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民齊家在大寧府的名聲還是十分響亮的。
之所以會這樣, 除了因爲他們對懸壺濟世、行善積德這八個大字的深刻貫徹外,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十多年前,那樁曾經引得滿城震動,害得惠民齊家家破人亡的邪鬼附體作祟案。
衆所周知,原本日子過得和睦幸福的齊家,就是因爲無故惹來了邪祟附體, 才害得家中獨苗被賣, 害得齊家家主風猝,害得齊家長媳投繯, 害得齊家次子瘋癲, 害得齊家次媳撒手!
因此,當衆人得聞當年被賣的齊家獨苗被她的師兄兼未婚夫找回, 還拜了一個十分厲害的師傅,學了一身本事時,大家在爲惠民齊家異常高興的同時,也忍不住生出幾分疑竇的情緒來……
歸根結底,現在距離齊家小姐被賣的時間並不久,大家也都清楚的記得當年操控了齊家長媳的邪鬼可是指明瞭要把那齊家小姐賣到最見不得人的地界去,既如此,齊家小姐又怎麼能拜得良師?又怎麼能順利被她的師兄兼未婚夫安長毅找回?
就在大家滿心疑竇的時候, 惠民齊家又有新的消息通過齊家下人的口傳了過來。
原來,當年邪鬼之所以會盯上齊家小姐,完全是因爲齊家小姐乃九世善人轉世的緣故。
不過, 就算那邪鬼機關算盡,也沒想到它雖然奪了齊家小姐的命格,但齊家小姐本身積攢的九世功德之力還在,因此,齊家小姐在險險跌入污淖之前,幸運無比的被她的師傅師孃給救了,並且還學了一身的好本事。
“師妹,我知道你定然不樂意自己好端端的養父母乍然變成了師傅和師孃,但是……”
“但是顧采薇這個名字已經被封家人敗得差不多了,泯水縣城距離大寧府也不算遠……如果我想取得大家的支持,說服大家和我一起對抗鬼潮,那麼,我就必須要有一個全新的身份,而仙師弟子的身份,無疑要好過已經聲名狼藉的顧家女。”
楚妙璃神情平靜的將安長毅難以啓齒的話說了出來。
“師妹……”安長毅臉上的表情有些難堪。
他不願意給楚妙璃留下一個他過於勢利的印象,但是爲了應對即將到來的鬼潮,他必須竭盡所能的將眼前仙子的身份拔到最高處去……
“行大事者不拘小節,你師妹的養父母我雖然緣慳一面,但也知道他們是真心疼愛她,把她當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看待的,我相信他們能夠理解我們做出的選擇——畢竟,他們九泉之下有靈,定然也不會樂意他們捧在手心裡呵護的養女再與那狼心狗肺的封家人扯上半點關聯。”
自從知道眼前的師妹並非他的真·師妹,而是披了一層他師妹的殼以後,安長毅對於楚妙璃的感官就變得異常微妙且患得患失起來。
因此,他是真的很擔心楚妙璃對於他這個做師兄的有意見。
直到楚妙璃把那句“行大事者不拘小節”說出口,他懸在半空中的心才重新落回了肚子裡,臉上也重新有了笑容。
惠民齊家爲大寧府的百姓做了很多實事,儘管現在齊家的人死的死、瘋的瘋、丟的丟,但是這卻並不妨礙他們像關心自己的事情一樣,關心齊家的人或事。
爲了弄清楚那被齊家姑爺找回來的少女是不是真正的齊家人,這幾日,因爲失了坐館大夫,而越發顯得蕭條落魄的惠民醫館破天荒的重新恢復了曾經摩肩接踵似的熱鬧。
大寧府的百姓幾乎是成羣結隊的出現在了惠民醫館,爲了掩蓋他們的真實來意,他們還一個兩個的,要多心虛就有多心虛的把自己的小毛病說得無限大……
只爲了在醫館裡多都逗留一段時間,見到那位傳說中的齊家小姐爲止。
一直隱匿於醫館珠簾背後的安長毅眼神複雜的看着那熙熙攘攘的人羣,聲音微微有些沙啞地對楚妙璃笑,“他們這是不放心我,怕我隨便找了個人來侵吞齊家的財產,所以才決定用這樣的方式,親自過來眼見爲實的呢。”
“這對他們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楚妙璃望向那些大寧府百姓的眼神也充滿着感動之色。
且不說這是在封建陳舊的古代,即便是自詡開放豁達的現代人,對醫院藥店之類的地方,也多有避諱,更遑論像眼前這些人一樣,沒病裝病的主動湊過來,只爲了關心大夫的家務事了。
“以前我小時候跟着師傅在茶樓聽書的時候,總喜歡見說書人學着故事中那智者的姿態,一邊摸着山羊鬍,一邊拍着醒木大叫民心可用的場景!師妹你說,這算不算得上是民心可用?!”安長毅眼睛格外明亮和與有榮焉的望着楚妙璃問道。
楚妙璃能夠理解他此刻的激動心情,她目不轉睛的注視着外面那源源不斷的熙攘人流,神情很是觸動地呢喃:“或許,這就是我與你師妹餅餅的緣分吧,我幫她復仇,她助我完成任務!”
對於楚妙璃的這種說法,安長毅十分贊同。
緊接着,他又像是想到什麼一般,臉上表情很有幾分亟不可待的看着楚妙璃說道:“現在外面的人都迫切盼望着師妹的出現,不知道師妹打算什麼時候,正式在大寧府的百姓面前露一露面,也算是變相洗刷一下安某這個做師兄的清白?”
安長毅爲了儘早把自己的師妹找回來,常年跟着自己的老道師傅呆在泯水縣城,罕有回來的時候,因此,大寧府百姓們對他的印象並不深……只知道他是齊二老爺的唯一弟子兼獨女的未婚夫。
如今齊二老爺因妻亡女丟而瘋癲,那麼,他們這些曾經受過惠民齊家恩惠的人,當然有義務爲那被賣的齊家小姐守住這份偌大的家業,免得被這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安家姑爺給莫名侵佔了去。
楚妙璃能夠理解安長毅此刻的心情。
不過,她卻並不打算現在就出現在衆人的面前,因爲對人性十分了解的楚妙璃知道,她現在出去,就和那耍猴人牽着在人羣中央繞一圈的猴子沒什麼區別。
他們會好奇她的真假,會對她的容貌指手畫腳,卻不會真的尊重她,更遑論在未來唯她馬首是瞻,與她一起抵禦即將到來的鬼潮。
因此,面對安長毅充滿期待的眼神,楚妙璃直接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現在還不行,還不到好時候。”
安長毅雖然不知道楚妙璃爲什麼會拒絕他的這個提議,但是他卻很清楚對方並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
而此時已經把安長毅當成自己人一樣看待的楚妙璃也很快把自己心裡的諸多顧慮說給了安長毅聽。
安長毅在恍然大悟的同時,也忍不住感慨自己考慮得確實不夠周到。
只是,現在不是好時機,什麼時候是好時機呢?
就在安長毅滿心疑惑的時候,一個扎着羊角小辮兒的六七歲女孩兒拖抱着一個渾身溼漉漉的——瞧着明顯已經暈迷過去的三歲小男孩兒大聲啼哭着闖進了惠民醫館,一口一個的用稚嫩的童音喊着大夫救命。
安長毅醫者父母心,見此情形,條件反射的就要掀開簾子走出去,被楚妙璃拉住了袖子。
“師妹?”安長毅滿臉不解的看着她。
楚妙璃雖然早就知道安長毅在玄術一道上,只是個不求上進的半吊子,但是她還是被他這無知無覺的模樣給弄得滿頭黑線。
“……師兄,難道你沒發現,那個小女孩的弟弟有問題嗎?”
“是有問題啊,看他那模樣就知道定然是溺水了!”安長毅一臉認真的答,“師妹,小孩溺水可耽擱不得,你就別拉着我了,讓我先出去好好給那孩子治療一下吧!”
楚妙璃對安長毅的不開竅很是無奈,她搖了搖頭,擰着眉心,再次提醒道:“師兄,你別用肉眼看!用陰陽眼看看那個孩子!”
“陰……陰陽眼?”安長毅面色陡變,“師妹,你可千萬別告訴我……那……那個小男孩他……他……”
說話都有些結巴的安長毅手忙腳亂地開啓了由他老道師傅親自用法力幫他打開的陰陽眼。
這不看還好,一看,安長毅整張臉都變成了鍋底色。
“師……師妹……那趴在小男孩脖子裡的……是……是個什麼東西?!”
“還能是什麼?”楚妙璃一邊搖頭取了方絹帕矇住口鼻,一邊擡腳朝外面走,“那分明是一隻寄生鬼啊,一隻靠藏匿於寄主脊椎,吞噬寄主靈魂,取而代之的寄生鬼啊——難道你就沒發現那寄生鬼的半張臉已經變得和小男孩一模一樣了嗎?”
楚妙璃出去的時候,已經有惠民醫館的大夫走上前去檢查那小男孩的身體狀況了。
見到楚妙璃出來,醫館裡的人齊齊一愣,然後不約而同地叫了楚妙璃一聲大小姐。
他們這一聲大小姐可了不得,立馬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大家眼巴巴的看着臉上蒙了一層絹帕的楚妙璃,只恨自己生不出一雙透視眼來,不能把這傳說中齊家小姐的五官瞧個一清二楚。
不過,就算他們沒有瞧見全貌,那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也足以證實她的身份了。
一些十多年前,沒少見着齊二夫人幫着她相公齊二老爺寬慰病家的大寧府百姓一個兩個的望着楚妙璃那雙鳳眸溼了眼眶。
“像!真的是像極了當年的蘭娘子!”有情緒激動的老人更是當場用哭腔喊出了聲來,望向楚妙璃的眼神也溫柔的不像話。
楚妙璃能夠理解他們的這種心情。
畢竟她也是親身與齊蘭氏相處過的人。
知道齊蘭氏是一位多麼溫柔美好的女性,又是一位多麼偉大慈愛的母親。
不過,她現在可沒心情和這些人一起感受齊二夫人曾經的美好,救人如救火,既然她從珠簾後面走出來了,那麼,自然不會眼睜睜的看着這寄生鬼取了小男孩的性命。
楚妙璃如今在大寧府也算是小有名氣,惠民醫館的大夫和學徒更是沒少討論與她有關的各種小道消息,如今見她神情凝重的來到那對姐弟面前,他們條件反射的就是眉心一跳。
“大小姐,莫非這孩子他……”已經把手指放在那小男孩脈搏上細細診斷的大夫臉上表情頗有幾分驚恐之色的看着楚妙璃顫聲問道。
他平時閒得無聊的時候,也沒少和醫館裡的人八卦主家的事情,當然知道他們惠民醫館的這位大小姐在失蹤的十幾年間,可是跟着她的師傅師孃學了一手斬妖除魔的好本事。
“這孩子掉水裡的時候,被寄生鬼給寄生了。”楚妙璃在衆目睽睽之下,一把扣住小男孩的後頸,然後像是抓拽住什麼一般,一點點地往上提!
大家屏氣凝神的看着這一幕,一雙雙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大。
——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錯過了什麼。
一直耷拉着腦袋,沒有任何動靜的小男孩也不知被觸及到了哪根神經,居然激烈反抗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嚎叫着誰也聽不懂的話語,四肢更是扭曲的彷彿能夠鎖成一團。
從進入惠民醫館就變得安靜下來的小女孩見此情形,哪裡還站得住,連忙就要湊上前去,仔細瞧一瞧自己的幼弟。
恰巧這時,那已經與小男孩容貌別無二致的寄生鬼也在衆人的倒抽涼氣中,被楚妙璃從小男孩的後頸裡,一點點地硬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