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久好久,路明非才聽見諾諾說:“那你擡頭看看我有沒有變醜。”
他擡起頭來,不解地看着諾諾,看了好一會兒:“沒有啊。”
他本想說師姐你好像還變漂亮了一點嘞,不過覺得有點太諂媚,就按下不表了。
“伊莎貝爾也不記得楚子航,我也不記得楚子航,爲什麼伊莎貝爾在你眼裡變醜了,我就沒變醜呢?”
路明非愣住了。他真沒想過這個問題,諾諾在他眼裡怎麼會變醜呢?經過那麼多年,她還是當年那個開着法拉利的威風少女,即使他後來認識了死犟且美爆的女版龍王,還有那個叫人心嘩嘩碎掉的黑道小公主,跟她們比起來諾諾就是個家境不錯的普通妞兒,可諾諾在路明非眼裡還是那麼威風凜凜。
就像你當年光着腳連鞋都沒得穿,在荒原上遭遇騎着紅馬的女孩,她對你說,要是勇敢我就帶你上戰場,你就真的跟着她的背影跑上了戰場。很多年後你牛逼了,被各路過硬的妞兒包圍着,其中有帝國公主有騎着魔龍的妖國女皇,一個個都比那個騎紅馬的女孩拉風。可在你心裡最深處還是那片荒原那個騎紅馬的影子,你玩命地追,因爲遇到她的時候你是個連鞋都沒得穿的小屁孩,只有她對你伸出手來。
不過這理由沒法跟諾諾說,路明非眨巴着眼睛想要再編一個理由。
沒等他編完,諾諾忽然一個俯身,額頭狠狠地撞上他的額頭,撞得路明非眼冒金星。他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諾諾抓住腦袋,把那頭半溼的頭髮揉成了一個雞窩。
他暈乎乎的,被諾諾身上那股海藻和檀木的香氣包圍着,只覺得一腳踏進了雲海裡。正滿心溫柔呢,已經被諾諾推着額頭一把推出老遠。
“真他媽的沒用!神經病也來找我,將來你生不下孩子也會找我來當催產婆吧?我到底是怎麼不開眼,當時收了你當小弟的?”諾諾不耐煩地罵着,“吃飽喝足休息好了我來想想辦法,這裡面好像是有點問題。”
其實她心裡是說真沒出息啊,當不當學生會主席,你也還是當年我從那間放映廳裡撈出來的衰仔。你覺得整個世界都不可信,就又屁顛屁顛來找我了……可我能罩你到幾時?
心情正亂糟糟的時候,手電筒的光忽然割裂黑暗,跟着是一聲斷喝:“什麼人?”跟着就是電流嘶啦嘶啦的聲音。
那是一名保安,頭上扣着耳機,手腕上掛着電警棍。他大概是正聽着音樂巡視酒窖,所以沒聽到諾諾和路明非的說話聲,轉過彎來忽然看見燭光,大吃一驚,趕緊從手腕上擼下電警棍來。
諾諾和路明非也是太專注於說話了,否則以他們的聽力,即使那名保安穿着軟底鞋,也不至於察覺不到他的腳步聲。
諾諾心說糟了,立刻就生出滅口的心來!加圖索家委培的新娘,深更半夜跟陌生男子在學院的地窖中飲酒作樂,這話怎麼說怎麼有問題。愷撒那邊還好說,可加圖索家的老頭子們還不氣得飆血?
滅口當然不是要殺掉,打暈之後丟上開往赤道索馬里的貨船就是一個滅口的好辦法,等這哥們醒來,一定會驚訝於秀麗的熱帶風光,幾年也不得回來……那裡遍地都是海盜。
但在諾諾動手之前,一瓶紅酒已經在保安的腦袋上碎裂,黑暗中彷彿開出了一朵酒紅色的巨大花朵。保安嚶嚀一聲婉轉倒地,露出了藏在他背後的高大黑影。
諾諾心裡一驚,這間酒窖里居然還有第四個人,這人一路尾隨保安,忽然暴起痛下狠手,不知道是敵是友。她隨手拔下插在火腿上的水手刀,眼中爆出殺氣:“誰?”
“炎之龍斬者,芬格爾·馮·弗林斯!”黑暗中的漢子自報家門,淵渟嶽峙,宗師風範。
家門還沒報完,那邊路明非的高踢腳就已經到了,Corthay家手工定製的好皮鞋,純阿爾卑斯山牛皮做底,絕對耐磨,踹在芬格爾臉上老大一枚鞋印。
“神眷之櫻花,你攤上事兒了你知道麼?你攤上大事兒了!”偉大的炎之龍斬者說完這句話,才捂着呼呼冒血的挺拔鼻子,痛得一屁股蹲在地上。
芬格爾選了一瓶1989年的奧比安,閉着眼睛聞了很久:“不愧是世紀大酒,開瓶就有濃重的花果香,我覺得自己置身於一片薔薇盛開的花牆下,薔薇間點綴着紅色的小漿果……”
“閉嘴!你倆的那點底子我還不知道?還裝品酒師!”諾諾拄着水手刀,氣得七竅生煙,“不是攤上事兒了麼?不是攤上大事兒了麼?什麼事兒說啊?寫網絡小說寫多了,還非得打賞你才更新?”
“師妹你也知道我如今成了一枚作家麼?”芬格爾眼神驚喜。
“蘇茜寫信來說的。”諾諾沒好氣地說,“快說快說!”
芬格爾深吸一口氣,轉身指着路明非的鼻子:“神眷之櫻花……”
“有事說事別喊奇怪的綽號!還有,你的電話號碼怎麼不對?我前兩天玩命地想跟你聯繫,就是聯繫不上。”路明非說。
他當然試過打電話跟芬格爾求證,可往古巴打了幾十個國際長途,根本就接不通。鬼知道他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金色鳶尾花島,連愷撒也不知道金色鳶尾花學院的地址。
“那裡是古巴!你去過古巴麼?遍地生長着菸草,電話線都從菸草地裡經過,電話打不通不是很正常麼?”芬格爾哼哼,“廁所裡都是上等雪茄的味道,還有屁股上能擱一個酒杯的混血妞兒,媽的!真是人間天堂!要不是爲了你這廢柴我打死都不會離開那裡半步!我說,你還是把龍骨交出來算了,被學院通緝的人,逃到天涯海角都沒有活路的……”
“等等等等……我被學院通緝?什麼龍骨?你講話有點邏輯行麼?”路明非懵了。
“還裝無辜呢?”芬格爾嘖嘖,“知人知面不知心,反正學院現在可是認定你是龍類派來的臥底!”
“他?龍類派來的臥底?”諾諾吃了一驚,指指路明非,“那龍類可真是缺人,連這種貨色都派了重要任務。”
“誰知道呢?臥底都不能太顯眼對不對?總之,學院這幾天出大事兒了,就在路明非失蹤的當晚,有人侵入冰窖,奪走了保存在最深處的龍王康斯坦丁的骨骸,校長當時恰好在場,被打得全身骨折,80%的臟器大出血,現在還躺在急救艙裡沒醒過來呢!”芬格爾說,“那天晚上,學院只丟了兩件東西,路明非和龍骨,任誰都會覺得這兩件事有聯繫對吧?否則新任學生會主席爲什麼會一句話不留悄悄地離開學院呢?”
“這種鬼話別人信也就算了!你不會也信吧?”路明非嚇得幾乎蹦起來。
芬格爾斜眼看着路明非:“鬼知道龍族是不是拿出十幾個穿吊襪帶的小御姐賄賂你呢?要真是那樣你能把持得住就見鬼了!反正換我我是把持不住……”
“校長是言靈是‘時間零’,效果接近於暫停時間,在時間的縫隙中行動。”諾諾的神色鄭重,“掌握那種言靈的人能夠跟龍王級目標對抗,那麼能重傷他的人……難道是新復甦的龍王?”
“反正各種證據都指向路明非,”芬格爾說,“諾瑪可是對冰窖設置了重重保護,半米厚的貧鈾鋼板加十米厚的膠質混凝土,氦氖激光屏障,必要時還能把冰窖灌滿硝酸甘油炸上天!就算是龍王想要侵入冰窖再平安撤出也不是容易的事,但那個入侵者偏偏就做到了!爲什麼呢?因爲他拿着一張學生證!前面幾道屏障都對他無效!誰的學生證那麼牛逼呢?當然是我親愛的師弟咯,他是學生中唯一的S級嘛!”
“我根本就沒去過冰窖好嘛?”路明非趕緊申辯,“別說當晚沒去過,壓根就沒人告訴我那地方是我能去的!”
“別衝我嚷嚷別衝我嚷嚷,”芬格爾拍拍路明非的肩膀,示意他少安勿躁,“我會真的懷疑你麼?我們倆什麼關係啊?我們倆情同父子……”
“不要趁機佔便宜!”
“好吧!義同兄妹!”
“你正經說話會死麼?”
“在古巴好些日子找不到人說爛話,見到你這樣的爛人不好好說幾句真覺得自己會死……其實我是相信你的,覺得你不會是潛伏在我們內部的龍王,”芬格爾幽幽地嘆了口氣,“你要真是龍王,我跟你睡了這麼幾年想必貞操難保……”
諾諾無聊地喝着酒,看着這倆賤貨在酒窖裡東跑西竄上蹦下跳,芬格爾說哈哈哈你來追我呀你來追我呀,路明非真就提着酒瓶子在後面追。
出了天大的事兒,感覺這倆傢伙還很歡脫的樣子,大概是因爲重逢吧……跟信任的人又聚在一起了,所有麻煩都能解決,所有的困難都不足爲懼。
“嚴肅點兒!都給我滾回來!”諾諾砸碎了一個瓶子,“我們得想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路明非發了神經病,幻想自己認識一個叫楚子航的人;恰好在這個時候有人侵入冰窖,盜走了龍骨,還重傷了校長;如果兩件小概率的事情同時發生,那麼其中很可能是有聯繫的。”
“我想起個事情我先問,”路明非踢踢芬格爾,“你在那個小說裡寫過楚子航的對吧?永燃的瞳術師什麼的。可我後來看你更新了版本,師兄的戲份都被你自己頂掉了!莫非你也不記得師兄是誰了?”
“永燃的瞳術師?”芬格爾一怔,“當然記得!”
“真的?你記得師兄?”路明非不意聽到這樣的回答,如遭電殛,一躍而起。
“當然真的,”芬格爾一甩額發,“我炎之龍斬者什麼時候說過不負責任的話?何況在東京我們還共患難過!”
“我靠!你居然沒忘記!”路明非衝上去大力地擁抱這傢伙,認識幾年來他從沒覺得這廢柴如此可靠。
“永燃的瞳術師便是我,我便是永燃的瞳術師!”芬格爾正襟危坐神情嚴肅,“我怎麼會忘記我創造出來的人物呢?”
“你你你……你搞什麼飛機?”路明非懵了。
“永燃的瞳術師不是我書中的人物麼?”芬格爾認真地說,“當時我寫那部小說的時候,覺得需要有一個和‘跋扈貴公子’愷撒相對應的人物,就把自己的一部分經歷拆出來,創作了一個新的人物‘永燃的瞳術師’。說白了,永燃的瞳術師的存在意義就是跟跋扈貴公子相互吐槽,讀者們最喜歡這種一冷一熱的角色對比了。可我後來覺得男主角有點太多了,就在修改的時候把這個角色刪除了,所以他的戲份又都回到炎之龍斬者身上了。不過這樣也好,畢竟炎之龍斬者是大主角嘛。”
“你的意思是楚子航完全是你筆下的虛構人物?”諾諾聽明白了。
“真的啊,我怎麼會拿我重要的創作開玩笑?”
“怎麼啦?垂頭喪氣的,我不遠千里來找你,是把你當兄弟!”芬格爾捅捅他,“我都說了我覺得你不是龍族的臥底了!”
“是啊,你不覺得我是臥底,可你覺得我是神經病對吧?我內心空虛寂寞冷,玩命想男人,以爲世界上存在某個名叫楚子航的男人……”路明非聳聳肩,“好吧,現在有一半人覺得我是神經病,另一半人覺得我是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