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國國君就算再怎麼備受百姓愛戴, 也不過是一介區區凡人——更可怕的是, 他還有些恐高!
剛纔楚妙璃盤坐在桃木飛劍上下來的時候, 他雖然表面不動聲色,實際上內心深處早已經被楚妙璃那對他而言,堪稱噩夢一樣的出場方式給嚇了個魂魄出竅。
因此,即便他知道自己這樣一開口,絕對會惹來這位大人的不滿, 但依然硬着頭皮, 主動開口,希望對方能夠換一個方式帶他們前往大南邊。
“當初國君陛下昏迷不醒的時候, 整個黍國的百姓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絕望之中, 疾病亂投醫的他們在聽說了那個不靠譜的謠言後,哪怕心裡再不捨得自己的骨肉, 依然強忍着滿心的慚愧之情,將自己的親生骨肉送上了絕路!國君陛下,你的子民爲了你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你呢?你又能爲他們做點什麼?”
楚妙璃的反問讓黍國國君無言以對。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邁着沉重萬分的步伐,緩緩順着方蓮兒特意變出來的樓梯上,一步步地走上了巨大的桃木飛劍,尋來一個位置, 默默坐了下來。
黍國國君是黍國臣子的主心骨,他都上去了,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推三阻四, 一個兩個的鐵青着臉,兩股戰戰的緊隨其後。
有幾個心思謹慎的,在上來後,還因爲要暫時與國君同坐的關係,深深對其作了一揖,嘴裡說着自己本無心僭越,還望國君陛下能夠明察之類的話。
經他們這一提醒的其他人自然也亡羊補牢的紛紛向他們的國君表示歉意,希望能夠得到他的原諒。
此時此刻,已經如臨大敵的黍國國君怎麼會在意這個,他青白着一張臉,讓大家把他圍坐起來,才抖顫着聲音說:“此乃事急從權,諸位卿家何罪之有,無需掛懷,無需掛懷。”
楚妙璃對於黍國君臣的小動作不感興趣,等到所有人都手腳發軟的宛若突然變成了爬行動物般,挪蹭上來後,她在心裡稍微與方蓮兒溝通了兩句後,就帶着所有人朝着大南邊怨氣最濃的方向飛馳而去了。
因爲着急趕路,所以楚妙璃並沒有刻意關照後面的人,她一讓方蓮兒加快速度,黍國的那羣君臣們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樣,慘叫出聲。
其中,叫得最爲慘烈的,就是那個剛剛纔因爲時間到了而自動解了禁言符,現在又跟着自己國君一起爬上了桃木飛劍的官員。
黍國君臣並不像楚老頭一樣,對楚妙璃擁有着絕對的信任,他們雖然嘴上不說,其實在心裡很怕楚妙璃一個心情不好,就把他們從這萬丈高空上扔下去——要知道,他們剛剛纔因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得罪過她——雖然他們知道楚妙璃未必會這麼做,但心裡依然會因爲這樣的聯想而生出巨大的恐慌和緊張之情。
爲了緩解這些恐慌和緊張之情,本來還有幾分恐高症的黍國國君反倒第一個冷靜下來了。
他作勢咳了兩聲——然後成功的咳了兩嘴風進肚——直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他身上來了以後,才小心翼翼地問楚妙璃等到了大南邊後,他們要怎樣配合她行動。
“只要是能夠幫到大南邊的百姓,幫到那些可憐的孩子,哪怕是大人您要了小王這條命去,小王也不會皺半下眉頭!”雖然黍國國君在楚妙璃面前,極力保持鎮定,但是他那從本王自動降格到小王的前輩自稱,已經把他此刻的忐忑心情展露無遺。
“因爲以前那幾個心懷叵測的異人,如今大南邊的倖存者們恐怕已經對所有異人恨之入骨了!你們等到了那裡後,只需要亮出你們的身份,再在大家的面前,強烈表現出你們對我的支持就行了!”楚妙璃乾脆利落地和黍國國君道。
“可……可是大南邊的百姓們都不識得小王的面容,他們會不會把小王當作是假的國君啊?”黍國國君憂心忡忡的問。
事實上,他這樣的擔心也並非沒有道理,因爲就在不久前,鄰國還發生過百姓不識君王,把白龍魚服的君王給狠揍了一頓的小道消息。
“放心吧,我保證他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批,就會立馬認出你的身份,根本就不需要你自己去賣力解釋或做些別的什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楚妙璃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大人,您、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啊,小王怎麼、怎麼沒聽懂啊。”黍國國君睜着兩隻蚊香眼問楚妙璃,他是真的想不通對方到底哪來的本事,能夠讓他什麼都不做的——就被百姓們給認出真身來。
“你真想要我告訴你,我是怎麼辦的嗎?”楚妙璃在聽了黍國國君的話後,臉上頓時浮現出了幾分微妙的神采。
陡然在心裡生出了些許不好預感的黍國國君神情彷徨地環視了一番自己周遭的人,良久,才鼓足自己所有的勇氣,認真點了點頭。
因爲,他確實想知道楚妙璃到底是怎麼做的。
得了他肯定答覆的楚妙璃再次從自己袖袋中摸出一張符籙來——剛剛纔吃過她手中符籙苦頭的官員怪叫一聲,險些沒一個激動直接跳下桃木飛劍去——當着所有人的面,貼在了黍國國君的身上。
“這是一張照運符,你可千萬別小看它,只要你隨身帶着這張符,任何見到你的人,都能夠在你的頭頂上看到一條金龍……只不過這條金龍因爲連年征戰又突發旱情的緣故,看上去十分的萎靡不振。”
雖然楚妙璃說得活靈活現,但黍國國君心裡卻半信半疑的很,他下意識地將求證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臣子們,想要從他們那裡獲得一點準確的答覆。
結果,還沒等他們當真因爲他的目光做出什麼反應,他已經從他們那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
“雖然自從小王登基以來,小王沒少聽大家恭維小王,說小王是什麼真龍天子……沒想到……這真龍天子的說法,居然是真的!”黍國國君用一種充滿感慨的語氣喃喃自語道。
“只要能夠坐上國君寶座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帶着一點真龍氣,,只不過有的人多一些,有的少一些罷了。”楚妙璃用一種很是輕描淡寫地口吻說道:“有了這個,你應該不會再像剛纔那樣擔心自己沒辦法自證身份,給我拖後腿了吧?”
黍國國君連忙把頭點成了小雞啄米。
楚妙璃見狀,又道:“這照運符雖然很好用,但也並非一點副作用都沒有,比如說,身上貼了照運符的你,不止能讓人們看到你頭頂上的金龍,你自己也能夠看到——”
“看到那些因爲小王而無辜枉死的孩子嗎?”總算知道楚妙璃剛纔的表情爲何那般微妙的黍國國君慘笑一聲,在臣子們的驚呼聲中,毫無預兆地從桃木飛劍上站了起來!
“諸位卿家!你們知道本王在前面看到了什麼嗎?本王告訴你們!本王在前面看到了……看到了好多個孩子……它……它們都死得太慘、太慘了!”黍國國君的眼淚就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一樣,不停地洶涌而出。
當初,他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也看過幾份百姓爲了他能夠儘早醒來,忍痛將自家孩子獻祭的慘烈報告,但是那些報告,遠沒有他現在親眼目睹的,更讓他刻骨銘心,悲痛萬分。
那些陽壽未盡偏生卻過早離世的幼童們在經過好幾年的努力,已經把整個大南邊都變成了它們的遊樂場,此刻正笑得天真無邪的在天上飛得正歡。
它們的耳朵非常的靈敏,雖然楚妙璃和黍國國君等人距離它們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但它們仍然將頭扭了過來,好奇地打量着這些無端端闖入它們世界的人類。
心中對他們充滿愧疚的黍國國君在它們望過來後,不閃不避地衝它們張開雙臂道:“你們之所以會幼年早殤,完全是拜我這個罪魁禍首所賜!你們都過來報仇吧!都過來找我報仇吧!”
這些小兒雖然懵懂,但是對於連累自己枉死的人還是印象深刻的——黍國國君這麼一自報家門,它們飛也似的朝着這邊猛撲了過來。
黍國國君被它們那爭先恐後樣,唬得面色發白,但即便如此,他的身形卻沒有半分的退卻。
黍國的臣子們雖然看不到此刻已經把桃木長劍圍了個密密麻麻的童鬼們,但是,周圍驟降的溫度,還是讓他們清楚的認識到了他們的國君剛纔到底是在和誰說話,又是在鼓勵着誰來找他報仇!
他們的臉一個個的變得驚慌失措起來。
倘若他們現在不是待在半空之中,而是腳踏實地的留在下面,只怕他們早已驚恐萬狀的落荒而逃。
當然,也並非所有的人都這麼害怕,更多的人則是義無反顧的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擋在了國君的前面,“我們都知道你們肯定恨國君入骨!但是!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
他們強作鎮定地試圖和童鬼們講道理。
“你們出事的時候,陛下還處於昏迷中,根本就不知道你們的家人爲了讓他醒來,居然做出了那般喪心病狂之事!他滿心自責,甚至恨不得了結自己……可是,我們又怎麼能眼看着他傷害自己呢?他是我們的君父啊!他對我們黍國這些年以來的貢獻,大家都有目共睹的啊!你們也曾是人,難道還不知道一個靠譜的國君對於一個正處於風雨飄搖之際的國家而言,有多重要,又有多不可或缺嗎?”
知道這些童鬼們雖然表面上看着很小,實際上已經能夠聽得懂他們話語的黍國臣子們就像是徹底把自己的生命盡皆置之度外般的大聲給他們的國君說好話,黍國國君聽着聽着,又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眶。
“你爲什麼哭呢?真正應該哭的是我們纔對呀!”一個梳着小鬏鬏的男娃娃用略帶幾分困惑的眼神望着黍國國君道:“我那天正在家裡和長姐玩耍,玩到一半時,我阿爺突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進來抱我,我不知道他爲什麼哭,我給他擦眼淚,他卻把砒霜混在一碗糖水裡餵給了我吃!我當時蠢,認不得砒霜是什麼,但我現在認得了,我現在認得了,你想嚐嚐嗎?”
男娃娃一邊說,一邊從自己身上的小紅肚兜口袋裡摸出一個看上去有些虛幻的油紙包出來遞給黍國國君。
黍國國君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去接。
他的臣子們因爲沒辦法像他一樣見到這些童鬼,只能滿臉疑惑的看着他的一舉一動,不知道他爲什麼身體前傾,又爲什麼把手伸出來……
穿着紅肚兜的男娃娃沒想到黍國國君居然會接的這樣爽快,呆了一呆,才把手重新收了回來。
“你……你爲什麼不把砒霜給我?”黍國國君啞着嗓子說了句幾乎讓他所有臣子都從桃木長劍上蹦起來的話。
“不是我不給,而是我不能給。”梳着小鬏鬏的男娃娃皺着眉頭說:“以前我們家住在邊關,整日都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是你救了我們全家,又把我們安置到這大南邊來……我雖然很討厭你……但是我知道……當初真正想要我們命的,不是你,也不是陪我一起喝下了砒霜的阿爺,而是稷國!而是其他那幾個——已經被你滅了的——對我們心懷不軌的國家!”
“陛下,”男娃娃在黍國國君充滿震驚地目光中微微揚起小腦袋,“看在我們也算是間接爲你死了的份上,你幫幫忙,想個法子,送我們去投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