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等等!請等等!神秘的瞳術師,請千萬聽我說完!如果你們能幫我復活元首,元首會慷慨地報答你們!元首當年還有很多寶藏藏在世界各地,只有他知道那些寶藏的開啓方法……元首還會建立起新的帝國!到時候你們都是帝國元老院的成員!”文森特慌了,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想要挽留他。
楚子航半轉身,手掌在身後輕盈地切過,一道矇矓的火影隔開了他和文森特。這也是他對“君焰”控制力上升後的新技巧,在指定的空間裡製造一道很快就會熄滅的高溫火焰,類似魔法書中的“火牆”。
“這個世界再也不會屬於你的元首,死去的人就該沉寂,無論他是否偉大過。”
走到門邊的時候楚子航最後一次回頭,看見淚流滿面的文森特跪倒在那道火影之後,手捧着那顆燙了銀的骷髏頭。
薩沙把楚子航一直送到大廳,告別的時候薩沙的表情倒是蠻歡快的。
“我也覺得船長需要找個心理醫生!”薩沙聳聳肩,“可他那蠻橫到不行的樣子,平時誰敢勸他呢?我們都是他的僱員,他說什麼我們就裝得相信什麼啦。”
“他跟你們說了他爲什麼要找那個島嶼麼?”
“說是希特勒的寶藏在那座島上,這故事聽着可真玄,不過船長付錢很爽快,你們也知道的,我需要錢。”
“這個我真不知道。”楚子航老老實實地說。
“哦,我有個前妻啦。”薩沙嘆了口氣,這個滿臉鬍鬚的中年男人少見地流露出落寞的神情,“跟我離婚後她遭遇了車禍。你知道的啦,我們俄國人愛喝酒,喝醉了就稀裡糊塗撞在車上了。現在她成了植物人,我得賺錢供她住醫院。”
“前妻麼?”
“是啊,說起來我這輩子也喜歡過好些女人,跑船的人到哪個港口不是尋歡作樂呢?船上太寂寞啦。”薩沙撓頭,“可那是唯一一個計劃過要跟我生孩子的女人啊!要是真能找到那個島也不錯,分了希特勒的寶藏,娜塔莎這輩子住醫院的錢都有了。”
“不耽誤您的時間了,要是有空可以來船長室找我喝酒,我可不是說上面那間船長室啊。”薩沙摘下自己的船長帽,衝楚子航揮舞道別,“文森特船長大概得休息上十天半個月才能指揮這艘船了。”
薩沙走了,楚子航獨自站在人流中,滿耳都是老虎機吐硬幣的聲音、籌碼撞擊的聲音、調酒師搖晃冰塊的聲音、高跟鞋敲打地面的聲音,客人們還在興奮地議論那場世紀豪賭。
薩沙並沒有派人尾隨他,這一點楚子航很確定。此時此刻在這間大廳裡沒人認識他,他又回到了慣常的狀態,拎着執行部配發的箱子,肩上掛着刀袋,滿世界行走,處理一個又一個任務,沒人知道他是誰。
從日本回來之後差不多已經過了一年的時間,一年裡他只回過學院本部兩三次,其他時間裡都過着如此的生活。多數學生直到四年級才加入執行部實習,但他只用了兩年半就完成了全部學分,剩下的時間全都是實習。
學院爲他選擇的實習地位於挪威首都奧斯陸,那是個優美而寂寞的城市,寬闊的街道上看不見什麼人,因爲接近北極圈,它在冬天的日照很短,太陽出來之後幾小時就落山了,有時候黑夜簡直像是永恆的。生活在那種城市的人都學會了喝兩口酒,睡前不喝點酒生物鐘就會混亂,楚子航也不例外。他學會了用湯力水和金酒調製雞尾酒,對着夜幕下的城市一杯杯灌下去,然後倒頭就睡。
他走到吧檯旁邊,示意侍者給他一杯Gin&Tonic,就是他自己經常調製的那種廉價雞尾酒。
“Merry Christmas!”香檳酒開瓶,一羣人振臂歡呼。
“希望聖誕老人從煙囪裡扔給我一個性感的未婚夫!我希望他會拉大提琴,有一點點絡腮鬍子!”女孩閉着眼睛許願。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背景音樂是那首熟悉的聖誕歌,在中國的大城市,聖誕來臨的時候滿街也都是這首歌。
男孩在燭光下打開了絲絨的首飾盒,鑽石戒指反射着璀璨的光。女孩尖叫出聲,男孩就勢跪在她的長裙下向她求婚。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爲了賭錢而上這艘船的,去北極圈過聖誕本身就是很浪漫的事。
聖誕老人打扮的侍者穿着鯨骨裙爲這對情侶祝福,酒杯裡斟滿了粉紅色的香檳。
這個世界很好很歡樂,只是跟楚子航有些距離,他慢慢地喝着那微苦的液體,回想那個在北京度過的聖誕節……那天路明非和芬格爾說要去西單的天主教堂過聖誕節蹭聖餐吃,楚子航沒去,他說他得去幫一個朋友看家。
他拿着那柄銀色的鑰匙,來到那個老舊的小區,打開那扇塵封已久的門。夕陽滿屋,空氣中滿是灰塵的味道,屋子裡還殘留着那個憑空僞造出來的女孩的氣息……他覺得很累,於是躺在了唯一的牀上,醒來的時候,屋裡一片漆黑,窗外也是響着這首《Jingle Bells》。
那以後他再也沒過過聖誕節,也不是故意不過,就是忙忙碌碌地錯過了一個又一個聖誕節。
今後的很多年他可能都會過這樣的生活,陪伴他的只有手提箱和刀袋。這是他想要的生活麼?楚子航不確定。
最初是爲什麼要找卡塞爾學院呢?是爲了給父親復仇,想着只要能進入混血種的社會,就總能找到奧丁。但奧丁從此消失了,再也沒有關於他的線索。
耶夢加得也不在了,那個如影隨形、陪了自己很多年的女孩,坐在吧檯邊總覺得她還會忽然走進來,吸引所有人的視線,然後在你身邊一屁股坐下,雙手撐着椅子盯着你的眼睛看,說,你要不要給我買杯喝的呀?
那些年裡他認識的到底是夏彌還是耶夢加得,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執行部的任務中當然不乏有趣的,可更多的時候都是例行公事。再過半年他就徹底畢業了,成爲執行部的正式專員,繼續駐紮在奧斯陸分部或者被分派到韓國分部——據說韓國分部非常期待他的加入,因爲韓國分部同時還兼營演藝事業,出過好幾個天團,韓國分部覺得他有這個潛力——再就是全世界流轉,成爲應付突發事件的特派專員。
然後呢?然後就是升爲資深專員,再升爲副部長、部長,學院這套組織方式跟政府部門沒什麼兩樣,而他會越來越像個公務員。
他會一天天地慢慢變老,也許這輩子都找不到奧丁,也遇不到下一個夏彌……這麼回想起來,在日本的那段日子雖然很狼狽但也蠻開心,有那麼幾個下雨的晚上他們在高天原的浴池裡泡澡,拆客人送的禮物,路明非抱怨說愷撒的雪茄太嗆人,愷撒說楚子航你泡澡就不要帶刀了好麼?楚子航枕在刀鞘上,聽窗外的雨聲……他忽然有點想念愷撒和路明非,可那之後差不多過去一年了,愷撒也跟他一樣去了某個分部,再想聚一起泡澡是很難了。 ωwш●ttκa n●¢ o
聖誕老人開始送禮物了,多數遊客都離開賭桌過去湊熱鬧。Gin&Tonic也喝完了,趁着酒意正好回去睡覺。楚子航把一張十美元的鈔票壓在杯子下面,說聲“不用找了”,起身離去。
他和人潮移動的方向相反,背後傳來大家齊聲合唱的聖誕歌: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Oh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horse open sleigh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Oh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 horse open sleigh……”
歌聲像是海潮,海潮就要把他淹沒,海潮中有人看着他的背影,她的目光也如潮水。
楚子航忽地站住了,猛地轉身,張口結舌:“夏……”
他感覺到了熟悉的目光,這一刻,這個巨大的空間裡,就只有他和那道目光。那道如白色潮水般的目光,把他的腦海洗得一片空白!
人們都聚在那棵高大的聖誕樹下唱歌,燭光照亮了每個人的眼睛,他們的眼睛是深藍色的、綠色的和玳瑁色的,卻沒有楚子航熟悉的那雙黑色眼睛,在他視線所及的範圍內根本沒有中國人。
楚子航足足站了一分鐘之久,然後無聲地笑了笑。
這種日劇裡經常出現的情節居然會發生在他身上,人海中偶爾有個背影讓你覺得眼熟,你不顧一切地奔過去,在背後喊他,等那人轉過頭來,卻是一張陌生的臉。
心裡有事的時候,人人都會自作多情。
回到自己的船艙,楚子航先用冷水衝了一下頭髮,在沙發上坐下,回想剛纔那個瞬間。
那種感覺揮之不去,總覺得是有人在背後看他。那種鬼精鬼精的目光,捉摸不透的目光,介乎軟萌和堅硬之間的目光,帶着隱隱的譏誚。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用那種目光看他……
但那是不可能的。耶夢加得的遺骨留在了坍塌的尼伯龍根裡,而那個尼伯龍根恰恰是由耶夢加得和芬裡厄構造的,他們都死了,於是坍塌的空間再也沒人能打開。
“原來真的會想她啊。”楚子航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也許是因爲喝了酒的緣故,也許是被神神叨叨的船長影響了,竟然產生了幻覺。
酒意消退了些,今晚終歸還是沒能按時入睡,對他這種機械般精密的人來說,生物鐘一亂就很難睡着了,不如做點事情。他取出錄音耳麥和電腦,準備把給諾瑪的報告寫了。
他最近開始試着用錄音來寫報告,給媽媽的郵件也用錄音,媽媽非常開心,說“兒子你的聲線可像你親爹了!雖然你親爹靠不住,可那嗓音,念情詩真是一流!”楚子航笑笑說“好啊,那我以後都用錄音跟你報告。”
媽媽至今也不知道那個男人死了,還以爲他是跟狐朋狗友出門做生意了。
“執行部臨時專員楚子航,編號060143A,於北緯72°格陵蘭海報告,時間是晚間23:42,位置是YAMAL號破冰船上。經過跟YAMAL號船長文森特·馮·安德烈斯的對談,基本排除了他是在尋找龍類的可能性……”
接下來是給媽媽的錄音,他儘可能地歡快些:“媽媽,最近很少給你錄音留言,因爲一直在船上。導師忽然對北極鯨羣的洄游曲線有了興趣,讓我們跟着一艘捕鯨船在格陵蘭海上做研究,聽起來很危險,不過其實船上還挺有意思的。船很大航行很平穩,船長說這個季節不會有風暴,出海其實很安全,他人很好,捕到魚之後還教我們怎麼切魚怎麼做壽司,我學會了回去教你……”
他給老孃發類似的欺騙性郵件已經發了好幾年,說謊張口就來,其實壽司他早就會做了,但不是在捕鯨船上學的,而是在歌舞伎町學的。
“……佟姨休假了你會比較辛苦,畢竟那麼多年都是她照顧你,新僱的阿姨有些事情可能不知道,你要耐心地教人家,不要因爲人家一點沒做好就着急。要記得熱牛奶喝,鮮奶的保存期只有三天,一定要看清楚。今年春節也許能回去過年,我會給你帶禮物的。”最後總得對“爸爸”有所表示,他雖然說謊張口就來,但還是無法僞造感情,於是乾巴巴地說,“也祝爸爸財源廣進吉祥如意!”
錄完後他又聽了一遍,確認無誤,將這兩段音頻拖進郵件的附件裡,按下“全部發送”。
“郵件未能成功發送,已存入草稿箱,請檢查您的網絡鏈接。”
這還是他登船以來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YAMAL號有專用的衛星信號收發臺,客房上網是直接走衛星,衛星的超短波通信是打到火星軌道都沒問題的。
他拿起座機呼叫服務中心,服務中心歉意地說剛剛接到通信艙的報告,可能是因爲磁場異常,YAMAL號目前對外的通信全部中斷了,請他稍後嘗試。
他放下電話,舷窗外傳來了驚聲尖叫,但不是驚恐的,而是極度興奮的狀態下發出的。
通過舷窗往外望去,甲板上聚集了很多人。這是非常罕見的情況,極地遊輪跟加勒比海遊輪不同,甲板上沒有和煦的陽光,只有凜冽的冰風,客人們只有在想透氣的時候纔會去甲板上站個五分鐘。
楚子航遲疑了片刻,披上風衣走出門。
賭廳裡的人都跑到甲板上來了,客人們是盛裝禮服,白俄羅斯女孩們將就着裹一件防寒服,短裙下露着白生生的大腿,但即使這樣也沒人返回溫暖的船艙,因爲眼前的一幕實在太絢麗了。漆黑的天幕下掛着幾百道淡青色的極光,變幻莫測,像是一幅能夠覆蓋整個天空的長裙,它的邊緣以最輕薄的淡青色絲綢裝飾。
這種罕見的現象被北歐人稱爲“神之裙襬”。一般的極光是不夠格用這個名字的,必須是漫天的極光,而且以接近靜止的狀態長時間地留存,恰似女神的長裙懸掛在夜空中。
北歐人都以一生中能看一次神之裙襬爲榮,YAMAL號的遊客們能有這樣的好運,難怪忍着嚴寒也要多看幾眼。人們在極光下互相擁抱親吻喊“Merry Christmas”,喊“聖誕老人謝謝你的禮物”,用手機拍照留念。
楚子航卻微微地皺眉:“那麼強的電離現象?”
極光是大氣電離形成的,如此盛大的極光說明此刻高空密佈着高能粒子流,極其紊亂的高能粒子流。用龍族的世界觀來解釋,元素流極度混亂,難怪網絡服務中斷了,劇烈的電離現象影響到了衛星通信。
船長室裡,薩沙也在皺眉,他們的指南針和經緯儀全都失效了,YAMAL號和外界的所有聯繫都中斷了,他們甚至沒法確認自己所在的位置。
更奇怪的是溫度在明顯地下降,冰層正沿着船體往上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