾城,其實就是漯河縣的北岸。
雙方就隔着一條沙河,沙河上除了鐵路橋,還搭建起了五座浮橋。
王博親自帶着公署的人前來督辦,寒冬臘月的,他爲了前線物資通暢,幾乎忙得腳不停歇。
開戰至今,民夫死傷不過百來人。
只有3人因爲交通事故不幸遇難,更多的卻是因爲摔傷,竟然佔據了絕大多數。
冬日土地堅硬,往往一摔就是骨折。
沈復興走在沙河邊上,岸邊的草地多有冰霜,但渡河的民夫與部隊卻是幹勁十足的向南而去。
似乎只是爲了沈復興那一句“向南,打鬼子去!”。
冬日的滾滾洪流,總是讓人心生感慨,沈復興又忍不住點起一支,似乎每逢大戰,煙癮就逐漸上來,他沒有轉身,只是看着遠處:“是不是很不解,爲什麼不按照德公的計劃,全線退到洪河之後,等日寇給養耗盡,四處出擊,遊擊也好,堵截也罷,側擊、圍剿,總是能咬下一口來。”
戴安瀾跟在身後,低頭承認:“是,湯司令與我們關係不好也不是一日兩日,其人狡詐,不可信也。”
沈復興吐出一口煙:“你說的對,其人狡詐,但你可知爲何?”
“海鷗不知。”
“你啊,該是聽過的。”沈復興轉頭,指着戴安瀾笑道:“當年南口一役,委員長要求湯恩伯堅守15日,打出軍威國威,他照辦了,第13軍嫡系死守陣地,面對板垣師團的猛攻寸土不讓,子彈打沒了就用刺刀,硬是扛着板垣師團守了18天。”
“整整18天,他湯恩伯親臨前線指揮,據說瘦到“皮包骨頭”,這纔有了今日的地位。”
“誒?或許聽起來,好像跟後面的湯恩伯區別很大。”
戴安瀾沒有說話,只是跟在身後聽着,可這“皮包骨頭”的湯恩伯,他確實想象不來。
沈復興也不以爲意,便繼續說着:“這罪魁禍首啊,在他看來便是劉汝明,若不是對方以【客軍過境】的理由將他的部隊堵在張家口4天,後來又是他劉汝明丟失張家口側翼,纔有了南口撤退。”
話說到這裡,戴安瀾似乎明白了什麼:“所以,不是湯司令畏戰,而是根本信不過這些..”
沈復興停下腳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接過話茬:“雜牌軍,資歷老得可怕的雜牌軍,他劉汝明何人?前察哈爾省主席,根本不鳥湯恩伯的抱怨。”
“那曹福林北洋軍出身,那是打了老仗了!還有那黃維綱更是西北軍元老,接過了張自忠的衣鉢,也是自成一派。”
戴安瀾有些不明白,爲什麼要說這些:“那我們送些糧食、彈藥他們就會配合?”
沈復興搖頭:“你還是不理解,知道爲什麼邱清泉與孫立人都離開了嗎?”
戴安瀾還是搖頭:“海鷗不知。”
“你啊,所以你還留在這裡,人家已經是蘇械師師長,說不定哪天就要變成軍長咯。”沈復興掏出煙,續上一支:“呼~一山不容二虎,他邱清泉與孫立人皆是有雄心之人,在稅警團,可惜咯。”
“您這麼說我,合適嗎?”戴安瀾也不氣,只是反問。
“你是海鷗啊~”
戴安瀾指着自己:“就不怕打擊我自信心?”
沈復興指着奮勇過河的軍民:“我將這稅警總團的部隊皆交於你手,如何會沒了信心?”
“邯鄲那邊?”
“2團唱着空城計呢,壕溝、碉堡、炮兵陣地延綿幾十公里,數萬人民夫頂着風雪加固防線,多田駿這人狡詐卻不傻,應該讀懂了我的意思。”
“所以他甘心?”
“自然是不甘心的,所以這不是有了我武裝閻錫山,送錢中條山麼。”
“是禍水東引?”
沈復興轉頭,表情古怪:“用詞不當啊,中條山與閻錫山兩座大山幾十萬大軍呢,難道要我小小的稅警總團扛大旗?”
“那麼,一團已經南下?”
“你那麼聰明,會猜不到?”
戴安瀾笑了:“此番運作,只圖他第3師團,會不會虧本,不若真聽了德公的,以退爲進。”
“此一時彼一時,國際觀瞻還是要的,華盛頓與莫斯科都看着我們呢,倫敦也是在重慶、鄭縣天天打探消息。”沈復興聳了聳肩,居然用了委員長的說辭。
“好熟悉啊。”戴安瀾想了想,自從猜到了沈復興的態度,他的語氣愈發放鬆:“淞滬會戰的時候聽過,待我指揮時,您可不許叫停啊。”
“嗯?你這傢伙,想明白了?”沈復興有些高興,對方的態度比剛纔在指揮部好多了。
戴安瀾點頭:“你們不在,我跟王博兄時常見面,河內與重慶的事情也聽了不少,大概是新的陣營要成立,要證明自己有價值,而不是一味的威脅投降,多了就不好使了。”
“嗯!!這話是你想的,還是王博想的?”
“都有吧,元旦那日,難得喝一杯,總感覺您這東奔西跑,沒個目的,應該有更大的企圖。”戴安瀾臉上充滿自信的笑容。
“這更大的企圖,一般人看來可是傻哦,你要跟?”沈復興嘴角也忍不住勾勒起笑容來。
戴安瀾用力點頭,自信中又多了一份灑脫:“自然要跟的,可不就是我熟知的那個沈維安嘛,淞滬戰場人人撤退,偏他舉着【國難時刻見忠誠】就反向衝了回去。”
沈復興爽朗大笑:“好,真好,看來先前指揮部那般.”
“總要給其他人一個解釋嘛,我說了,他們可不一定信~”
“是了,這就是邱清泉與孫立人走的真正理由”沈復興看着西南遠方,那是第5軍的修整的地方。
想來,如今杜聿明已經已經出發去緬甸、印度考察作戰環境了。
戴安瀾覺得有道理:“這倒是,我也挺憋屈的,您怎麼安撫我?”
沈復興扭頭,開始有些喜歡這個逐漸走出來的海鷗了:“告訴一個絕招怎麼樣?保證到時候可以在舞陽把小鬼子人腦子打出狗腦子。”
戴安瀾雖然對沈復興的最後一句形容有些不解,但聽起來很爽:“我聽着呢。”
沈復興故作神秘兮兮,悄聲開口:“主動出擊,然後給湯恩伯發電報,就發6個字:快來!對面大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