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剛剛掛起,安州府城西十五里的某村鎮外。
一匹全身上下都黑乎乎的馬散着繮繩,在道邊悠閒地叼着草根吃,不遠處的岩石上坐着個身材窈窕的年輕女子,穿着普通,戴着斗笠,雙手放在小腹上輕輕摩擦着。
“寶寶有沒有覺得很顛簸啊?”她小聲說着, 彷彿在自言自語,“媽媽第一次騎馬,還是你爸爸帶着的。要不是他擋在媽媽身前……”
如今正是吃飯的時候,大道上已經沒有幾個行人,該回村的回村,該進城的進城。
遠處兩個地痞, 一胖一瘦,沿着道路走過來。其中的胖子見路邊的駿馬又高又壯,主人卻是一個柔弱女子, 身邊似乎又沒有侍衛,不禁動起了壞心眼,想打這匹馬的主意。
他和身邊的瘦子交換了一下目光,瘦子會意,靠近女子,胖子則朝馬走去。
“這位娘子,”瘦子笑嘻嘻地走到女子面前,“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你的相公呢?”
女子戴着斗笠,他看不清面容。但他看到斗笠下女子的嘴脣微微翹起,似乎是在笑。
“我的相公呀,正在家哭喪呢。”
“什麼?”黑丫頭大怒,大步走到瘦子跟前,不由分說抓住瘦子腰帶直接拎到半空。
楊聰牽着馬與沈月晞並行道:“主子,你的馬太快了,我們倆追不上。幸好有小白救你,要不然這兩個男人你怎麼對付?”
“好了,夏蘭,楊聰。”旁邊看戲的沈月晞見兩個人嚇得屁滾尿流,招呼兩人道,“別把他們嚇壞了,我還有話要問呢。”
他被摔得七葷八素,雙手撐地剛要起身,屁股又不知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打了一下。力量非常大,他整個人都飛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好幾圈,雙手捂着屁股哀嚎起來。
“哭喪,”他笑着又向女子靠近一步,“原來小娘子是死了親人,是父母麼?”
“他們進府城了嗎?”沈月晞聞到。
“紀姐姐還要保護李夫人母女,她又不會分身術,怎麼救,”沈月晞道,“當時我也是失策,不該給她兩件事。等想辦法聯繫上她,還是讓她專心去保護李夫人母女就是。”
“他們……調戲我。”女子委屈地抽抽鼻子。
“小白,也給他一點懲戒,”女子站起來,摘下斗笠,“兩個壞蛋,居然敢打我坐騎的主意。”
這種地痞流氓,整日無所事事,卻是見多識廣,有事問他們還是很對路的。
“北邊?”沈月晞有些納悶。
聲音清脆悅耳,但在瘦子耳朵裡聽來簡直真和女鬼沒區別了。
“疼疼疼……”兩人一個捂着肚子一個捂着屁股,忙不迭地應和。
當先的馬衝到女子近前,從馬上跳下來個黑裡俏的丫頭,膀大腰圓,腰挎戰刀。她下馬後對女子道:“主子,總算追上你了……這倆男的是幹什麼的?”
她們來找華大夫和華多多,但來到府城,又不確定華大夫和華多多具體位置,只能到處打聽。
“你……你怎麼了?”瘦子驚慌起來, 邊退便喊。
黑丫頭正要說話,後面那匹馬也趕到了,一個滿臉堆笑的女子揹着包裹從馬上跳下來道:“主子,楊姐,你們……咦,這裡怎麼還有兩個男人?”
一匹全身黑乎乎的馬,一個孤身在外的神秘女子。她居然說自己已經死了,這……這是女鬼麼?
她示意夏蘭將銀子丟給瘦子。道:“若是有什麼大消息,再來告訴我,還有賞。我們今夜就在鎮裡客棧住。”
女子笑盈盈地又坐下,用斗笠扇着風道:“蹄子疼不疼?”
才轉過頭, 便聽到聲馬嘶,接着砰地一聲,胖子慘叫着雙手捂着肚子跪倒在地。
這時恰好有陣冷風颳過來,他更是覺得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覺得周圍鬼氣森森。
瘦子有些不舒服,他感覺這個女子身上有種他說不出來的氣質。若是普通女子孤身一人,見到兩個大男人靠近。早就驚慌失措,這個女子不但毫無懼意,甚至還笑了。
“楊聰你等等,”沈月晞對夏蘭使了個眼色,夏蘭會意,掏出一小塊銀子約有半兩,在瘦子面前晃了晃。
沈月晞三人丟下那兩個地痞,繼續上路。
瘦子直着眼,還沒等叫喚。那邊胖子已咕咚一下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我是問小白呢。”女子白了他們一眼。
他本來還想去掀起女子的斗笠看看,現在也沒勇氣了。一步步後退道:“我……我還有些事,我先走了。”
“沒有,他們沒進府城,”瘦子看着那亮閃閃的銀子,“馬車往府城北邊去了。”
“真是廢物,比城磚輕多了。”黑丫頭拍拍手,又向不遠處的胖子走去。
“夏蘭,他們調戲我。”
他左右看看,大道上明明沒什麼行人,於是膽子又壯了起來。對不遠處的胖子使了個眼色, 讓胖子把馬牽走。至於他, 他想看看這個女子長得怎麼樣。
沈月晞把華大夫和華多多的相貌,衣着都描述了一番。
“不是,”女子微笑道,“是我死了。”
沈月晞道:“小白是千里馬,你們自然跟不上。我着急去救華大夫父子,等不得了。”
他還在琢磨該怎麼稱呼這位力氣比男人還大的黑丫頭,黑丫頭已啪地把他摔在地上,摔得他眼前金星亂舞,全身散了架一般。
瘦子見女子摘下斗笠,月光瀉下,照出絕色的容顏,不禁呆了。
她“毒發身亡”的消息傳出,整個勝京都陷入悲痛,百姓們對她感恩戴德,紛紛登門弔唁。她本來呆在屋裡吃吃喝喝還挺美的,後來被衆人日哭夜哭,哭得頭疼,乾脆和蕭濯打個招呼,偷偷溜了出來。
胖子本來還在捂肚子,見瘦子被人家像摔麻袋一樣拍在地上,掂量掂量自己體重,恐怕也沒有好果子,連忙翻身下跪:“女英雄饒命!小人骨頭本來就脆……再摔就斷了。”
瘦子見女子主動邀請,更加膽怯,轉過頭想喊胖子。
胖子也不回答,抱着肚子滿地滾,似乎疼得不行。
女子嘴角的笑意更盛:“這位小哥,你不是有非分之想麼,怎麼不來了?”
他還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
怪不得她們在安州府城裡打探了半日都沒發現華大夫和華多多的蹤跡,原來人家根本沒進府城。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瘦子捂着屁股連連點頭。
兩人在地上趴了半天才能起身,檢查周身骨頭沒斷,正要起身,又有兩匹馬一前一後趕來。
楊聰大怒道:“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句話一出,瘦子差點沒當場尿褲子。
笑臉女子走到近前,拿匕首在瘦子臉上比着:“這樣好了,先剜雙眼,再剁手腳,最後剖開肚子,用肥油點燈……”
這時那匹黑馬已經回到女子身邊,用鼻子在女子的肩頭蹭着,女子則伸手去理馬鬃。
瘦子接過銀子,眉開眼笑,屁股也不疼了,連連點頭道:“放心。”
夏蘭也道:“主子,你有孕在身,還非要親自來麼,不是已經讓那個紀大劍客去救了麼。”
瘦子發現自己離地足有三尺,頓時魂飛魄散,連聲道:“好漢……不不,不是好漢,是……”
這算一個理由,而真正讓她離開的理由很奇葩:受不了整個勝京哭喪。
不過既然有了大概的方位,那就去北邊繼續搜尋好了。
“等等……”瘦子見笑臉的女子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連忙舉起雙手,“別動粗,有話慢慢說呀。”
正發愣,眼前出現了一張馬嘴,銜住他的肩膀,當場把他拉得雙腳離地。接着他眼前天旋地轉,啪地被摔在地上。
楊聰已經是一名合格的武將,夏蘭本就會武功,有這兩個人保護,她高枕無憂,蕭濯也放心。
瘦子心想,這女人簡直是損到家了,管黑馬叫小白。再說那可是鐵馬掌,這一下差點沒把他屁股踢開花,她卻去問馬蹄子疼不疼。
夜色漸重,他也看不清楚胖子那邊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胖子倒地了。
三人來到鎮子客棧裡吃飯住宿,到了後半夜。客棧掌櫃的女兒親自來喚沈月晞,說有個本地知名混混有要事求見。
他也看出來了,眼前這個女子身份肯定不一般。黑丫頭腰挎西戎特有的戰刀,這可不是大燕普通官差能有的兵器,這些人八成是來自軍隊。
楊聰見胖子已嚇昏過去,只得來到瘦子跟前,把他拎起來,來到沈月晞面前一丟:“主子問什麼你答什麼。答錯一句,摔一次。”
瘦子大喜,立刻換了說法:“大人,小人見過您說的那兩個人,大概是一週前吧。當時他們在道邊下車休息,穿着和您說的一模一樣。”
“你們可曾見過輛馬車,拉着一個老者和一個男子來這裡?”
瘦子叫苦道:“大人,這裡離府城又不遠,每天人來人往太多了。小人眼拙,怎麼可能記得這樣的人啊?”
瘦子記得方纔黑丫頭到的時候,就是這麼問的。他連忙喊道:“我們兩個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你們主人在這裡歇息,不小心衝撞了她老人家……”
沈月晞下樓,見了那人,正是傍晚在鎮外遇到的那兩人中的胖子。
胖子神秘地對她道:“大人,京城那邊過來了輛囚車,囚車裡的犯人……據說就是下毒陷害安王妃的兇手,已經快到這裡了。”
沈月晞頓時來了興趣。
給她下毒的兇手,她正好去看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