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滿頭銀髮的白鬍子老頭,直接忽略了皇帝陛下的命令,就像是剛纔什麼都沒聽到一樣,讓衆人驚訝不以。
“院主不能收他爲徒!”李元宗冷冷的說道,身爲大唐皇帝,他便是這世界的主人,他的命令高於一切。
“哦。”院主這纔像是聽到了一樣,回過頭,掃了他一眼,道,“我想收什麼徒弟,不需要陛下認可,陛下只要知道,我收了徒弟就好。”
李元宗看着那張滿是皺紋的臉龐,直視着那雙古井不波的眼睛,突然有些畏懼,在這個老人面前,他並不是什麼世界之主,也並非什麼大唐皇帝,他只是一個曾經在他座下求學的記名弟子,而就在他成爲大唐皇帝的那一刻起,這記名弟子的名分也沒有了。
他永遠都記得,他登基的那一刻,老人送了他一份“厚禮”,當着天下人的面,解除了與他的師徒關係。
在外人看來,這是對皇帝的尊重,但在李元宗看來,這是被逐出師門的恥辱,但他殺誰,都不能殺這個老頭子,因爲他是天書院主,他是天下所有讀書人的老師,也曾是他的老師。
“你要收的徒弟,剛剛劫殺了神國使團,朕剛剛與神國簽署協定,他便劫殺使團,這是藐視君威,這是犯上作亂,這是造反,當誅九族!”李元宗憤怒道。
他從來沒有這麼耐心的闡述一件事的因果,但在這個人面前,他必須闡述,因爲說服不了對方,他就殺不了人。
“轟”的一聲,整個天書院都炸開了,此時終於有人注意到了楚易渾身是傷的身體,原來這個傢伙不是被暗殺,也不是被仇家找上門,他是去劫殺神國使團了。
緊跟着,人們都安靜了,敬畏的看着楚易,他確實犯了皇帝陛下所說的所有罪過,蔑視君威,犯上作亂,造反,都不爲過。
可是,除了長安城的達官貴胄之外,所有的百姓,所有天書院的弟子,都覺得暢快無比,恨不得高聲叫好。
殺的好啊,殺的痛快,這些狗賊奪了我們的土地,欺辱我大唐百姓,竟然還能大搖大擺的拿着二十年的友好協定走出長安城,這是大唐三千年來立國,從沒有過的恥辱!
“哦。”對於李元宗的憤怒和咆哮,院主只是輕輕的迴應了一聲,又道,“他的罪過,老夫一人承擔了,陛下滿意否?”
李元宗退後兩步,跌坐在龍椅上,這時候一道身影御空而至,緊跟着天書院外,傳來驚天的馬蹄聲。
來人高聲喊道:“稟告陛下,十萬神策軍,一萬黑甲玄騎集結完畢,等待陛下旨意!”
這人正是神策大將軍也葉先武,李元宗最得力的臣子,他從來沒有讓皇帝陛下失望過,這一次同樣也沒有。
人羣譁然失色,不安的騷動了起來,別說十萬神策軍,那一萬黑甲玄騎若是開上來,整個天書院都要血流成河。
人們更加驚訝的是,大唐最精銳的一萬符紋騎士,竟然不是去對抗外敵,反而是來對付一個爲大唐出了惡氣的少年。
三個掌院,沒能困住葉先武,若不是怕傷了他們,院主找他算賬,恐怕葉先武早就過來了,他沒有及時趕來,卻是去調兵了。
李元宗突然有了底氣,他眼中閃爍出綠光,就像是森林裡的狼,兇性十足,可是當這雙眼睛對上院主的眼睛時,瞬間沒有了光彩。
他坐在龍椅上,喘着粗氣,猶豫不定,最終他做出了一個決定,朝葉先武怒吼道:“誰讓你調兵的?”
“陛下,神國使團被他全部殺光了,大神官也死了,只剩下那樑國太子和一衆眷屬,不殺他,不足以平息神國怒火!”葉先武說道。
“什麼時候,我大唐國需要看神國的臉色了!”一個聲音突然傳來,不是院主,也不是摘星閣主,而是看起來最年輕的符紋神殿殿主華元清。
他之所以開口,到不是因爲對楚易的歉疚,他做出的決定,即便後悔,也絕不會有絲毫的歉意,他只是由衷的欣賞,欣賞這個沉穩到有些妖孽的少年,卻又不失那點血氣方剛,他幹了一件長安城所有達官貴胄都不喜歡的事情,可這件事卻會振奮整個大唐。
葉先武不說話,他等待着皇帝陛下的命令。
李元宗依然在猶豫,但此時人羣早就沸騰了,人們激動的看着楚易,不僅僅是敬畏,更多的是敬仰,他不只是劫殺使團,而是把使團的人都殺光了。
也就意味着,那協定徹底作廢,所有的屈辱,都被這個少年洗刷掉了。
李元宗知道,哪怕他做出再荒唐的事情,哪怕是滅了古之聖人的楚家,大唐子民也不會對他有任何抱怨,畢竟那是高層的鬥爭,百姓們誰在乎呢。
可是楚易現在是整個大唐的英雄,大軍若是殺上天書院,那就是背祖忘宗,滅絕人倫,他雖然是皇帝,但他有理智,他可以殺掉楚易,可以殺掉天書院所有的人,但他堵不住大唐國無數子民悠悠衆口。
這時,他想起了他的先祖太宗皇帝的那句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大唐自太宗皇帝立國以來,何曾受過這般屈辱,即便是被敵寇殺到長安城下,先祖也未曾說過一個降字啊,陛下!”一陣悲呼傳來,人們望去,只見大門口走進來一人,正是杜秀夫。
他跪在李元宗面前,諫道,“罷兵吧,陛下,神國使團覆滅,此乃天意,陛下天之聖子,陛下一言,出兵神國,大唐國萬民,當奮勇殺敵,奪回失地,大唐鐵騎,定將那光明神教,踏做塵埃!!”
李元宗看着杜秀夫,覺得很是彆扭,但這是他眼下最好的一個臺階,只是看着楚易,他並不甘心,那種如鯁在喉的感覺,越來越深刻。
“大唐萬民,願效死殺敵,將那光明神教,踏做塵埃!”
“大唐萬民,願效死殺敵,將那光明神教,踏做塵埃!”
陣陣高呼響徹於天書院的天空,灌入李元宗耳朵,如同驚雷一般,看着這萬衆一心的場面,他突然有些畏懼。
“葉先武何在!”李元宗起身喊道。
“臣在!”葉先武立即落下天空,跪在他面前。
“傳朕旨意,黑甲玄騎與神策軍,立即撤回大營,明日早朝,商討出徵神國之事,誰敢不到,殺無赦!”李元宗說完,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坐回了龍椅。
“是。”葉先武領命而去。
“陛下英明,陛下萬福,陛下英明,陛下萬福……”人羣響徹起高呼聲,久久未能平息。
當一切都靜下來後,李元宗冷冷的掃了楚易一眼,起身對院主說道:“朕有些累了,便不參加典禮,告辭。”
“擺駕回宮!”馬玄機那陰柔尖銳的聲音,響徹於天書院中,皇帝走了。
經歷了剛纔的一幕,衆人也都鬆了一口氣,人們敬服於楚易的氣概,卻同樣也佩服杜秀夫的智慧,今日若真兵戎相見,誰都討不了好,大唐恐怕連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都沒了。
只有院主從始至終都一臉平靜,即便是黑甲玄騎已經到達山下,他也並不在乎,或許他從始至終都知道,李元宗沒那個膽子。
楚易也鬆了一口氣,他的腦海裡響徹起周明空的一句話:“窩囊廢。”
說完便沒有聲音了,楚易還以爲是說的是自己,但仔細一想,周明空罵過自己白癡,罵過自己廢物,也罵過自己蠢貨,但從來沒罵過自己窩囊廢。
想到周明空那語氣,他知道他罵的是李元宗,只是楚易不明白,爲什麼周明空要罵李元宗?難道是同爲皇帝的憤慨?
楚易不知道,冷凝裳推了推他,他才反應了過來,院主正看着他。
他下了白狼,穩住身形,走到院主面前,拜倒在地,磕了三個響頭,拜師禮就是這麼簡單,連茶都不用敬了。
院主摸住他的腦袋時,他突然感覺一股柔和的力量,進入了他的體內,所有的疲憊,所有的疼痛,都被這股力量所驅散。
“從今往後,你便是老夫第六弟子,吾師曾算過,我這一生只有六個弟子,所以你是最後一個,六雖非極數,卻最有運道,你既爲老六,自然該有老六的承擔,你的幾個師兄師姐做不得的,你要去做,做不到的,你也要去做,他們吃不了的苦,你也要吃……”院主緩緩的說着,人們靜靜的聽着。
“你命你爲天書院人間行走,你便是天書院的臉面,有人打了臉面,你要打回去,有人欺了天書院,你要欺回去,有人給了天書院恩惠,你要還回去,明白了嗎?”院主說道。
“明白!”楚易突然感覺自己身上好像壓了一座山。
“你的師兄師姐成爲老夫弟子時,我都給了禮物,他們不能選,只能我來給,但是你能選,我給你三件禮物,第一件你已經給你了,第二第三件,你可以選!”院主說道。
楚易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你幫我把皇帝殺了吧,但看到老師的表情,他知道這肯定不行,選也是有範圍的,讓老師去摘天上的星星也不可能。
更何況,仇是他的,自然也要他親手來報,但他沒有決定,又道:“我可以以後再選嗎?”
“可以。”院主露出了笑容,似乎是讚賞他的機智,“現在,你是我的弟子了!”
他摸了摸楚易的頭,楚易沒來得及感激,便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