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過後,天氣漸漸熱起來,去進修學校參加進修的趙青果不得不戴上了草帽,下午一兩點正是最熱的時候,太陽能曬得人頭皮發麻。趙青果最盼望的就是每兩週一次的進修,不但可以離開學校,還可以見到自己的一些同學,特別是宋小婉。離開大學之後,趙青果才後悔沒有好好經營自己的同學關係,以致現在孤家寡人,除了宋小婉沒有能說得上話的,連個互通消息的人都找不到。不過,好在趙青果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開始慢慢接近那些原本不熟的同學,亡羊補牢。
進修學校坐落在海淀的中心政務帶,新建的辦公大樓氣派恢宏,趙青果每次走進這裡都羨慕能在這個地方辦公的人,中央空調,光潔的地板,簡潔的裝飾,特別是洗手間低調華麗的大理石臺面,每樣都給人視覺上的享受。
她走進階梯教室,一眼就看見宋小婉在朝她招手,於是快步走過去。宋小婉挪開書包對她說:“青果,告訴你一好消息,研究生班又開始招生了!”
趙青果還沒有坐定就迫不及待地問:“可靠嗎?這消息從哪兒來的?”
宋小婉得意地一笑:“老邢他們學校已經開始定人了。別的區還沒開始呢,海淀區先試點,進修教委那幫人定的,先從山後的學校開始,然後再到市區的學校。老邢他們學校夠條件的教美術的就他一人,所以老邢上了。你也趕緊抓緊吧。”
趙青果眨眨眼睛,嘆口氣說:“這種好事哪兒輪到上我呀?說不定消息還沒傳到盛海,人選早就已經定了。”
宋小婉循循善誘:“青果,你別這麼早放棄啊,這次是有年齡限制的,第一批重點照顧35歲以下的中青年教師,超過35歲等下一批再說。你想想辦法。”
趙青果只說沒辦法,宋小婉看她興致缺缺也就住了口不再提。
趙青果聽完說課回到宿舍,心裡活動開了,雖然自己嘴上說不爭,那是騙人的,只是怕自己爭了又沒爭上,找個藉口而已。她躺在牀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在心裡把全校英語組的人細細篩選一遍,35歲以下的共有五個人,張欣計劃下半年要孩子,目前以保養身體爲第一要務,平時的活是能推就推,估計她是不會去搶這個名額了;盛萱已經懷孕六七個月了,加之身體虛弱,一直在保胎,就更不會惦記這個事了。最後剩下三個,有一個文憑不夠過硬,是中專的底子,一路續本上來的,最有可能的就是鄭曄和自己了,鄭曄是大專續的本,文憑不如趙青果,可她已經教了10年了,已經是中級職稱,這點趙青果又不如她。高中的備課組長是鄭曄、初中的是自己,依照目前的態勢來看,如無意外,這個名額就是鄭曄的。
想到這裡,趙青果頓時又灰心喪氣起來,這盛海中學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出頭的啊。
想歸想,工作還得繼續做。期中考試的成績很快就統計出來了,趙青果這個班級考得很差,特別是數學,居然排名全年級倒數第一,比最好的班級平均分差了整整10分。看到這個成績,趙青果非常難受,難受得只想哭,上課的時候一度想發火大罵學生一頓,但是罵不出來。
在所有考試科目中,2班最差的就是數學,平均分差那麼多,已經不光是學生的問題了,同樣還有科任老師的問題。教數學的劉老師是個40多歲快50歲的老教師,大概是處於更年期,喜怒無常,2班的學生又大多頭腦聰明、生性活潑,上課不拘小節的多,經常不舉手就提問,發現問題就說,劉老師疑心又重,從不反省自己的教育方法有問題,總覺得是2班學生集體跟她作對,上來就是高壓政策,學生是最敏感的人,老師喜歡不喜歡他們一目瞭然,於是雙方矛盾愈演愈烈,動輒發生衝突,2班學生不買劉老師的帳,劉老師也討厭2班學生。這期間,趙青果多次調和雙方的矛盾,批評帶頭鬧事的學生,給劉老師撐腰,但沒有用,過不了三天還是一鍋粥,這樣的數學課,學生的成績能好嗎?趙青果很害怕即將到來的家長會,她感到這個成績真的無法對家長交代。
她有選擇地找了幾個同學的家長,請他們到學校來面談,說說怎麼提高孩子的成績。經過上個學期一學期的磕磕碰碰,趙青果以自己的真誠和友善贏得了絕大部分家長的心,甚至和其中的一些人還成爲了朋友。所以只要她打電話請家長,沒有不馬上到的。趙青果通常是能自己解決的就自己解決,實在解決不了了,再請家長配合,她很害怕有些家長,她還沒說幾句話,家長就已經幾個大巴掌揮上孩子的臉了,於是大人罵,孩子哭,什麼實際問題也沒解決還白浪費半天時間。
週三下午趙青果沒課,雖然她打電話約家長的時候都約了具體的幾點,但午休時間剛過,來面談的四個家長還是一下子都來了。趙青果手忙腳亂,不得不打開隔壁的會議室,讓家長先在隔壁休息一下,同時她也言簡意賅地和家長談,爭取不讓最後一個家長多等,但還沒等趙青果一一談完,晚檢時間到了,她只得把沈梓奇的家長排在最後,自己先到教室去安排掃除和放學。
沈梓奇的家長本身也是老師,他媽媽在郊區一所小學教語文,因爲他小姨住在市區,爲了讓他能在海淀區上學,他媽媽把他寄養在他的小姨家裡,只在週末纔回家。沈梓奇成績只是中等,但他媽媽格外寶貝他,總是給趙青果提一些特殊要求,希望趙青果能對沈梓奇格外照顧,甚至還給趙青果送給禮,被趙青果拒絕了。說實話,趙青果班裡有不少孩子家庭條件很優越,父母當官、當大老闆的不在少數,如果她利用自己當班主任的身份,託家長辦事、讓家長請客送禮,這些家長應該都會答應,但她如果真的這樣做,在家長眼中,會更加看不起她這個做老師的。她不想讓人看低了她,爲此從來不接受任何來自家長或學生的貴重禮物。
沈梓奇的媽媽見趙青果不肯收禮,一時也有點沒辦法,但過不了多久,她還是會糾纏趙青果,讓她給孩子安排靠中間的座位,讓她給孩子周圍安插一些好學生,不讓孩子跟她嘴裡的“壞”孩子來往等等,趙青果被她弄得不勝其煩,費盡口舌。唐成苓有時見趙青果被沈梓奇媽媽逼得左右爲難,就出言給她幾個釘子碰,可過後,她還是一切照舊。
今天又是這樣,沈梓奇的媽媽大概是有備而來,上來就要趙青果給她兒子當家教,提高她兒子的英語成績,錢不是問題。趙青果一口就拒絕了,別說是本班學生,就算是本校其他年級孩子的家教,她也不會幹的,學校有過明文規定,嚴禁教師給本校學生做有償家教,雖然她知道這禁令在很多老師那裡是一紙空文,大家都在私底下互相推薦學生,給別班孩子當家教,但她不願意落人口實。
沈梓奇的媽媽不甘心就這樣算了,一再地追問趙青果爲什麼不願意,趙青果回答說是學校禁止這樣做,讓她去師大找個學英語的大學生教就行。沈梓奇的媽媽不樂意了,纏着趙青果要她答應,一個勁地說費用不是問題,只要孩子成績好,給多少錢都樂意。趙青果哭笑不得,只得藉口要去晚檢了,纔算暫時逃離。等她晚檢完又故意拖了好一會兒回到辦公室,沈梓奇的媽媽正在和鄭曄說着什麼,看樣子談得很投機。趙青果假裝沒看見,鄭曄看見趙青果進來,馬上住了口說了聲“趙老師來了,你們聊吧。”
沈梓奇的媽媽又和趙青果說了一會兒就告辭走了,沒有再提家教的事,趙青果鬆了一口氣,知道她肯定是在自己離開的這半個小時裡和鄭曄達成了協議。鄭曄私下裡開着一個小型的補習班,一到週末,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多一個沈梓奇也不算什麼。無論如何,趙青果算是暫時解脫了。
週末和宋小婉一說,宋小婉直罵她傻,送上門的肥肉不要白不要,一小時一百呢,一週幹兩小時就夠花的,賺錢買花戴嘛,不賺是豬頭,誰會嫌錢多?趙青果不高興了,和她爭起來,說了一大堆有所爲有所不爲的話,把宋小婉也氣得夠嗆。
回來的路上,趙青果邊走邊想,是什麼時候宋小婉變得這樣功利性十足了?以前她可是和自己一樣清高得很啊。難道環境改變一個人真有這麼明顯?轉念一想,自己難道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爲了當個小小的備課組長,處心積慮討好教研組長,什麼亂七八糟的活都搶着幹,甚至連王小萍她兒子的選修課論文都幫着寫了,自己何嘗不是功利性十足?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第二天上班,正趕上老範在發通知,說評職稱的事。趙青果不存在評職稱,只是一個轉正的問題,她沒怎麼聽,回到辦公室,正趕上高中部教數學的老吳在發牢騷。
老吳教了十幾年書了,連個中級職稱都還沒評上,本來按照以前的規矩,新教師轉正以後幹滿五年,再有三年的班主任齡就可以評一級。可是老吳時運不濟,他性格溫和沒脾氣,第一年當班主任就沒管住學生,一個好好的班兩個月亂得不成樣子,學校只好把他的班主任給撤了,這一撤就足足等了五年才輪上重新上崗當班主任。還是大家看不過去,在校長面前死說活說,又指點他送禮,纔好不容易把這三年班主任齡給湊上了,這就過去了9年。9年以後等老吳重新開始申報再評職稱就一年一個標準了,頭一年要考覈優秀,他是合格,沒跟上。第二要繼續教育證,他又找不到。第三年好不容易都有了,又要求按學校績效考覈排名,他又沒輪上。蹉跎十幾年過去,他還在二級教師的道路上徘徊,大概有一走到底之勢。
大家深有同感,七嘴八舌地在說,老吳被這評職稱弄得灰了心了,發了一通牢騷之後就不打算再報了,趙青果開玩笑地說:“吳老師,你不報可以,小心過不了太太那一關。”
老吳一怔,想起家裡那溫柔的母老虎,不禁苦笑,還是從老範那裡要了一張表回來填,邊填邊和趙青果心照不宣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