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孫文超很少跟同學來往,許多去海外發展的同學自從畢業後一直不太聯繫,偶然間在人人網上碰到就覺得特別親切,有個叫雷文的同學在網上跟孫文超說話,當初他也曾慷慨解囊借給他們錢,轉眼四五年過去了不知道他們混得如何。
大風起於青萍之末,事兒就出在這個同學身上,有一天俞姿無意間在孫文超的人人網賬號上看見了一句話,雷文說:“嗨,超,你和古月過得怎麼樣?結了麼?”
一句話惹禍,一句話也許還不足以說明什麼,因爲天下之大叫古月的有很多,俞姿發現雷文的相冊裡有許多學生時代的舊照片,其中有孫文超和古月以及幾個要好同學的合影,他們倆的貼身距離一看就是情侶,人證物證具在,俞姿當時感到全世界都欺騙了她。
俞姿來電話時俞平庸正在開會,俞平庸一看是俞姿來的就直接壓線,準備開完會再給她回過去,可是俞姿一個接着一個地打跟要賬鬼催命似的,煩得俞平庸把手機關了,不成想幾分鐘後俞姿開飛車殺了過來,一路上不知道闖了多少個紅燈。
當時的那個會也不是個小會,會議室裡坐滿了公司的高層領導,俞姿大小姐氣派把所有人都鎮住了,她闖進會議室,對會議桌那一端的俞平庸說:“爸!我有事問你,你讓他們都出去!”
所有人都一動不動不知道該怎麼着好,眼看着俞平庸的臉色由白變青,俞姿從小到大都不敢這樣冒犯父親,也沒在公司裡顯示出一丁點跟別人不一樣的姿態,今天的俞姿好像換了一個人,犀利的目光酷似俞平庸。
俞平庸看着她深深慍了一口氣,說:“你這是怎麼了?到底出什麼事了?”
俞姿站着不說話,眼眶裡的淚珠子連成線往下淌。
俞平庸皺了皺眉,對所有人說:“散會。”會議室裡的氣氛驟然間變得跟殯儀館一樣,人們刻意放輕腳步按着順序簌簌地走出去。
俞姿眨眨模糊的雙眼,試圖看清自己的父親,胸口蘊籍着的悲憤像重重的雨雲一樣壓着喉嚨:“爸……”一個字說出來發現聲音全變了樣,她又鼓起勇氣重新說:“爸……你早就知道他們倆的事兒了,對吧?當初你不同意我和孫文超結婚就是因爲你想娶古月兒,對吧?要不是我媽,你永遠都不會同意的,對吧……”雖然是推測的語氣卻知道事實就是這樣,說完了這些話她渾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哭得很傷心。
俞平庸無聲地低下頭,捏了捏眉心。
自從出了這件事,俞姿整個人一反常態,不但和俞平庸斷絕了父女關係,還把孫家鬧得天翻地覆,孫家這家人真的是忍人所不能忍,打死也不同意離婚。孫文超畢竟是孝一的爸爸,爲了孝一俞姿總算有所收斂,可是對古月,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
俞姿本是女主,人品爆發是必然的,劇情也從這裡推向高朝,所謂“男人不乖”是從俞姿的角度看,父親、丈夫、兒子全都伸出黑手把她推向深淵,父親爲了娶自己心愛的女人對她隱瞞事實,丈夫爲了謀得財產欺騙她的感情,兒子在最不應該降生的時候降生使她成爲未婚媽媽,這一切把她逼到懸崖邊緣,然後她要轉過身來報復所有的人。
從那以後,俞平庸再也沒有見到外孫,也沒有再見到女兒。俞姿萬萬想不到的是,那一次在公司會議室,是他們父女的最後一面。四個月後,俞平庸在去新加坡的航班上腦淤血不治身亡。
父愛是深沉的,只有古月知道俞平庸有多愛自己的女兒,父女關係破裂以後,俞平庸的感情變得特別脆弱,常常一個人偷偷轉眼圈。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古月多麼希望來生能成爲他的女兒,可惜這一世她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她愛他。這個愛字包含着太多內容,再不是年少無知時一閃即逝的感觸。
噩耗傳來時,古月正在家裡練琴,這通電話是國際長途,對方說,俞先生臨終時手掌裡攥着一個小玉佛,走得很安詳。古月捂着嘴哭了。
兩家親戚把出殯下葬舉哀的事全包了,事事不容古月置喙,彷彿擺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大大的pie,人人有份、重在參與。本來古月也不是指手畫腳的性格,現在人都沒了,她再不會有任何意見。
在葬禮上,曾經那些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人都露面了,俞姿的媽媽帶着兒子從新加坡回來了,還有俞家的親戚眷屬、孫家的親戚眷屬、領導、同志、同學、朋友、下屬……加起來何止幾百號人,古月單薄的身影卻備受冷落。
亡者屍骨未寒那些人已經爲爭財產打成了一團,古月每天晚上一個人去自家的房頂上彈琴,有人說她本來就有精神病。她在房頂盤腿而坐,一把古琴橫在膝上,身上只穿了一條黑色長褂,這條長褂是俞平庸生前去淨梵山參訪一位老居士,臨走時變天了那位老居士送給他的,所使用的麻線與現代的麻線完全不一樣,看來是有些年頭了,俞平庸說至少是晚清時候的,謂之褐,是貧民百姓穿的常服,應該是祖輩傳下來的,老居士一輩子都在山中參修佛法,全部的衣服也就那麼幾件,可見其心意深誠……琴聲緩慢而悠延,如果說等待也是愛的一種方式,她如今深信不疑,想起和平庸在一起的每一點每一滴,所有的追憶都是那麼短暫。
平庸在世時常說“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平素相親相愛的人轉眼之間就要分離”,想不到這種沒影兒的事居然這麼快就降臨在她身上。和他結婚的第一年她着實鬱悶得快要死了,每次履行完夫妻義務就立刻和他分開,卷着被子逃到牀的另一邊,結婚兩年後她纔開始一點點回應他的愛,不久他就出事了。世間有八萬四千種煩惱,佛祖有八萬四千個法門對治,可是世間沒有賣後悔藥的。
一聲壓抑在胸口的驚呼,古月從那個陳年舊夢中醒來,滿牀尋找俞平庸的體溫,卻只有一堆亂糟糟的臥具,屋子裡顯得特別空曠,性格里的最後一絲堅強崩斷了,她抱着枕頭哭到身心俱乏、哭到天亮,太陽照常升起在冷冷清清的早晨,眼中的淚水溼了又幹溼了又幹,也許一個大配角的溘世對於整劇來說無關宏旨,卻再也不會有一隻溫熱的手托起這個女人的下頜認真地撫摩。
兩個月後,俞姿成爲提亞集團的董事長,既然女主的覺醒是以父親去世爲代價,女配也只好黯然退場,古月來到董事長辦公室遞交了一封辭職信。
俞姿看看信封上的三個字,態度冷硬地說:“你的辭職信我不看,拿走。”
古月說:“反正我不幹了。”
俞姿說:“就算公司不給你發工資你也有我爸的海外賬戶,辭不辭職有什麼不一樣的?你花的還不都是我爸的錢?別來這一套了,給誰看。”
古月把辭職信收回,頓了頓,說:“你可以恨我但你不能恨你爸。”
俞姿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你沒有資格教訓我!”
古月轉過身去,淚水漫出眼眶,背對着她說:“俞姿,你知道最後那段時間平庸心裡有多難過嗎?他經常去孝一的幼兒園偷偷從欄杆裡看外孫,他失眠的時候一次要吃一把藥才能睡上一個小時,還有,你知道他爲什麼要去新加坡嗎……”
一想到俞平庸臨終前的那幾個月的狀態,古月抱着肩膀慢慢蹲下去感覺整個身體都要垮掉了,今天她看見俞姿的臉就彷彿看見了俞平庸生前的樣子,怎能不勾起她喪夫之痛。
俞姿卻說:“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古月感到胸口很悶很悶,這坑死爹的劇情快要把人悶吐血了,女主這算什麼覺醒?覺醒就是發現女配是個賤人,把這一切歸咎於父親的自私,然後拼命洗白自己的男人,最後三口人大團圓結局嗎?這讓古月不禁想起了俞平庸生前所說的“邪師說法如恆河沙”。
古月搖了搖頭,說:“佛祖說我們每個人都需要懺悔,你不想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俞姿瞄着窗外笑了:“呵,爲什麼你總能噁心到我。”
古月低下了頭。
俞姿說:“你知道我爸當初爲什麼跟我媽離婚麼?是因爲我的舞蹈老師,他們倆都好上一年了我媽才知道,我媽知道的時候面前是一份離婚協議書,我媽不肯簽字哭着求我爸別拋棄她,可是我爸心意堅決一點挽回的餘地都沒有了,離婚之後他倒是結啊,他並沒有娶那個女人,我天真地以爲是他後悔了,那時我很小,我根本不知道他每天在外面都幹什麼,後來我長大一點才慢慢發現他身邊的女人都比我舞蹈老師長得漂亮也比她年輕比她會撒嬌,我爸就是個花花公子,那麼多女人都敗下陣來是因爲她們都太傻到後來都對我爸動了真感情,最後只有你勝出了,因爲我知道你根本不愛他,其實我一路看過來心裡特佩服你,你能把孫文超那麼帥的男友蹬了跟了一個比你大二十歲的老頭子,我真無法想象你是怎麼做到的。”
古月發現她說了一圈最後還是在記恨和挖苦,她看到的只是事物的表象,每個人心裡都有一番難訴的苦曲,人心的歷程只有自己清楚,古月說:“或許你恨你爸拋棄了你媽,但他愛你勝過愛任何人,你不能因爲不贊同他對待婚姻的態度而否定他的父愛,而且……我們之間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
俞姿冷笑說:“你別告訴我你和我爸之間有愛情,人都沒了還扯什麼臊!”
古月說:“俞姿,我不需要向你解釋什麼,可是你對平庸的看法太偏激了,我必須要告訴你真相,老夫少妻在大衆看來可能就是一個爲財一個爲色的結合,但我和平庸的感情不是愛情那麼簡單。我曾經希求一個深沉的男人給我厚重的愛,是孫文超定要和我搞對象,我也對他付出過真情,可惜錯誤的結合終究不會有結果,這不存在誰蹬誰的問題,是他的家庭把他拉向了我的對立面。”她皺了皺輕細冷豔的眉,接着說:“或許,那一切都是爲了平庸的出現而做的鋪墊,讓我在歷盡坎坷之後才遇到他,否則我就不會理解他的孤獨……”
俞姿情緒起伏地說:“爲什麼這世上薄情的人總是那麼從容,而癡情的人總是摔得最重。也許你和我爸都是薄情的人,正好湊成一對了,而我和小超都是癡癡傻傻的人,後半輩子只好抱在一起互暖了。”
這臺詞煽情到只有那些文藝小青年兒才肯掏錢買單,這也不能怪她,女主和男主最後不抱在一起觀衆是無論如何都不答應的,古月知道自己反派的角色無法逆轉,俞姿現在盛氣凌人不可能客觀地看待這一切,只有歲月可以告訴她生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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