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澤卓是抱着被小表妹甩冷臉子的心理準備爬上來的。
可是他卻沒想到, 他費盡心思爬上來以後, 見到的不是小表妹的冷臉和仇視, 而是一張……再燦爛不過的璀璨笑靨……
已經有段時間沒見表妹如此笑過的封澤卓心神一蕩,險些就這麼一頭栽下倉促搭起來的樓梯去。
半晌,他才滿臉如釋重負的衝着楚妙璃笑:“嘿嘿,采薇表妹,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原諒我的!我就知道你心裡也一定是有我的!”
他一面自顧自的往自己臉上貼金, 一面撐着窗棱, 動作亟不可待地往裡跳,“那日是二哥魯莽, 喝了點馬尿, 被人攛掇的不分東南西北,纔會……纔會險些壞了你的清白……你別生二哥的氣, 好不好?二哥是真喜歡你!”
真喜歡?
你的真喜歡就是把你的小表妹踐踏進泥地裡,任她被你的血親、被這世間的輿論碾做塵土嗎?
楚妙璃在心中嗤笑,面上卻笑得越發柔和可親起來。
顧采薇的這張皮相是真真的好,雖然內裡已經腐朽不堪,但是楚妙璃用她這張臉一笑,依然給封澤卓一種整個人都要爲之目眩神奪的驚豔之感。
他吶吶地看着楚妙璃,雙腳彷彿有了自主意識般的一步步朝着她靠近,“采薇表妹……你怎麼能這麼美……你怎麼能這麼美……”
“不行……采薇表妹……我忍不住了……我真的忍不住這滿腔的相思之苦了……你讓我親一口好不好?我向你保證, 我就親一小口……我就親一小口!”
將眼底寒光徹底斂去的楚妙璃不動不彈的就這麼看着他走近自己,直到他一邊吞着口水,一邊迫不及待想要衝着她的臉上摸過來的時候, 她才用一種很是幽悽的眼神望着封澤卓,語帶喟嘆地說道:“封少爺,看樣子,您對您的這位表妹確實不是一般的着迷……原本我還以爲姐妹們只是在開玩笑……沒想到您居然真的會……會看上一個纔剛及笄沒多久的黃毛丫頭……”
楚妙璃這牛頭不對馬嘴的話讓封澤卓臉上的表情止不住的就是一愣。
他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眼神有些茫然地望着楚妙璃問:“採……采薇表妹?你怎麼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采薇表妹?直到現在您居然還叫我采薇表妹!”
楚妙璃的喉嚨裡帶出了幾分哽咽之色。
“封少爺,難道您聽不出我的聲音了嗎?我是茹娘啊!是彩繡樓裡的茹娘啊!”楚妙璃用一種哀絕痛絕地眼神看着封澤卓那張俊俏不凡的臉蛋詰問道。
“……你……你說什麼?”封澤卓被楚妙璃的這句話驚得險些沒掉了滿地的雞皮疙瘩!
他條件反射地又往後退了兩步,然後用一種幾近語無倫次的聲音,對楚妙璃強笑道:“采薇表妹,我知道我前些日子做的那事兒確實很不地道,很混賬,很畜生,但是……但是你也不能用這樣的方式來嚇我啊!不管怎麼說,你也喚了我五六年的二表哥,你怎麼忍心把我嚇成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
說着說着,自覺又多了幾分膽氣的他用力擦了把額頭冒出來的白毛汗,亡羊補牢似地擺出一副兄長的架勢道:“而且,這彩繡樓和茹孃的名字你到底是從哪裡聽來的?那可不是好姑娘應該知道的……以後,你切記不能再說了,會髒了自己的櫻桃小嘴的!”
素來信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封澤卓直到這個時候,都不忘口花花一把。
“會髒嘴?”在封澤卓驚恐至極的注視中,楚妙璃的眼睛裡一點點的流出了殷紅的血淚,“會髒嘴!當日封少爺您在那見不得人的地處樂不思蜀、流連忘返的時候,怎麼就不怕我們這些會讓您表妹髒嘴的玩意兒也會弄髒了您□□的那二兩肉呢?!”
“表妹!采薇表妹!你!你別再和我開玩笑了!你你你你你……你再這樣……我就真和你生氣啦……啊!”強忍住沒有像個受驚的女人一樣,當場尖叫出聲的封澤卓嗓音裡已經帶出了幾分破音的味道。
“直到現在您還把我認作是您的表妹嗎?可是我不是啊!封少爺!我真的不是啊!我是那個因爲懷了您的孩兒,又不被您的母親容許進門……而不得不帶着孩子跳井自盡的茹娘啊!那個您在歡好時候,親吻着我肩頭的胎記,口唸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的茹娘啊!”
楚妙璃這一番‘情真意切’的話,讓封澤卓的雙腿不受控制的打起了擺子。
原本心裡藏着的那點竊玉偷香的心思,也在這一刻伴隨着狂分泌而出的冷汗,徹底的化爲了烏有。
“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
他滿面驚恐的看着自己即便是不住流淌着血淚,也依然美得驚人無比的‘表妹’,用幾不成調的聲音問:“你……你真的是茹娘?是彩繡樓裡的那個茹娘?可……可是你不是死了嗎?”
“是啊,我確實死了,還是您的貼身小廝旺財收的屍,您還記得嗎?”楚妙璃在嘴角勾起一抹慘淡至極的笑容,“您應該已經忘了……畢竟……您又有了新歡了……新歡還是自己的親表妹……這多好啊……您的母親一定不會再阻攔你們了……你們一定可以倖幸福福快快樂樂的在一起了!”
楚妙璃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激動無比,她努力前傾着身子,張牙舞爪地意圖朝着封澤卓所在的方向撲過來。
封澤卓被她這一行徑嚇了個半死,好在,他很快就發現對方大概是剛剛纔附上自己表妹身體沒多久的緣故,動作十分的遲鈍滯緩,哪怕她此刻已然耗費了自己渾身的所有力量,但依然只能定格在原地,動彈不得。
而這一發現,無疑給了封澤卓莫大的安慰,也給了他重新鎮定下來和眼前女鬼周旋的勇氣。
“可是封少爺!我好不甘心啊!您忘了嗎?您忘了您曾經對我許下過的承諾嗎?您說過只要我懷了您的孩子,您就會給我贖身,讓我風風光光進您家門的!可是呢……可是結果呢?”
楚妙璃繼續努力地朝着封澤卓不住的伸手,不住的嘗試着去捉住他的衣服或別的什麼。
“您怎麼能這樣對我?我才死了多久啊!您就移情別戀了!這就是您對我的感情嗎?這就是我寧願帶着孩子去死也不願讓您有半點爲難的感情嗎?”
面對楚妙璃的質問,平日裡沒少口花花胡亂許諾的封家二少險些沒就這麼當場就這麼兩眼一翻的暈死過去。
他怎麼知道這茹娘居然會蠢到如此地步!
連恩客在牀笫之間隨口說來的話語居然也會當真?!
不過,即便他心裡再怎麼想要罵娘,爲了保住自己和表妹的小命,他還是強作鎮定地對着面前的女鬼說道:“茹娘,你別怪我,你離開的實在是太久了,雖然我這樣說有些過分,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夠理解……”
他語聲一頓,面帶哀求之色。
“畢竟,我還年輕,還有自己的人生要過,我不能吊死在你這一棵樹呀!你說我說的對不對?而且,這話又說回來了,難道你不希望我幸福嗎?”
封澤卓一面儘可能的逼迫着自己用一雙深情款款的眼睛看着楚妙璃,一面繼續用微微有些發顫的聲音繼續往下說:“茹娘,人鬼殊途,雖然我還是很捨不得你,很懷念你曾經的美好,但是,爲了你我都好,你還是……儘早從我采薇表妹的身上離開吧。”
這樣我也好儘早脫身,抓緊時間找個道行高深的大師來把你給收走了!
“離開?不!我不要離開!我要繼續留在這具身體裡!我要與您再續前緣!”
楚妙璃極其抗拒封澤卓的這個提議,她不停地搖着頭,邊搖頭,邊掙扎着要朝着封澤卓走過來。
“封少爺,難道我不好嗎?難道您當真不再喜歡我了嗎?難道我對您的一片癡心還比不上您那個連情竇都沒有打開的表妹嗎?”
眼睜睜看着楚妙璃趔趔趄趄朝他走來的封澤卓臉都綠了。
因爲對方無法動彈,才勉強與對方周旋了這麼久的他忍不住又後退了兩步,“你——你不要過來!你再過來!就別怪我不顧念舊情的去外面找天師回來收你啦!”
也不知道是不是剛纔想到了天師的緣故,他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走的磕磕絆絆、艱辛無比的楚妙璃在聽到封澤卓說的這番話以後,忍不住又流出了兩行血淚。
“天師?!”
她滿臉控訴地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已經因爲不可置信而扭曲成了一團。
“找天師?封少爺……您居然要找天師來收了我?您怎麼能如此狠心?”
話才脫口就後悔的險些沒在自己臉上狠扇一巴掌的封澤卓連忙補救道:“如果你願意從我表妹的身體裡離開的話,那麼我可以答應你,不找天師來收你!相反,我還會請佛寺的大師們,好好的超度你們的母子,讓你們母子能夠順利得以往生。”
“請佛寺的大師們來好好超度我們母子,讓我們能夠順利得以往生……”楚妙璃像是被封澤卓說的話給徹底吸引住了,她神情很是怔忡的重複着,踉蹌前行的腳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戛然停住了。
“是啊,是啊,只要你願意從我表妹的身體裡出來!”封澤卓忍着恐懼,繼續趁熱打鐵的說。
“如果是以前的我聽到這句話,一定會非常非常的開心,因爲我愛的男人一直都惦記着我們母子,還想着要給我們超度……如今……呵呵……”
楚妙璃在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異常的弧度,“比起老老實實的被那些大和尚超度進地府,我還不如用另一個方法來徹底成全了我對封少爺您的一片癡心!”
楚妙璃再次擡腳朝着封澤卓走了過去,“封少爺,你知道井底有多冷又有多逼仄嗎?我的身體都泡胖了,很胖很胖的,如果當時你也去看了,恐怕會被我嚇到,恐怕再也吟不出杜甫老大人寫的那句肌理細膩骨肉勻的詩……”
一直都戰戰兢兢,緊鎖着她的每一個舉動不放的封澤卓毛骨悚然的發現她走路的動作,比起剛纔又順暢自如了幾分。
“可是那時候的我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啊……因爲那個時候的我……還天真的以爲……你一定會爲我和孩子的死感到傷心……感到難過的……呵呵……我真傻呀……我怎麼就一時想不開的,要爲你這樣一個毫無擔當又鐵石心腸的臭男人尋了短見呢?”
楚妙璃一邊滿臉自嘲地搖着頭,一邊用一種近似哭泣般的聲音,幽幽對封澤卓頸邊的空氣說道:“孩兒,我的好孩兒,爲娘不再攔着你啦,”她在封澤卓幾近肝膽俱裂的目光中,嗚嗚咽咽地說:“去吧,去吧,用你的臍帶,把你的父親活活勒死,讓他和我們一起……回到井裡去吧……那纔是我們一家三口應該待得地方啊!”
本來就被楚妙璃能動,並且越來越靈活自如這一事實給駭了個半死的封澤卓在聽了楚妙璃的這番話以後,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滿腔的恐懼之情,他胡亂揮舞着自己的雙手,試圖驅逐開那個不知道是否存在着的——要用臍帶往他脖子上勒的鬼嬰,一面歇斯底里地嗷嗷亂叫着的,一面就這麼閉着眼睛,慌不擇路地從二樓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