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楚妙璃在執行任務方面, 早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對什麼都一竅不通的新手, 但是, 華雲濃的記憶,仍然給她留下了不少的麻煩。
華雲濃是被丈夫拋下湍急河流,活活祭神而死的,在它的心裡,本來就蘊藏着一股濃郁的化不開的怨氣!
若非如此, 它也不會在一落入河水之中, 就直接墮化成了厲鬼。
按常理而言,墮化成厲鬼的華雲濃要是成功找夫家報了仇, 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痛苦絕望, 偏生……在它就要報仇的時候,它卻意外見到了她早已離開人世的雙親——而它們爲了改變她無辜枉死的命運, 更是膽大包天的商量着要賄賂陰差,去地府閻王那裡盜寶!
華雲濃不願意父母在它死後還要爲它這個不孝女操心,自然拼命阻攔……只是,爲人子女的又怎麼能拗得過自己的父母?更別提這父母還要比自己多修煉個好些年!
最後,儘管華雲濃滿心不甘,但到頭來,依然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雙親心甘情願且義無反顧地捨棄了所有功德,以自身魂飛魄散爲代價, 將它送回了過去!
華雲濃雖然被華父嬌養的天真爛漫,但卻並不是沒長腦子。
在父母爲它做出了這麼大犧牲後,它除非是瘋了, 纔會如同在生前一樣,對父母留給它的一切棄若敝屣。
已經深刻明瞭了什麼叫打鐵還需自身硬的它,一回到過去就盤算着要怎樣破壞這起馬上就要以沖喜爲名的所謂如意婚事,只是一心想要活出個人樣給在父母的在天之靈看的它卻沒想到……這一方世界的天道根本就容不下它這樣逆溯重生的異類!
因此,即便華雲濃已經魂飛魄散了,但是它那因爲前世無辜枉死,今生得由父母犧牲,纔剛起了個頭,又被天道如同碾死一隻螞蟻般親自出手抹殺的濃重恨意仍然深深的烙刻在這具軀殼的潛意識裡!
得了它身體的楚妙璃倘若是破天荒頭一回附體的話,只怕現在已經被它留在這具軀殼裡的潛意識給徹底侵佔的自身神志全無,一心只想着要爲華雲濃這個原主報仇雪恨而將其他的所有都盡皆拋諸腦後了!
值得慶幸的是,楚妙璃早非吳下阿蒙。
在最初的手忙腳亂後,她很快就把身體裡的負面影響壓制到了最低,然後硬逼着自己睜開了眼睛。
她一睜開眼睛,給她喂粥的小姑娘就抽搭搭地哭出了聲。
“姑娘,你可算是醒過來了!你嚇壞我了!”
已經將原主記憶融會貫通的楚妙璃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這是小蠻。
是原主的貼身丫鬟,從小跟着原主一起長大。
不過,俗話說得好,有其主必有其僕。
如果說原主本人是條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小書蟲的話,那麼,它的小丫鬟就是一條合格的應聲蟲。
小蠻自從來到原主身邊以來,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姑娘說的永遠是對的,如果姑娘錯了的話,小蠻可以參照第一條!
小蠻是個忠婢,原主被丈夫祭了河神以後,她也想都沒想的跟着投河自盡了。
只不過她的怨氣沒有原主那麼大,自盡以後,就直接入了鬼門關,重新投胎去了。
楚妙璃對於像小蠻這樣忠心的丫鬟還是很有好感的——雖然她這樣的行爲在楚妙璃這個經歷過現世教育的人看來委實有一點愚忠——因此,即便她此刻頭暈腦脹的厲害,但依然強撐着身體,揚起手給小蠻擦殘留在面頰上的淚痕,氣若游絲般的讓她別哭。
小蠻被楚妙璃這樣一鬨,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邊哭,她還邊用一種充滿不滿的語氣抱怨道:“姑娘!你怎麼能這樣啊!你就算改變主意不想嫁給張宏達了!不嫁也就是了!何苦、何苦用那樣可怕的辦法來傷害自己呢!”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大半天了,但小蠻只要一回想起自家姑娘從花轎上猛然翻下來的那一幕,依然有一種自己好像在做夢的心有餘悸感。
楚妙璃被小蠻的話說得有些糊塗,她纔剛接收完原主上一輩子的記憶,對於這輩子原主回來後的所作所爲卻一無所知……
這樣一想腦袋本來就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疼得厲害的楚妙璃連忙做出一副很有幾分難受的模樣,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道:“小蠻,我還有些不舒服,這粥你先別餵了,讓我再睡會兒吧。”
小蠻在原主華雲濃身邊也是個副小姐般的人物,平日裡除了幫原主披個披風遞個簪子外,還真沒做過什麼苦力活,像這樣給原主喂粥的活計,她也是頭一回幹,所以纔會顯得有些笨手笨腳的。
再加上,她的性格本來就有些大大咧咧的,自然不知道在她喂粥的時候,原主曾經因爲天道的抹殺斷了氣,隨後,又被楚妙璃這個任務執行者給接替上了。
“好的姑娘,都聽您的。”小蠻在聽了楚妙璃的話後,想都不想地端起碗離開,“正好我也要去找忠叔,和他說一說您醒來的消息。”
忠叔是華府的管家,也是小蠻的遠房表叔,對華父真可謂是忠心耿耿。
上輩子他因爲勸說原主好好把控自己的嫁妝,不要輕易交託到婆家手中,被張宏達買兇殺害了。
可憐原主一直被張宏達等人矇在鼓裡,直到死後變成了鬼,才知道從小看着她長大的忠叔並不是因爲得了傷寒,藥石罔效病逝的,而是被張宏達買兇給殺害的!
“嗯,你去告訴忠叔一聲也好,等我睡一覺醒來,再和他說話。”楚妙璃故意用一種有些含糊的聲音應和道。
小蠻聞言心疼地打量了兩下自家姑娘額角上那個撞出來的大鼓包,躡手躡腳地闔上臥房的門離開了。
小蠻一走,楚妙璃就連忙抓緊時間翻看起原主這輩子的記憶來……
原主的父母雖然做出了盜竊地府至寶的‘豐功偉績’,但它們到底只是尋常鬼修,即便它們成功將自己的女兒送回了過去——但是這歸位點,卻並非它們原先所希望的回到華父尚未救人之前!
原主一回來就發現自己此刻正置身於嫁給張宏達的花轎中,而她的父親,剛剛纔在熱鬧非凡的喜樂之中,凝望着她穿着大紅嫁衣的背影,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甫一回到過去的華雲濃如何能夠接受這個?!
不久前才死在張宏達手裡的她又如何能夠再接受稀裡糊塗嫁給張宏達的殘酷現實?!
爲了擺脫這一切!
也爲了宣泄自己再一次眼睜睜看着親人離開而無能爲力的絕望情緒,在距離張宏達家還有一段距離的九孔拱橋上,華雲濃毫不猶豫地扯下了自己頭上的鴛鴦戲水蓋頭,如同一團烈焰一樣地翻出了花轎,腦袋也正正巧地磕在了九孔拱橋上的一尊石獅子上。
新娘子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把在場所有人都給嚇傻了!
尤其是騎着高頭大馬在最前方趾高氣昂、顧盼生輝的新郎官張宏達。
他完全想不通華雲濃這個跟麪糰似的,隨便他怎麼捏的未婚妻怎麼會毫無徵兆地從花轎裡掉出來!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那擡花轎的轎伕不盡心——所以把他的新娘子給摔出來了!
就在他想要衝着轎伕大發雷霆,好好在衆人面前表露一把他對新娘子的在意時,他那磕得額角頭破血流的未婚妻睜開了眼睛,用力攥着她貼身丫鬟的手腕,撕心裂肺地用哭腔喊了句:“回家!小蠻!我不要嫁了!送我回家去!”
華雲濃這句話對於在場衆人而言,簡直有石破天驚之效!
華雲濃這一句話不僅弄愣了在場絕大多數人,也讓原本喜氣洋洋的新郎官張宏達坐蠟不已!
壓根就不知道華雲濃爲什麼要這樣做的他,強忍住滿腔的困惑和怒火,在衆人異樣的眼神中,連滾帶爬地從拴了朵大紅花的高頭大馬上跳了下來,試圖衝到華雲濃面前去挽回現在的局面。
可對他恨之入骨的華雲濃怎麼可能繼續像上輩子那樣聽信他的花言巧語,還愚蠢至極的再度被他哄騙至死!
眼瞅着張宏達湊近過來的她,以電光石火般的速度,扯下頭上一根金釵用力往張宏達臉上扎,邊扎還邊雙目赤紅地哭喊着:“我要回家!我不要嫁了!我要回家!我不要嫁了!”
張宏達猝不及防下,被她扎破了臉!
這些年來,一心紮在舉業上的他生怕自己就這樣毀了容,趕忙急急讓小廝尋了金創藥來敷,還口不擇言地扭頭詰問忠叔,“你家姑娘是不是因爲接受不了岳丈的死訊,所以有些得了失心瘋了?!”
忠叔是個護短的人。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家姑娘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明明當初老爺提出讓她嫁給張公子的時候,她並沒有反對——但是張公子這情急下所表露出來的真實面貌無疑讓他十分不喜!
尤其是當忠叔注意到張宏達從始至終就沒想過要把那金創藥分一點給自家同樣頭破血流的姑娘時。
不過張宏達到底是老爺臨終前親自爲姑娘挑選的未來相公,哪怕眼下瞧着婚事很可能做不成了,也不是他一個下人管家能夠隨便指摘的。
因此,他硬按下自己心頭那點不滿,強笑着說了句他們姑娘也是父女情深纔會如此,讓張宏達不要介懷,還說如今老爺已逝,他們華府自然是由姑娘掌家,而今,既然姑娘不願意嫁了,那麼他們也只能遵從命令,把姑娘又重新送回華府去,還請張公子體諒一下則個,待得姑娘情緒穩定了,再論其他。
張宏達當然不可能體諒!
除非他腦子被驢踢了!
他堅持讓婚禮照常舉行,還說兩人的姻盟源自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斷不能輕易毀改的!
更別提,這還是華伯父的遺命!
是以,不論華姑娘因爲什麼原因出爾反爾,他都堅持要娶華姑娘過門!
張宏達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擲地有聲,很是撼動人心。
忠叔也被張宏達說得語塞。
畢竟,這個世界對三綱五常看得極重,作爲女兒的華雲濃確實沒資格解除她父親臨終前爲她訂下的婚事。
眼看着華雲濃又要被張宏達下令強塞進花轎履行婚約的時候,華雲濃陡然從自己脖子上拽下一塊玉佩高高舉起,聲嘶力竭般地喊道:“我爹在臨去前,給了我這塊玉佩,說您看到這塊玉佩後,願意無條件答應我三個不違背道義良心的條件!我現在說第一個!我要解除婚約!我要回我自己的家去!”
在場衆人無人知曉華雲濃這話是對誰說的,他們只知道華雲濃在說完這句話以後,他們周邊就突然出現了數十勁裝大漢,他們不顧張宏達的反對,強行將華雲濃送回了家,不僅如此,他們還把華雲濃那讓人眼饞的百萬陪嫁也同樣送回了華府。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華雲濃被這一方世界的天道發現了。
鐵面無私的天道不顧華雲濃的苦苦哀求,親自動手抹去了她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最後一點痕跡。
默默將這些記憶吸收完畢的楚妙璃用力閉了閉眼睛,按住自己心口,一字一頓地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夠聽得到的聲音道:“雖然知道你很不甘心,但是你們這樣又何嘗不是一種另類的團圓,安心的去吧,接下來的日子,我會幫你好好過,至於那些曾經傷害過你的人……”楚妙璃眼裡劃過一道凜冽至極的寒光,“我也會讓他們付出他們應該付出的慘痛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