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李追遠不是一個記仇的人。

可有些仇,確實非眼下實力與時局所能報。

換做其他心智堅韌之輩,大概會選擇先低下頭,隱忍發展,靜待時機。

少年不喜歡這樣。

他習慣於有多少胃口,就啃下仇人多少肉。

換個角度來看,少年其實是把仇家,當作了一種資源。

邪崇如是,昔日聯手算計秦叔的人如是,那些曾試圖施壓逼迫丶妄圖吃秦柳兩家絕戶的江湖頂尖勢力,亦如是。

李追遠再次擡頭,看向空中那密密麻麻的光影摺疊。

這,才只是開始。

別以爲你們跑了,不在這裡了,當年對阿璃的所作所爲就能逃得掉了。

我身上的功德,多到幾乎花不完。

我接下來還有浪要走,每一浪走完,我身上那無法主動使用的功德還會再蓄加上一大截。

等着吧,

以後的浪與浪間隙,我就會來找你們。

李追遠看向身前被蛟龍之靈盤裹着的紫金羅盤。

先由近到遠,等南通附近的清理光了,再另選一個具體區域,做區域內定點清理。

一個一個點名,一處一處報到。

秦柳兩家先祖未能盡善的收尾,如今反而是對自己的另一番饋贈。

像是一幅藏寶圖,少年只需按圖索驥,就能一步步獲得收穫,

這哪裡是邪崇,分明是人蔘一樣待挖掘的寶貝疙瘩。

李追遠目光仔細掃過面前三尊邪票。

自己第一次製造出小浪花,理論與初步實踐都成功了,可接下來的細節脈絡,還需梳理。

他不曉得,接下來是靠自己拿着羅盤算出這仁的位置呢,還是會有類似江水那般的小溪,將關於它們仁的水滴送到自己面前。

答案,應該快揭曉了,就在這幾日。

畢竟,「罰款」已經付了,天道扣的款,總得給自己把「貨」交出來。

這,就是中介的口碑。

如果功德,也就是「錢」在你手上,首先你不知道該去哪裡買,這買賣違法違規,正經渠道根本不存在這種店鋪,想消費也消費不出去:

其次你就算找到了黑市,還得擔心黑市交易不受保護,動輒被黑吃黑或者竹籃打水一場空。

現在,自己是先繳納了罰款,怎麼着,天道按照程序正義,也得把自己的「罪名」給坐實了。

李追遠嘴角露出笑容。

少年知道天道一直在針對自己,天道忌禪於自己練武,天道不允許自己長大,他一直承受着頭頂這片天空的恐怖威壓。

如今,他終於可以小小的進行反擊了。

雖然他當下依舊是蟻,但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即使是面對天道這種霸凌他的「仇人」,少年亦是一有條件就着手階段性復仇。

李追遠轉身,走回平房。

門檻內站着的阿璃,微微側傾着身子,仔細打量着少年身後那三尊邪崇的模樣。

李追遠:「阿璃,我來畫。」

阿璃搖頭,嘴脣輕輕抿起。

「好好好,你畫,你畫,誰叫我們家阿璃是我的繪畫老師呢?」

女孩臉上露出兩顆酒窩。

少年怕她累到,因爲這一浪回來,阿璃的工作明顯比以往多了好幾倍,但女孩很享受這種能幫到男孩的感覺。

二人坐在露臺上下棋,只能記住那一時的星空,可她幫少年製作和處理的東西,卻能在少年下一次出門時,繼續發揮着效果。

兩人同時閉眼,再睜眼,回到現實。

李追遠先將紫金羅盤收起,然後低頭看着手中的翠笛。

這,真是一件寶貝。

可惜了,瓊崖陳家家風太正,陳曦鳶的性格過於善良淳樸。

自己,實在是沒辦法把她發展成仇人資源。

這支翠笛,也就沒辦法變成從自己這裡流失出去的「贓物」。

李追遠走到畫像前,進行還願。

菩薩像前,要再上三根香,不是爲了感謝地獄之中苦苦掙扎的那位,而是要感謝孫柏深。

孫柏深是恨極了菩薩,又因爲魏正道的那一層關係,對自己格外信任,這就使得他在幫自己挖菩薩牆腳的這件事上,不遺餘力。

接着,少年又給鄯都大帝畫像前也點了三根香,默默唸了聲:

「師父,辛苦。」

稱「大帝」,是職務;叫「師父」,就帶點挪輸。

少年清楚,自己的每一聲「師父」,都能讓師父他老人家回想起那晚家裡因門鎖壞了而無法關閉的大門。

道場內不知歲月,李追遠和阿璃出來時,發現已經是下午一點。

太爺他們今兒個都出門了,不在家,劉姨自然清楚自己與阿璃去了哪裡,並未着急地喊吃午飯。

等少年與女孩剛出來,前面壩子上才傳來劉姨熟悉的聲音:

「吃午飯啦!」

一方面是劉姨察覺到少年與阿璃再度出現的氣息,另一方面則是譚文彬將姚奶奶從火車站接了回來。

姚奶奶眼瞅着這車越來越駛入鄉下,心裡還帶着心疼與擔憂,可等自己下了車,瞧見壩子上正與一衆老姊妹打牌的大小姐時,剎那間,笑出了眼淚。

離開柳家後,她早已過上平凡的日子,曉得這種日子的幸福,現在,她在大小姐身上,也看見了。

「姍兒,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

柳玉梅對姚姍招手。

姚奶奶走上壩子,距離越近,小腿就越軟,她是真想按照老禮,給大小姐行個禮,可她的心和她的針一樣細,從同桌三個與自己同齡老婦人身上,她瞧出了她們的「普通」。

故而,姚姍一直強撐着,走到大小姐面前時,一個沒站穩,幸好被柳玉梅及時伸出的手扶住了。

柳玉梅給她做了介紹,劉金霞三人也對姚姍表現出了極大熱情。

劉姨將飯菜端了上來。

往日打牌,劉金霞三人是不在這裡吃飯的,飯點會回自家,花婆子家裡就她一個人,經常就去劉金霞那裡蹭一口對付,每個月固定給翠翠買點貴一點的零嘴和好看的文具。

今天是柳玉梅發話,大家不會拂這面子,就留下來一起吃。

以往柳玉梅的專屬圓桌,今兒個圍坐了五個人,

與大小姐同桌吃飯,讓姚姍有些不適應,幾次想要接過劉姨端來的菜以及手持的酒壺,都被劉姨輕輕按了下去,示意她陪好老太太就行。

飯桌上的氛圍,其樂融融。

稍微有點卡頓的,大概就是爲了讓姚奶奶聽得懂,劉金霞三人不能說南通話,只能說普通話。

可即使如此,交流起來也依舊比較困難,因爲在老人家的理解裡,普通話就是把南通話放慢了一字一字地說。

柳玉梅吩附劉金霞三人,回去把家裡需要縫補的衣服帶過來,說姍兒的手巧,正好讓你們見識一下。

姚奶奶趕忙點頭,然後說自己這次帶來了不少好布料。

柳玉梅隨手一揮:「趕巧,給她們幾個,一人都做一套。」

飯後,劉金霞三人各自回去,一人就只帶來了一件需要縫補的衣裳。

她們打牌時,姚奶奶就坐柳玉梅旁邊,一邊看着大小姐打牌,一邊縫補。

長牌每把都有一人輪空,誰輪空時,她就給誰量身圍。

雖然,以她的水平,掃一眼便知分寸,但她還是拿出尺繩,做細緻地測量。

打頭的劉金霞還不好意思,想要推脫,但柳玉梅只是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劉金霞就笑了笑,

主動配合。

牌打到黃昏散場,劉金霞離開前,說她待會兒就過來接柳家姐姐到自己家去,並再三矚附說什麼都不用帶,她那裡都安排好了。

終於得空獨處的姚姍,跟着柳玉梅進了東屋,先對着供桌下跪磕頭,最後跪着膝行給大小姐奉茶。

這一幕,在她腦子裡幻想了許久,大小姐對她而言,不僅有當初於柳家的庇護之恩,更有俗世之中爲自己兒子改命之德。

柳玉梅坐在椅子上,手放在扶手處,道:「打了一天牌,累了,你遞那麼遠,我夠不着。」

姚姍愣了一下,最後只得站起身,將茶送到柳玉梅手中。

柳玉梅將茶杯接下,抿了一口,示意她擱旁邊坐下,與姚姍聊了些閒話。

問問她家裡如何,兒子兒媳婦如何,倆孫子如何。

姚姍都一一做了回答。

等她這裡被問完了,她馬上接過大小姐的話頭,先詢問阿璃小姐的近況,又將自己在洛陽就見過的小姑爺誇讚了一遍。

柳玉梅笑着道:「以前真不懂,等自己老了,才明白過來,什麼叫指着兒孫而活,呵呵。」

姚姍:「大小姐您不老,在我眼裡,您還和當年一樣。」

柳玉梅:「你我都是做奶奶的人了,再說這些話,讓人聽着笑話。」

劉金霞全家出動,香侯和翠翠都來接人了。

阿璃並未抗拒去翠翠家,因爲少年對她說,明早他會去翠翠家門口等着接她。

臨出門前,柳玉梅帶着阿璃沐浴換了衣服,又收拾了兩套睡衣與第二日的衣服和梳妝所需。

劉金霞本想說她家這些都有的丶不用帶,但看着劉姨將柳家姐姐那一盒一盒的物件兒放進香侯的三輪車裡,嘴邊的話又被劉金霞嚥了回去,轉而囑咐自家閨女,待會兒別騎着走,用推的,可別把這些物件兒磕壞了。

下壩子前,柳玉梅看了一眼劉姨。

劉姨會意,給東屋門上,上了一把鎖。

秦叔和劉姨晚上住在這兒,不可能有外人闖入,這防的,是內部人員合理進去。

到了劉金霞家裡後,分配房間。

劉金霞想讓阿璃睡翠翠屋,本着爲翠翠人身安全計,柳玉梅正準備拒絕。

然後,她就看見自己孫女,走入了翠翠房間。

這可把翠翠高興壞了。

夜裡,她一會兒問阿璃姐姐要不要看電視,要不要喝牛奶喝汽水吃零食,要不要看看自己的畫冊貼圖,阿璃都沒有反應,只是默默躺在牀內側,枕着枕頭,雙手疊於腹部,閉上眼,睡覺。

翠翠側躺下來,手託着頭,月光透過窗戶撒照進來,讓她得以看見阿璃姐姐的睡容。

「阿璃姐姐,真好看呀。」

當初,遠侯哥哥第一次來她家裡做客,也是在她牀上睡過一個午覺,那一次,她也是一直在旁邊看着。

年少的女孩不知婚姻丶家庭具體是何物,但扮家家酒的遊戲還是通曉的。

此時的翠翠,已經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與期待:

「遠侯哥哥很好看,阿璃姐姐也好好看,他們倆以後的孩子,到底得有多好看呀。」

另一個房間裡。

柳玉梅讓姚姍與自己睡一張牀,姚姍這次死活不肯,直說這樣的話,倒不是顧忌尊卑等級,而是她會激動志怎得一整宿都睡不着。

好在這邊牀第格局,是木牀下會有一張長木案,夏日時很多人家寧願不睡牀而是睡這上面,圖個清涼。

柳玉梅就睡在牀外側,姚姍睡在下面長案上,夜還早,二人繼續說着話。

說着說着,柳玉梅笑了。

門外站着一個人,而且已經站了很久了,是劉金霞。

見她一直在外面曙,柳玉梅開口問道:「誰呀。」

劉金霞推開門進來,手裡捧着涼蓆被子與枕頭。

就這樣,劉金霞也在這屋裡打了個地鋪,三個老太太聊天聊到了深夜。

清晨,阿璃準時睜開眼。

她坐起身,避開還在熟睡中的翠翠,下了牀。

柳玉梅那裡也起了,姚姍順勢睜開眼,眼裡微紅。

即使大小姐的動作再悄無聲息,可依舊被她察覺到了,因爲哪怕沒睡一張牀,她也依舊激動得一宿沒睡着。

柳玉梅無奈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姚姍的額頭,姚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早上,是姚姍幫阿璃梳妝。

香侯昨晚設了鬧鐘,醒得很早,她們下來時,香侯已經快把早飯做好了。

想着客人都起了,結果自己媽和女兒還在呼呼大睡,香侯就一陣好笑。

梳妝時,姚姍發現阿璃小姐忽然笑了。

她擡頭一看,果然,是小姑爺到了。

李追遠在香侯阿姨這裡吃了早飯,然後牽着阿璃的手,迎着朝霞,帶着女孩回家。

姚姍一宿沒睡卻絲毫不困,拿着繩尺,幫香侯量了一些身圍,還說也要幫翠翠也做一套衣服。

香侯想要推脫,姚奶奶一句話將她堵住:「你媽昨晚同意的。」

香侯想掏出訂做衣服的錢,姚姍也作勢摸了摸口袋,問香侯自己是不是也要給住宿費?

莫說這點錢,姚姍看不上,真要論錢,歷史上與她技藝地位相等的裁者,她們所做的衣服,很多現在都陳列在博物館裡。

日子,就這樣又連續過了兩天,每天早晨,李追遠都會將阿璃從翠翠家接回來,夜裡再把阿璃送回去。

其餘時間,二人要麼在屋後小工坊裡要麼在二樓房間,活計太多,目前也只是剛把所需工具初步準備好。

省得麻煩,白天一日三餐,都在劉金霞家裡吃,牌也在劉金霞家裡打,但每天黃昏,柳玉梅都會回自己東屋,與阿璃一起洗個澡。

有些習慣沒法改,你不可能去人家家裡做客借宿時,把自家的浴桶和其它用品也都帶過去,那不僅是張揚,更是會傷人家的心。

今兒個,柳玉梅洗好後,阿璃進屋去洗,

劉姨則在廚房裡忙活,今晚家裡的菜式,有些特殊。

李三江照例巡視了一圈廚房,見了今天的備菜,忍不住點點頭,道:

「對,是該換個口味,換種草料喂喂。」

騾子們的食量一直沒恢復,李三江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但很快,李三江瞧見劉姨一隻手提着雞頭另一隻手拿勺往一整隻雞上澆沸水,過了會兒,乾脆熄了竈臺裡的火,把雞放鍋裡悶。

李三江納罕道:「這是什麼做法?」

當劉姨將雞提出來開始剎時,瞧着骨頭裡還殘留着一點點的血,李三江眼睛用力眨了眨:

「婷侯,好像沒熟哎。」

劉姨:「熟了,這樣皮脆肉嫩,吃本味,再做個蘸水就好啦。」

李三江撓了撓頭。

恰好這時張嬸在田對面喊接電話,李三江就出去了。

二樓房間裡,李追遠將三幅由阿璃親自畫好的畫,掛在了牆。

左側一幅畫:頭戴黑色面具丶周身附着鱗甲,似人似獸。

中間一幅畫:嫵媚女子,嘴角有顆痣,下半身老樹盤根。

右側一幅畫:一身紅衣,有手無腳,如鬼魅,眉心獨眼。

自制的浪花還沒到,但李追遠有預感,就在今明兩日了。

原本,李追遠想着自已帶着人,一個地兒一個地兒地去解決,現在,少年反而覺得沒這個必要。

趙毅已經傳來消息,他和他的人,明日就到。

按少年推斷,陳曦鳶今夜就該酒醒,

這種苟延殘喘程度的邪崇,讓這兩方人去解決,也是牛刀殺雞。

但,編外人員,不就是拿來幹活兒的麼?

李追遠手裡拿着一本書,走出房間,來到露臺,正準備在藤椅上坐下,就瞧見站在壩子上的柳玉梅,擡頭向自己看來。

少年只是出來趁着天還沒全黑,看會兒書的,手裡拿的還是《正道伏魔錄》,提前挑選下一階段的邪術。

只是,有些時候人太過聰明,也不見得是好事。

李追遠能看出來柳奶奶這一眼裡蘊含的深意:怎麼,知曉人家馬上就要醒了,就提前出來蹲着了?

少年覺得柳奶奶沒必要往那方面去想,但他又理解柳奶奶心底的危機感。

繼續坐下去顯得不合適,可起身回去又顯得自己心虛,

李追遠只得開口道:「奶奶,我有事想請教您。」

少年下了樓,在柳玉梅身邊坐下,向老太太專門詢問起明家的過去以及現在。

提前做完飯,靠在廚房門口預備着嗑瓜子的劉姨,對着扛着鋤頭回來的秦叔就是一腳,下顎朝着少年與老太太那邊點了點:

「跟人家多學學。」

聰明人拍起馬屁,那叫一個潤物細無聲,劉姨是瞧見老太太剛剛擡頭對少年的那一眼,可現在少年主動諮詢起龍王明的事兒,這無疑是戳中了老太太現如今內心最深的喜悅。

無它,龍王明家,不僅折損了當代走江者,斷絕了這一代爭奪龍王的可能,眼下整個家族的日子,都非常不好過。

這邊正聊得起勁,東屋裡頭,浸泡在浴桶裡的阿璃,側過頭,看向自己空蕩蕩的右側。

一道驚疑的聲音傳來:

「哎?你的感知到底有多強大啊,居然能察覺到我?」

域被收起,陳曦鳶的身形顯露。

她的酒,終於醒了。

醒來就察覺到,屋裡有人在洗澡。

待走近一瞧,浴桶裡是一位小妹妹。

但這小妹妹,卻漂亮得有些不像話,彷彿身上每一處,都是巧奪天工的設計,這還是年歲小,

等她長大,十六七歲,那娉婷婀娜之姿,怕是連這世上最高明的畫師都不知如何落筆。

陳曦鳶記得,自己與柳家老夫人琴笛合鳴,痛飲而醉,那這裡,應該就是老夫人的住處,能在這裡洗澡的小女孩.·

「你是秦家小妹妹吧?」

阿璃只是看着她,沒有迴應,

「你叫秦璃,對不對?」

阿璃依舊只是看着她。

「你是小弟弟那未過門的,不對,小弟弟是你未過門的上門夫婿,哈哈!」

阿璃目光微凝。

浴桶中央,一顆顆水珠浮起,原本水面上漂浮着的花瓣沉底,於水下攢聚成形,整個屋子裡的溫度,也都在此時快速下降。

陳曦鳶只以爲自己認錯人了,再次問道:「額?你不是秦璃?不是小弟弟的那個小妹妹?」

阿璃眼眸裡的色澤瞬間淡漠,供桌上所有牌位開始集體搖晃。

顯然,女孩是在失控邊緣。

陳曦鳶後退了幾步,像是個做錯事的大姐姐,不停搖着頭擺着手:「你別生氣,你別生氣·———

一條由花瓣凝聚而成的蟒蛇,自水面之下浮出,對着陳曦鳶所在的方向,吐出了信子。

陳曦鳶:「柳氏望氣訣—」

這看似是一個普通的術法,卻內含乾坤細膩。

並且,當這條花瓣蟒蛇進一步從浴桶中竄出時,一條條細小的水柱匯聚於蟒蛇周身,最終在蟒蛇頭頂凝聚出一顆水晶似的角。

陳曦鳶:「你就是小妹妹啊,小弟弟就是你的上門——」

李追遠能一人掌握秦柳兩家傳承,是因爲少年足夠聰明,他學什麼都快,但真論對秦柳兩家本訣的適應,作爲當世唯一一位身具秦柳兩家血脈的阿璃,纔是最爲得天獨厚。

「喻!」

已從蟒化蛟的花瓣,向陳曦鳶衝去。

陳曦鳶舉起手中的笛子,想要格擋。

可她很快就意識到,這還不夠,她是真可能被這一道術法給傷到,故而她只得將域打開。

「轟。」

整個東屋內部,都爲之一震,但伴隨着牀鋪上那柄劍的立起,擴散出去的力量即刻消散於無形。

柳玉梅的聲音自外面響起:「阿璃。」

阿璃自浴桶裡站起身,奶奶的聲音沒有讓她冰冷的眸子起任何波瀾,女孩身下,再次涌現出一條條蟒蛇,集體探出蛇頭。

「嗡!嗡!嗡!嗡!」

每一條蟒蛇在飛出去時,都在途中生出蛟角,勢道瞬間翻倍。

「阿璃。」

李追遠的聲音自外面傳來。

這次,阿璃原本淡漠的眼眸出現了閃動。

女孩閉上了眼。

「啪!」

所有水蛟在觸及到陳曦鳶之前,全部崩散,將廳堂上下全部打溼。

女孩坐回了浴桶之中。

屋門被打開,柳玉梅身形進入。

老太太先一揮手,將浴桶內殘存的水全部卷出,另一隻手指尖一指,一套衣服落在了阿璃身上自始至終,女孩都閉着眼,不再有其它動作。

陳曦鳶舉着雙手,看着柳玉梅,無比愧疚道:

「老夫人,我錯了。」

柳玉梅嘆了口氣,搖搖頭,微笑道;「你們同輩間,鬧點口角,很正常。」

其實,就連柳玉梅自己,也不知道阿璃爲什麼忽然會這麼生氣。

遇到小遠之前,有陌生人靠近,阿璃不是沒有過控制不住自己要暴走的情況,但她只會傷人,

而不會取人性命。

自從小遠來到這裡後,自己孫女連這種失控狀態都很少見了。

可看看屋子裡的水澤痕跡以及殘留的蟒蛟氣息,孫女剛剛,確實真的下重手了。

當然,這種重手,肯定也不會真的對陳曦鳶造成生死危機,但要是陳家丫頭沒能及時開域,說不得也會因此受傷。

柳玉梅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站在那裡的陳曦鳶,

心道:

這丫頭剛剛不會直接對着自家孫女說,她要搶她的小遠吧?

李追遠在屋外等待,過了會兒,柳玉梅牽着阿璃的手走了出來。

阿璃目光淡漠,這讓柳玉梅很是擔心。

好在,當小遠向孫女伸出手時,孫女主動將手遞給了少年。

李追遠察覺到,阿璃的手,很涼。

顧不得吃晚飯了,李追遠帶着女孩,上樓,坐到了露臺上的藤椅上。

女孩後背坐得筆直,雙手則被少年握着。

在她的眼裡,李追遠看見了還未徹底消融的冰。

陳曦鳶在壩子上,對着柳玉梅不停認錯,並且將先前裡面發生的情況以及自己說的話,都對柳玉梅講了出來。

陳曦鳶是真着急也是真愧疚,眼裡着淚花,說話聲裡帶上了哭腔。

自己剛到人家家裡,就醉倒了數日,已是大失禮數;結果剛酒醒,就把小弟弟的對象和老夫人的嫡親孫女給弄得像是生了病,她就算再長兩張嘴也很難解釋清楚,自己到底是來拜訪探望的還是來蓄意尋仇的?

柳玉梅看着陳家丫頭都快要大哭出來的樣子,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什麼人在她面前,都得現道行,她能瞧出來,這真是個大傻丫頭。

柳玉梅:「誰跟你說,小遠是我家上門女婿的?」

陳曦鳶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擡頭看向露臺上的少年,她想說這是小弟弟告訴自己的,結果仔細回憶一下,好像小弟弟雖未否認過自己與秦柳兩家的關係,卻從未承認過自己是上門女婿。

好像,一直是自己在提上門女婿?

柳玉梅:「我從未想過讓小遠當我家的上門女婿。」

雖然背地裡,柳玉梅早就把未來曾孫們的名字,偷偷取了好幾籮筐,但其中有一個籮筐裡,都裝着姓李。

一輩子江湖,人情世故她看得通透,早年她就與劉姨說過,真要招上門女婿,那就得尋個平庸守成本分的,這樣日子才能一直過得安穩;最怕兩頭都要,招個有能力有抱負的過江龍,哪怕一時條件不好選擇對你蟄伏,未來起勢,保不齊還要在心底積贊起怨恨,等於給自己招了個仇家。

小遠,是法理意義上繼承了兩家龍王門庭傳承,走的可不是姻親關係,就算小遠本人不在意這個,但她柳玉梅除非腦子被門夾了,纔會去和這孩子談什麼「上門入贅」之事。

以小遠對秦柳兩家的感情,應該也會同意爲兩家各續上一脈香火,但並不是來自於自己的命令,得靠自己完全放低姿態去求。

柳玉梅:「你不該在阿璃面前,侮辱小遠的。」

自家孫女這次對陳家丫頭動手,不是因爲陳家丫頭靠近,而是在維護小遠。

行吧,雖然自己本就不會這麼做,但最反感小遠入贅的,居然是自己孫女。

陳曦鳶瞪大了眼,疑惑不解道:「侮辱?什麼侮辱?上門女婿是侮辱?」

柳玉梅:「你爺爺奶奶沒告訴過你?」

陳曦鳶嘴巴張開,面露明悟,隨即雙拳緊,深吸一口氣:

「爺爺奶奶騙我!」

柳玉梅不知該如何評價,應該是那倆位太喜愛這個寶貝孫女了,肯定捨不得孫女外嫁,結果早早地給她重塑了「上門女婿」概念,生怕自家孫女在外頭被哪個男的給拐走了。

這傻丫頭還在走江呢,還走了這麼久,她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人情世故方面,居然比自家鮮少出門的阿璃都不如?

這丫頭,天賦到底得有多強?

劉姨走過來問道:「吃晚飯吧,我特意給你準備了瓊菜。」

陳曦鳶搖頭:「我想先上去道歉。」

柳玉梅:「不用,你吃你的。」

陳曦鳶:「不,我吃不下。」

「咕嚕—.咕嚕——

話音剛落,陳曦鳶肚子裡就傳來聲音。

桃林下的暢快協作丶盡情寫意,早就將她精力消耗一空,又連睡了三天,哪怕再能壓低代謝,

也止不住腹中空空如也。

柳玉梅伸手,摸了摸陳曦鳶的腦袋:「沒事的,阿璃沒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陳曦鳶像是忽然記起來什麼,往後退了幾步,想要給老夫人正式請安。

「先免了,免了,我還得去鄰家吃飯,就不陪你了,你現在估摸着也沒定下心思,明日,我再與你好生說話,問問你爺奶那邊的近況。」

說完後,柳玉梅就走下了壩子,這次,她沒帶阿璃一起離開。

譚文彬帶着林書友回來了:「喲,外隊,您終於醒啦。」

周云云早就返校了,他今兒個帶着林書友一起去拜訪自己準丈人準丈母孃,順便幫忙做一下農活,意思意思。

他負責意思意思岳父岳母,阿友負責意思意思農活。

譚文彬:「餓了,餓了,吃飯吃飯!」

林書友小聲道:「彬哥,現在這氛圍,好像不適合吃飯。」

譚文彬:「吃你的,難道你想道德綁架小遠哥和阿璃下來吃?」

林書友坐了下來,拿起筷子,順便幫潤生點燃了一根粗香遞了過去。

陳曦鳶很餓,但她沒胃口,劉姨與秦叔坐在一張桌上,也是先吃了起來。

秦叔:「李叔呢?」

劉姨:「他讓張嬸帶話,說他被村西頭老木匠拉去吃酒了,老木匠今兒生日,只請親近的人,

沒大辦。」

其餘人晚飯吃好後,劉姨收拾起碗筷,竈臺上還留着菜。

雖然天色還早,但大傢伙,回屋的回屋,回棺的回棺。

陳曦鳶坐壩子上,李追遠與阿璃坐樓上,這一坐,就坐到了深夜。

在陳曦鳶身旁小桌上,放着劉姨特意留下的一袋瓜子,對她說就算先不吃飯,可以先用瓜子墊吧墊吧。

陳曦鳶沒碰。

夜裡的風,帶着些許涼意。

少年知道,阿璃今日的發脾氣,恰恰是她病情進一步好轉的表現。

以前阿璃對這個世界都是畏懼的,這世上所有人,除了極少數的親近者,在她眼裡都是另一番恐怖形象。

過去阿璃的每次暴走失控,是源自於外界給予她的壓力,當她被刺激壓制到極限後,會出現被動失控。

這次,是阿璃主動的。

只是,新的恢復階段下,阿璃還未掌握好主動的量。

心中火苗一起,就會迅速燎原,若非被自己與柳奶奶及時喊停,她會在接下來一段時間裡,徹底失去自我意識。

終於,阿璃眼裡的寒冰徹底消融。

她轉過頭,看向男孩。

先前的寒冰,沒有化作淚水,可女孩眼裡的落寞,卻十分清晰,

她很着急。

作爲少年每一浪故事的傾聽者,她清楚少年正面臨越來越難的局面,這次主動給自己攬下這麼高的工作量,也是她對此急迫的一種表現。

她很想陪着少年,一起去走江,站在他身邊,或者,站在他身前。

但她失敗了。

先前,她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控,她很清楚,這樣的自己,與少年一起面臨那種危險的局面,

不僅幫不到他,還會成爲他的負擔。

女孩咬着脣,雙手緩緩緊,指甲朝內。

少年及時用手,將她的雙手開,避免了指甲嵌入肉中的一幕出現。

「我曾經這麼做過,你看見了很生氣,同樣,如果你這麼做了,我也會很生氣。」

李追遠重新將女孩的手,到一起,被自己左手掌心壓住,另一隻手繞到女孩後腦,輕輕按下她的頭,二人的額頭抵靠在一起。

「你的存在,是我堅持完成每一浪丶好回家的理由。

你從來都不是我的累贅,不要氣,你已經在逐漸好轉了,你恢復得比我更快。

你看,你是積壓的情緒太多,控制不住,我是情緒太少,常常不夠用。

所以,我們兩個,是世上最好的互補。」

坐在壩子上的陳曦鳶,擡頭看着二樓月光下,小弟弟與小妹妹額頭相抵的畫面。

不知怎麼的,嘴角就慢慢翹起,

她心裡還有罪惡感,要不是自己醒來後過於跳脫,按照正常流程走,就沒今天的破事,她懂自已不該笑,可心裡卻涌現出越來越多的甜蜜,嘴角也是越想壓越壓不住。

甚至,她還伸出手,抓了一把劉姨特意給她留下的瓜子。

「嗑!」

夜太靜謐,瓜子太脆,這聲兒有點大,整得陳曦鳶一時好尷尬。

但在發現露臺二人並未看向自己後,她默默地把瓜子放嘴裡,口水打溼後再抿開。

沒辦法,這時候嘴裡太甜,就想着用一點幹鹹的中和一下。

李追遠:「我餓了。」

阿璃站起身。

李追遠笑了笑,帶着已經完全恢復好的阿璃,下了樓。

陳曦鳶見狀,馬上扭頭,一陣「胚呸呸」把嘴裡的瓜子皮吐了個乾淨,然後立刻走上前。

還沒等她開口解釋道歉,李追遠就將食指豎放在自己脣邊。

陳曦鳶閉上嘴巴。

這次,阿璃面對陳曦鳶,很平靜。

李追遠:「沒事了,你是第一次來家裡,不知道情況,不怪你,不用內疚,也不用記在心上。

陳曦鳶要是處心積慮,那也就罷了可問題是,她整個人,就和處心積慮這個成語不搭。

李追遠:「你們先坐一會兒,我去把留的晚飯端出來。」

阿璃坐下了。

陳曦鳶坐在對面,這次,她不敢說話了。

白切雞現在還是溫的,其餘菜也都被劉姨貼心地煨在鍋裡。

當少年把晚飯都端上桌後,陳曦鳶嘴依舊閉着,但肚子裡,像是養了一大羣鴿子。

李追遠給阿璃單獨拿了一個盤子和一衆小碟小碗,按照阿璃的吃飯習慣,將各個菜與米飯,進行有序搭配。

分配好後,李追遠用筷子指了指面前的菜,對陳曦鳶道:「吃吧。」

陳曦鳶看着少年,指了指自己的嘴。

李追遠:「說吧。」

陳曦鳶先舒了口氣,對着阿璃道:「小妹妹,對不起,我不該和你開這種玩笑。」

李追遠夾了一塊白斬雞,沒碰蘸水,直接送入嘴裡,味道嫩美。

阿璃在陳曦鳶說話時,擡頭看着她,等陳曦鳶說完話後,就低下頭,按照比例,吃自己的飯。

但緊接着,李追遠和阿璃手中的筷子,都頓住了。

只見陳曦鳶將自己腰間的翠笛解下來,放在了阿璃面前,笑着道:

「小妹妹,初次見面,這是姐姐送你的見面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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