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萬一局?”文森特的臉異常地紅潤起來,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憤怒,“卡塞爾學院對自己的財力那麼有信心?”
“不,不是學院的意思,是我想賭得快點。學院的意思是每局100萬美元,所以才按照100萬一局開的本票,還提醒我要小心使用。”
“哈哈哈哈!你想賭得快點?想不到‘永燃的瞳術師’是這麼有賭性的人!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文森特咳嗽着大笑。
“也不是,如果快點結束的話,我今晚還能按時睡覺。”楚子航把第一個1000萬向前推出。
位於六層的賭場大廳裡,舒緩的背景音樂、籌碼撞擊的聲音、調酒師搖晃冰塊的聲音、高跟鞋敲打地面的聲音響成一片,今晚的好時光剛剛開始……
忽然間,所有賭桌上都亮起了紅燈,這意味着所有賭桌都被暫時地封了起來。作爲豪華賭場的標準配置,每張賭桌背後都有一塊巨大的液晶顯示屏,上面是這張賭桌上一直以來的勝負,而現在所有屏幕上顯示的都是同一個畫面,那是一場21點的賭局,旁邊標註着此時此刻雙方所下的賭注,“$10,000,000”,1000萬美元。
大廳中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聽不到。在那個數零都要數半天的大數面前,所有人都懵了。
除了少數老賭客,就只有侍者才明白正在發生的事,有人端着托盤的手哆嗦起來,托盤裡的水晶器皿相互碰撞,叮噹作響。
“天吶!一拖一百!有人帶着一百張賭桌一起玩!”一個老賭客驚呼出聲,然後大廳裡像是炸了鍋似的。
懂的人開始侃侃而談,不懂的人則想方設法地擠到那幾個懂行的人身邊去聽,聽懂的人驚呼之後再給那些還沒搞清楚狀況的人講解,這個傳奇般的賭局像瘟疫般在人羣中蔓延開來。
在拉斯維加斯、澳門、蒙特卡羅,都曾發生過類似的事,但即使在那些超級賭城,這也是要上報紙頭條的大新聞,很難相信這種大事件會在區區一艘賭船上發生。
即使在那些賭博合法化的國家裡,每張賭桌上的金額也都是有限的,超過即爲非法。但總有某些神秘的阿拉伯富商之類的人,只有賭到上千萬美元的鉅額才覺得刺激,爲了應付這類客人,賭場就發明了“拖”多少桌的方法來繞開法律對於金額上限的規定。他們把整間賭場封起來,把賭資分散到每張賭桌上去計算,這樣從每張賭桌的輸贏來看,並未超過上限,但如果“拖”了一百桌的話,總數其實是乘以100。
此時此刻,那個神秘的賭客相當於佔據了YAMAL號上的所有賭桌,在跟莊家對賭,或者說,那個人在跟這艘船對賭!
所有人都面紅耳熱心跳加速,大家圍在最大的幾塊屏幕前,心驚膽戰地旁觀着那場不知發生在哪裡的血戰。賭局的畫面是模擬出來的,他們看不到對賭雙方的臉,只能知道勝負。賭局還是無聲的,幾千萬美元從莊家流向玩家,再從玩家流向莊家,就只是發牌、補牌、亮牌這幾下子而已,有種虛擬遊戲般的感覺。
茫茫的北冰洋上,萬籟俱寂,燈火通明的船無聲地駛過,彷彿空中樓閣,偶爾爆發出尖叫和歡呼,驚動了在浮冰上小睡的北極熊,巨大的白鯨也浮出水面,向着漆黑的夜空噴出暗藍色的水霧。
雙方各有輸贏,賭注交替上升,最後滾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數字,1億6千萬美元!
如果莊家輸了,連這艘YAMAL號都得歸玩家所有;如果玩家輸了,他可能得考慮跳海了。
根據屏幕上的顯示,局面對玩家不利,莊家的明牌是一張A而玩家的明牌是一張很尷尬的3,玩家的勝率只是莊家的一半都不到。
遊客們自己就是玩家,當然是略偏心於玩家的,每個人都爲玩家心驚膽戰,少數膽小的女遊客蜷縮在男伴的懷裡,微微地顫抖,真不敢想象那個親手攥着牌的玩家該是何等心情。
可11層的那間小廳裡,主賓雙方都很平靜,楚子航坐在桌子的一邊,另一邊是嬌俏的白俄羅斯女孩們圍繞着文森特,幫他捶背撫胸,十幾雙修長的手在這個朽木般的老人身上游移。她們偶爾也瞥楚子航一眼,櫻色的紅脣上點綴着閃亮的薄片,玳瑁色眼睛如羣星閃爍。發牌員是這些女孩中最漂亮的那個,妝容如希臘雕塑中的女神,她看守着長條形的牌盒,用一塊長木片將牌發到楚子航和文森特面前。
那個盒子裝着共計八副牌,每種花色的牌都有32張,徹底洗亂之後混在一起,是沒人能記憶或者揣摩的亂數,恰似命運。
“補牌。”楚子航說。
“補牌。”文森特也說。
新的牌分別補到兩人面前,楚子航面無表情,文森特帶着優雅的笑意,看上去誰都不在意這1億6千萬美元的輸贏。
可實際情況卻不是這樣,只要蹲下來從桌肚裡看向文森特,真相就清楚了。他那隻乾枯的右手猛捏身邊女孩的大腿,女孩腿上塊塊青紫,卻不敢出聲喊痛。
他這是在發泄自己的怒氣。他在這艘賭船上生活了十幾年,在這間賭廳裡招待過全世界最頂級的賭徒,富豪、軍政府首腦、被國際刑警通緝的要犯,文森特都能從容地接待他們,無論輸贏,笑容一定慵懶。
但今天例外。今天他的情緒相當火暴,因爲楚子航太安靜了,跟塊石頭沒什麼區別。
楚子航根本沒有表現出對文森特的財富和他坐擁這些美少女的羨慕之情,自始至終,楚子航就是兩個動作,把一疊本票推出去,被髮了新牌點點頭。
文森特把這間賭廳裝飾得如此奢華,又找來這些衣着暴露的少女,是想用紙醉金迷來擾亂對手。這招之前屢屢生效,好些賭客的目光就粘在女孩們的肌膚上移不開了。但這招在楚子航身上失效了,楚子航看着被酥胸粉腿圍繞的文森特,感覺是牧師在給棺材蓋蓋上之前最後看死者一眼。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楚子航還在開局的時候做了一件奇葩的事。楚子航從箱子底拿出了一本英文版的《常用賭博規則》,先翻了五分鐘。
文森特驚訝地說:“你難道還要臨場學習賭博規則?”
楚子航點點頭說:“是啊,我是接到任務之後纔開始學21點的,怕有什麼遺漏。”
文森特怒極反笑說:“你們調查過我,想必知道21點是我的長項,就算是世界冠軍也未必能勝過我,你現在學習規則是不是太晚了?”
楚子航想了想說:“不用了,規則也不是很複雜,我玩着玩着就能記住了,也就是打撲克而已。”
這句話直接把文森特推到了失控的邊緣,在他看來這是很明顯的挑釁!所謂賭博,是在勝與敗的刀鋒上行走的危險遊戲!是真正男人的遊戲,賭博的過程中涉及數學、心理和體能等諸多元素。而他文森特,雖然已經老了,卻是賭桌上的一頭雄獅!無數豪賭客在他的手下輸得心驚膽戰!
這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卻只淡淡地說,“我來只是打撲克”。他成功地挑起了文森特的怒火,文森特前所未有地專注,他要楚子航把那1億的本票全部留下再走!他巧妙地控制着場上的輸贏,不斷地推高賭注,最後要在這一局把楚子航徹底贏空!
這對普通人來說是太不可思議的事,賭博輸贏總有概率,即使是世界冠軍也沒法說自己必定能在某一局取勝,但文森特卻能做到。多年以來,他其實是靠賭博贏來的錢維持着這艘鉅艦的開銷。
他能夠記牌。
21點總是用四到八副牌洗在一起來發,這就是避免某些記性特別好的賭客記牌。如果你能清楚地記住出過的牌,再輔以強大的算式,就能極大地提升勝率。
普通人頂多能記兩副牌,超級賭客能記四副牌,某些天賦異稟的數學家能記到六副牌,而文森特能記八副牌!這張賭桌上就是用的八副牌,所以整個賭局全在他的控制之中。
新補的牌入手,文森特徹底放鬆下來,他果然拿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那張牌,牌面加起來恰好是21點。21點的遊戲規則是看誰的牌面加起來的點數高,但又不能高過21點,超過21點就是“爆掉”,反而會輸得一敗塗地。文森特已經站在了巔峰,楚子航的運氣再好,不過是和他打平而已。
“補牌。”楚子航說。
他補了第四張牌,這在21點中是很罕見的情況,四張牌加起來還沒爆掉,每張牌的平均點數不能大過6點……文森特猛然警覺起來,他發現自己忘算了一件事,確實……確實是有那麼一條特殊規則的!
對賭徒來說,遺忘了一條特殊規則就像是數學家在方程式中漏掉了一個參數,那樣算出來的結果會天差地遠!
難道開局前楚子航翻開那本書就是爲了確認那條特殊規則?難道這個剛剛學會21點不久的年輕人從一開始就把勝負賭在了那條特殊規則上?
“補牌。”楚子航再一次說出了這個單詞。
第五張牌!彷彿雷霆落在文森特的頭頂,把他的腦海轟得一片空白!果然……果然是這個特殊規則!最後一刻,那條看似弱小的規則逆轉了全局!
楚子航把五張牌全部翻開,兩張3和三張2,加在一起只有區區的12點,但這是所謂的“五星”。補到第五張牌還不爆掉就是“五星”,只有最弱的牌湊在一起才能湊出五星,可弱小的五星偏偏能勝過文森特的那手21點。
五星是一條至弱勝至強的特殊規則,而且它只出現在英式的21點裡,在美國甚至都不承認這條規則,但偏偏這艘從歐洲出發的賭船遵循的是英式規則!
“我知道你能記住八副牌,”楚子航慢慢地靠在椅背上,“我能記十副,必要情況下能記到十二副。”
長達一分鐘的沉默後,巨大的歡呼聲自下而上,透過幾層鋼鐵船板傳入了位於11層的小賭廳。滿船的人都在爲那個最後一刻逆轉敗局的神秘賭客歡呼,連侍者都不例外,這種時候可沒人會考慮到文森特的心情。
老船長的臉先是慘無人色,繼而忽然漲得血紅。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到接近窒息,然後猛地吐出一口濃腥的血,濺在女孩們素白的肌膚上。
那一刻楚子航一踢桌腳,連人帶椅子向後滑出,準確地避開了飛濺的血絲,仍舊是冷冷地看着文森特。
文森特眼紅如血,伸手指向楚子航:“你們……”
不用他說完,女孩們立刻反應過來。她們整齊地從聖誕短裙下抽出俄製的PSS微聲手槍,手撐賭桌一躍而過。十幾個聖誕配色的女孩撲面而來,香豔卻殺機逼人。
楚子航端坐着不動,女孩們從四面八方圍住了他,十幾支槍從不同方向指着他的頭,就好像楚子航是鐘錶的軸,而她們是十二時刻。她們齊齊地看向文森特,等待文森特的命令,文森特仍舊指着楚子航,顫顫巍巍,目眥欲裂。
槍上忽然傳來了驚人的灼熱感,女孩們驚訝地看向手中的PSS,發現扭曲的紅黑色條紋正從槍口向槍柄處蔓延,彷彿黑紅色的藤樹正圍繞着槍生長,而那些條紋又像蛇一樣是活的!
她們還沒來得及拋棄那些灼熱的槍,就聽見轟然巨響,十幾個爆炸聲完全疊合在一起,十幾支槍機蓋帶着火焰向屋頂彈射而去,所有的PSS在同一刻炸膛,火風撩起了淡金色的長髮。
那些槍機蓋叮叮噹噹落在地上,女孩們捂着燙傷的手跌坐在地,而楚子航依然靜靜地坐在那把椅子上,連根手指都沒有動過。
精密控制,這不可思議的一幕源於他對“君焰”的精密控制,他在精確到0。01秒的時間裡,用君焰加熱了PSS槍膛裡的子彈,令它們在極致的高熱下爆炸。
0.01秒,十幾支PSS,十幾個在間諜學院受過訓練的女孩,全滅。
文森特終於喘過氣來了,這個看上去早該進棺材的老傢伙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跳過賭桌撲向楚子航。楚子航微微皺眉,他不想對老人動武,可那老傢伙撲過來的架勢又着實有點瘮人。
動作接近於“猛虎落地式”,文森特“撲通”一聲跪在楚子航面前,緊緊抱住他的大腿:“天命之子啊!你們就是天命之子啊!我可找到你們了!要是元首他老人家還在人間……要是元首能親眼看看你,該是多麼地高興!”
接着他就開始號啕大哭,哭得彷彿黃鼠狼弔孝,說感人至深催人淚下倒也不假,可總覺得有那麼點兒不太對。
楚子航一下子窘住了,這是他進入這間賭廳以來第一次流露出表情。
女孩們也呆住了,面面相覷,唯有守候在旁的薩沙聳了聳肩,想來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薩沙見過。他給楚子航的杯中多斟了些酒遞到他手裡,意思是說你先喝着,他有的哭呢。
文森特一路哭一路擦鼻涕,嘮嘮叨叨說了很多,夾雜着“元首”“帝國”“命運”之類的宏大名詞。他說的是德語,楚子航只能勉強聽懂幾個詞,沒懂他爲什麼忽然如喪考妣。
好一會兒,女孩們才把哭泣的老船長扶回椅子上坐下,楚子航拎了把椅子坐在他對面:“現在我們可以正常地說些話了麼?”
文森特停止了抽泣,擡眼看着楚子航,目光透着一股子狡黠。這絕對是條老黃鼠狼,楚子航來之前諾瑪就給他下了定論。
“如果你坦白地回答我的問題,那學院就會放棄收取從你那裡贏的錢。”楚子航說,“今晚你輸了差不多兩億美元給我,你是付不起這筆錢的。當年你是阿根廷最富有的人之一,但自從十幾年前你踏上這艘船,來來回回地在北冰洋裡轉圈,你的財富就越來越縮水。這艘船每年都要虧損上億美元,所以你才設置了這間特別的賭廳,用從豪賭客手裡贏來的錢來維持船的運轉,你其實已經破產了,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