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楚易和李純回到揚州時,見到的卻是萬人空巷的場面,揚州的碼頭上,擠滿了開看熱鬧的百姓,要不是楚家軍維持秩序,恐怕他們已經衝破了封鎖。
吸引他們的是那三十艘如同妖怪一般的鯤鵬戰船,雖然靠着海邊,卻沒有人見過這等怪物,就連那些曾經在鎮海軍當過兵的老人,都不敢相信這世上竟然有這等妖怪一般的戰船,他們被深深的震撼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老人們看到這戰船,可謂是老淚縱橫,他們總算是明白,爲何夷族可以打的大唐水軍龜縮,有這等戰船,大唐水軍又怎會是對手?
年輕人的想法則不一樣,他們看到這戰船,滿是敬畏,還以爲這東西是大唐水軍藏起來的殺手鐗。那些跟在他們身邊的孩童,很多都被嚇哭了,那一層厚重的鐵甲,充滿冷酷的氣息,他們脆弱的心靈,全是恐懼。
於是,感慨、議論、驚歎、以及孩童的哭聲,匯聚成一片,卻是熱鬧非凡,雖然老人們很想靠近過去撫摸一下,可楚家軍卻沒有放任何一個人過去。
自從三州的徐傢俬軍被收服後,全都打上了“楚”字旗號,這些私軍在名義上,已經成爲了真正的楚家軍。
一開始,這些傢伙以爲可以像以前一樣,逍遙自在,但後來他們發現不是這樣,楚家軍軍紀的嚴厲程度,簡直讓人膽寒。
曾經就有這麼幾個私軍,仗着軍威,在揚州城內欺行霸市,百姓們告到了刺史衙門,杜東明有些無奈,因爲打上楚家旗號的私軍,他可是管不了的。
但是,當他把這件事告訴了燕王,燕王直接就去找了周辰,周辰帶着人,便把那幾個欺行霸市的軍士砍殺在鬧事中,沒有絲毫猶豫。
就連神策軍在揚州城裡,都不敢違背軍紀,而經歷了許多這種瑣碎的事情後,曾經的徐傢俬軍,終於有了一番軍隊的模樣,百姓們對他們保持着應有的敬畏,但絕不畏怕,經過那件事後,他們知道冠軍候手底下的兵,絕對不會欺負老百姓。
但是,如果犯了冠軍候的忌諱,冠軍候也絕對不會對老百姓手軟,而這個忌諱便是勾結夷族,霍亂海疆。
這也是楚易爲何在揚州城裡,得了個“妖魔”名號的緣由,甚至有的百姓把他稱之爲閻羅王,而楚家軍的軍營,則是閻羅殿。
在這些鯤鵬戰船上,站立的並非是鎮海軍,而是向輝的覆海軍,他們都是老王八贈送給楚易的船工,而楚易則把他們當作畜生使用。
船上唯一特殊的人,只有向輝,在這短短半個月裡,他的經歷比他之前的十幾年好要豐富,他看到了波瀾壯闊,卻喜怒無常的大海,他看到了那些龐大的海獸,他看到了一個廣闊無垠的天空,這天是湛藍湛藍的,這裡有着可怕的黑夜。
這夜比覆海城的夜還要黑,而在覆海城之外,是沒有夜的,有時候在夜空中,他還能看到無數點綴在空中的寶石,這些寶石匯聚成河流,他的老師告訴他,這是星星,而這些星星,並不像是看起來這麼渺小,很多明亮的星星,都充斥着危險。
對於向輝來說,他難以理解老師的這些話,但看到的和聽到的,卻一次次的刷新着他的世界觀,他感覺自己的世界,每天都在變幻。
經歷了波瀾壯闊的大海,當他站在船首上,看到那龐大的陸地,看到陸地上那巨大的城池時,他再一次震動了。
這裡的人,似乎並不需要像他們一樣,每日爲了生存而掙扎,至少那種爲了生存而拼盡全力的惡毒與狡詐。
向輝突然覺得,這些人活的簡直是太舒服了,比覆海城裡的人活的舒服一百倍,一千倍,比他們活的更是好上一萬倍。
他站在船首,看着這繁華的城池,物慾橫流的一幕,卻讓他冷靜了下來,他覺得眼前的這些人,實在太弱了,並非是他們的身體太弱,而是他們的心靈太弱,他們就像是一羣羊。
唯一讓向輝感覺到威脅的,是帶領他們來到這片大陸的那些船隻上的人,在他們身上,向輝感覺到了一些矛盾的景象。
這些人的眼中,透着如他老師一般的剛毅,可同樣他們的眼中,又有幾分綿羊一般的柔弱,他難以想象,這兩種矛盾的情況爲何能夠並存,他像智者一般,轉動着腦子,思索了起來。
直到,他的老師突然從空中落了下來,他看到老師的眼中也透着這麼一絲柔弱,這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老師怎麼可能柔弱呢?
偷偷的又瞥過一眼,發現那柔弱消失了,這讓向輝不由的鬆了一口氣,從覆海城出來到現在,楚易一直都是他心目中如同神靈一般的存在,他不能讓這神靈在他心中倒塌。
楚易落在船首上,看着如山如海一般百姓,突然轉過身去,看向了李純,說道:“是你來,還是我來?”
李純有些疑惑,片刻纔回過神來,伸了伸手,道:“自然是你來,我可沒有半點功勞。”
楚易沒有猶豫,他上前一步,掃了衆人一眼,人羣一瞬間便從吵嚷中平靜了下來,靜的讓人覺得有些可怕。
“既然鄉親父老們都過來了,那本候便告知大家一個喜訊。”楚易清了清嗓子,故意停頓了一下,把所有人胃口吊了起來,這才說道,“天流島的海盜,已經被滅了,不但如此,霍羅國水軍也被滅了,你們眼前看到的戰船,喚作鯤鵬,這是霍羅國最強大的水軍戰船,我們不但打敗了他們,而且把俘獲了三十艘戰船!”
楚易說完後,碼頭上死寂一片,天流島的海盜被滅,其實他們已經知道,因爲杜東明砍殺那些海盜俘虜時,就做過說明。
他們之前以爲,這些海盜就是夷族的全部,可後來才知道,這些只是海盜,並非是真正的夷族,在夷族中有三個龐大的王國,他們的水軍比這些海盜,強大一千倍!
揚州城的百姓,頓時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對付這些海盜,鎮海軍都是力不從心,更別說對付比海盜強上一千倍的三大夷族王國了。
事實上,對於百姓們來說,一千倍跟一倍,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區別,他們只知道,還有三大王國,這三大王國比海盜更可怕。
所以,當楚易說他擊敗了霍羅國水軍,並且俘獲了這些戰船時,他們的眼中,充滿了不信,可戰船在此,他們不信都不行。
一切恍如做夢一般。
向輝目睹着這些綿羊眼中的變化,他爲自己的老師而自豪,卻對這些百姓深深的不屑,他們是多麼的幸運,竟然可以得到老師的庇護,他更加難以理解的是,老師爲什麼要保護這羣綿羊,弱者不都應該去死嗎?
突然間,有人打破了沉默:“冠軍候萬盛!”
沉默一旦被打破,便無法被遏制,人羣匯聚成洪流,高呼道:“冠軍候萬盛!”
這聲音,擊打着向輝的心,讓他剛纔的那一絲不屑,立即消失的無影無蹤,這宏大的聲浪,讓他有些畏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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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的平靜下來,最終把他們看成了一羣羊,心底想,一羣羊終究只是一羣羊,不可能敵得過一頭狼。
那種不屑再次出現,他深深的嫉妒這些被自己老師所庇護的綿羊,這讓他想到了自己的姐姐,爲什麼老師對自己的姐姐那般無情,卻對這些綿羊如此盡心呢?
他不敢恨,他知道自己的命是老師救的,只能心底安慰自己,也許他的姐姐該死吧。
楚易並不知道自己徒弟的心中的變化,即便他真的知道,也不打算去糾正什麼,擡了擡手,那聲浪有次序的安靜了下來。
“雖然擊敗了霍羅國的水軍,可是,我們即將面對的是渤海國的水軍,他們比霍羅國的水軍更加強大,事實上,鎮海軍差點就被他們吃了!”楚易冷酷的說道。
這句話,就像是一塊大石頭一般,重重的砸在了揚州百姓的心中,剛剛的歡喜消失了,他們心被砸的血淋淋的。
老人們還好一些,他們雖然畏懼,可並沒有被擊垮,可那些年輕一些的百姓,卻露出了絕望,鎮海軍都差點被吃了,那他們接下來即將遭遇的,豈不是渤海國的瘋狂報復?
他們突然想到了之前那些夷族在這裡做的一切,凡是敢反抗的,全都被屠殺了,一個村子一個村子的屠殺,所過之處死氣一片。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夷族進來燒殺搶掠,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膽子大一點的,也只是帶着金銀細軟,落荒而逃。
有的人甚至恨起了楚易,恨起了鎮海軍,爲什麼他們要去招惹三大王國,這對於他們無異於世界末日,天都塌下來了。
絕望的情緒在蔓延着,孩童們聽到“吃了”兩字,便想到了父輩口中的海獸,幼小的心靈中,出現了一個龐大的海怪,要把他們父母,他們的房子,他們所有的一切,全都吃掉。
於是,哭聲再次響徹在碼頭上,尖銳而刺耳,甚至有些煩躁。
向輝就覺得這些哭聲很煩躁,他在想,爲什麼這些人遇到這些事情,竟然只會哭,爲什麼那些明明身強體壯的人,卻充滿了絕望,對,他們都是羊,一羣等着被人吃的羊,他們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