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妙璃一聲神志恍惚的“九郎”, 差點沒把曾明德的魂都叫飛了。
以前常聽人說什麼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的他, 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落到這樣一個悲催無比的境地。
要知道, 他現在唯一能夠指望的就只有這個一心想着他的小妖精了……
如果她真的因爲化形中途出現變故,像他一樣恢復了前世的記憶,那他可就真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回想自己重生以後的種種作爲,以及父親眼下這恨不得將他這不孝子除之而後快的癲狂——心亂如麻的曾明德顧不得去看其他人那錯愕不已的眼光,強作鎮定地看着楚妙璃, 帶着幾分僥倖心理地顫聲道:“花兒, 你剛剛在說什麼,曾大哥怎麼沒聽懂?!”
“曾大哥?什麼曾大哥?大伯子, 你不認得我了?我是你的九弟妹啊……等等, 這裡不是陰曹地府嗎?我的九郎呢?我的九郎在哪裡?”楚妙璃照搬原主梅花曾經對她丈夫的愛稱,滿臉驚恐萬狀地追問着。
楚妙璃的話讓曾明德心裡就彷彿憑空掉了個秤砣進去般——沉甸甸的。
他用力咬着自己的後槽牙, 猶不死心地開口道:“花兒,你是不是被黑狗血給潑糊塗了,什麼大伯子、什麼九郎,我真的是你曾大——”
曾明德的反駁之詞隨着楚妙璃越來越清明、越來越冰冷的眼神一點點地消失在了他自己的喉嚨裡。
“我和九郎結縭數十載,以前怎麼沒發現大伯子你居然是一個如此卑劣無恥的人呢?朋友之妻不可戲,更遑論骨肉兄弟之妻?!”
楚妙璃的聲音因爲滿腔的憤慨逐漸變得淒厲而滿懷怨毒,而她此時所顯露出來的這種怨毒,正是曾明德平日裡自己所臆想出來的妖怪形象。
“如果單單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可你爲什麼?!爲什麼要害死我的九郎!爲什麼你再騙走我以後, 還要害死我的九郎!他是你的親弟弟!對你也從未曾有過半點的不尊重啊!”
曾明德渾身直打擺子地看着自己面前滿眼怨恨的妖精。
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徹骨絕望,在這一刻,迅速襲遍了他的全身。
他知道他完了!
全完了!
原本還指望着能夠憑藉這隻小妖精打一個翻身仗的他徹底完了!
心喪若死下的他猛地撕下了自己臉上的面具, 衝着楚妙璃色厲內荏地大聲咆哮道:“誰要他擋了我的路!成王敗寇,他會死在我手裡,也不過是命數如此罷了!”
要不然,這世間有千千萬人,爲什麼唯獨他曾明德重生了!
“怎麼樣,九弟妹,”曾明德滿臉挑釁地看着楚妙璃,“愛上自己大伯子,還助紂爲虐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你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楚妙璃當着在場所有人的面,嘔出一口殷紅的鮮血來。
見此情形的曾明德面色不變,反而語帶嘲弄地繼續譏笑道:“我還以爲像你們這種妖怪的血應該是別的什麼顏色呢,沒想到也和我們人類一樣,是紅色的啊!”
曾老爺稀裡糊塗的看着自己該下地獄炸油鍋的庶長子與那梅花樹變成的小妖精起了內訌,半晌,他才從他們的對話中瞭解到——原來這隻梅花妖上輩子居然嫁給了自己最心愛的小兒子,還幫着小兒子把他們曾家的妝粉產業推上了先人從未有過的頂端!
上輩子一事無成的庶長子因爲羨慕嫉妒恨的緣故,在得授天幸重生後,非凡沒有改正己過,相反還半點厚道也無的截了自己嫡出弟弟的胡,更一了百了的把自己的嫡出弟弟給害死了!
直到此刻才弄清楚事情來龍去脈的曾老爺整個人都怔愣住了。
和他一起愣住的還有曾老爺其他的兒子們和一衆曾府下人們。
其中一個在曾明德未重生前,與他玩得非常好的曾家少爺在聽了曾明德和楚妙璃的對話後,更是用一種恍然大悟的語氣道:“我說大哥這幾年怎麼突然變得古里古怪的?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曾明德在還沒重生以前,就是個典型的紈絝子弟,每天除了在外面打架鬥毆喝花酒,就是找賬房要錢,繼續打架鬥毆喝花酒。
早已經習慣了他這種畫風的曾府少爺們,在曾明德重生以後,可是花費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適應了他這種堪稱浪子回頭金不換一樣的驚人改變。
誰曾想,這其間竟然還隱藏着這樣一段貓膩在。
一時間,曾府少爺們望向曾明德眼神,真的是說不出的古怪。
如果是以前那個睚眥必報的曾明德,在見了弟弟們這樣的眼神後,是必然要仗着自己長兄的身份狠狠教訓他們一頓的,可現在的曾明德卻無心再去計較這些旁枝末節了,因爲比起這個,他更在意楚妙璃現在情形。
因爲剛纔這梅花妖在被他激得吐血以後,居然又抱着頭蜷縮在地上了。
對於楚妙璃這樣的情況曾明德並不感到陌生——當初他剛剛重生的時候,也和這一世的他在腦子裡狠狠打了一架,才勉強將這一世的自己給強行吞噬了……
他認識的這隻梅花妖雖然比不上九弟妹當年的能耐,但它到底是正主,說不定,最後被吞噬的不是他哄騙的這朵花兒,而是剛剛甦醒卻又不得不接受自己丈夫噩耗的九弟妹呢!
儘管曾明德一點都不想承認,但是他心裡卻很清楚——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九弟妹更愛九弟的人了!
畢竟並不是每一隻妖怪都能夠像九弟妹一樣,主動放棄自己漫長的生命,毫不猶豫去爲自己的丈夫殉情而死的。
思及那因爲九弟的壽終正寢,而瞬間凋零的梅花樹,曾明德的心裡再次涌現出了一股火熱的情緒。
懷疑救命稻草還沒斷的他重新擺出一副深情款款的面孔,看着蜷縮在地上的楚妙璃道:“花兒,曾大哥知道,知道你一定還在!你千萬不要放棄,因爲曾大哥不能沒有你!”
伴隨着曾明德的說話聲,楚妙璃重新睜開了眼睛。
她目光哀婉而憂傷地望着曾明德顫聲問:“曾大哥,你爲什麼要騙我?”
沒想到自己真的賭對了的曾明德差點沒當衆跳起舞來,他強忍住心裡的激動情緒,聲音很是慚愧和哽咽地對着楚妙璃道:“曾大哥也知道自己這事兒做得委實不地道,可是……可是曾大哥實在是太喜歡你了!”
曾明德的眼淚是說來就來!
只不過這眼淚與那腥氣沖天的黑狗血混合在一起,說不出的滑稽和荒誕。
“你知道嗎?花兒!曾大哥上輩子看着你和九弟好成那樣,簡直就如同有一把匕首在剜心一樣的難受!曾大哥知道自己沒資格說這樣的話……可是感情這種事,本來就半點都不由人……花兒,曾大哥已經苦苦壓抑一輩子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得到你的機會……你要曾大哥怎麼捨得再眼睜睜地看着你投入九弟的懷抱?”
半點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就和個小丑一樣的曾明德還在唱作俱佳地對楚妙璃訴說他對她的情誼,他對她的求而不得……
活了這麼多年,還是頭回見人把挖牆腳做男小三說得如此清奇的楚妙璃在心裡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面上卻做出一副很是感動的模樣,淚眼婆娑地道:“曾大哥,我不管我上輩子是誰的妻子,我只知道這輩子,我從始至終想要嫁的人,就只有你一個!”
話音未落,她就在曾明德的欣喜若狂中,在曾老爺的暴跳如雷中,重新帶着他一起跳上由方蓮兒幻化而成的飛劍,‘胡亂’挑選了個方向,逃竄而去。
早已經從自家主人口中得知,他們此行是去京城把那個慫恿曾明德剝了梅花面皮的中年男人引出來的綠娘在楚妙璃等人離去後,再次幻化成曾九少爺的模樣,出現在了曾老爺等人的面前。
正在爲自己一時失察放走了庶長子這個孽障而悔恨難當的曾老爺一看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兒子’,本來就強忍着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頓時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一樣,洶涌而出。
“啊啊啊啊啊……有鬼啊啊啊啊啊……”看到妖精還勉強能夠忍住害怕沒跑路的曾府少爺們和曾府下人們在見到曾經與自己相處過的熟人,不,熟鬼後,反倒控制不住滿腔的恐慌之情,抱頭鼠竄般地撒丫子跑路了。
曾老爺作爲一個兒控,很不喜歡他們這種避自己兒子如避蛇蠍的驚懼模樣。
他老淚縱橫地望着綠娘變幻而成的曾九少爺安慰道:“九兒,他們嫌你爹不嫌你,你娘呢?她怎麼沒有和你一起來?”
“娘去追我那好大哥去了,”綠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對曾老爺說着善意的謊言,“如今好不容易那庇護曾明德的女妖精因爲化形受阻受了重創,我和娘當然不會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就好,這就好!”原本一心爲放走了庶長子而懊悔不迭的曾老爺在聽了綠孃的話後,心中很是鬆了一口氣。
隨後他又像想到什麼般,滿臉慚愧地對綠娘道:“九兒啊,前幾天是爹不好……爹對不起你和你娘……”
“爹,您沒有對不起我和我和娘,不管怎麼說,您還是聽了我孃的囑咐,準備了這麼多的黑狗血不是嗎?”綠娘放柔了嗓音,“今天若不是您的幫助,我和娘就算想報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那黑狗血我還是準備的太少了……”心裡因爲‘兒子’這一番話總算有所安慰的曾老爺在臉上露出一個有些自責的苦笑。
“沒關係,我和娘知道您已經盡力了,”綠娘滿臉溫和的繼續安慰曾老爺,隨即,又像是聽到什麼一般,朝着楚妙璃他們剛纔飛走的方向瞟了一眼,用一種很是遺憾的語氣對曾老爺說道:“爹,古人常雲,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娘她……她剛剛催我了,我,我要離開了。”
“離開?你和你娘要去哪裡?你們不能留下來嗎?”曾老爺大驚失色地看着綠娘問。
披着曾九少爺殼子的綠娘低頭看了眼自己現在虛幻模糊的身體,‘苦澀’一笑,“爹,您說,這樣的我們,怎麼留下來?”
曾老爺就如同當頭被人澆了一盆冷水一樣的踉蹌坐倒在地,掩着面孔失聲痛哭。
看着這樣的曾老爺,綠娘心裡也是說不出的唏噓,它一邊將那梅花樹收入它主人送給它的儲物符裡,一邊飄到曾老爺面前道:“爹,這棵梅花樹飽受雷霆而不毀,已經具有了幾許法寶的氣象,我要把它帶走,帶到地府去賄賂裡面的陰差,說不定老天有靈,能讓我在做您一世兒子……您在陽間也要好好保重自己,我和娘……會在地府給您祈福,佑您平安的。”
上過幾年私塾,很清楚什麼叫陰陽殊途的曾老爺嗚咽着點頭,用含糊不清地語氣道:“爹的好九兒,你要什麼都成,爹都給你,只要你和你娘能好好的就行!”
“我們一定會好好的。”綠娘取出楚妙璃早前交給它的一個平安符飄放到曾老爺哭的濡溼的手心裡:“爹,這個平安符你收好,它能夠護你平安,往後,還請爹你多加珍重,兒子……就此拜別了!”
說完,綠娘精魄一晃,順着楚妙璃他們剛纔離開的方向飄飛而去。
“兒啊……兒啊……爹的小九兒啊……”眼見兒子離開的曾老爺手腳並用地追了幾步,再次坐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白髮人送黑髮人,世間之最大痛,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