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覺醒來,天大亮。
說好的上朝時候捎着他回宮呢?此時,文武百官已經下朝回家,各找各媽了。
趙凌發現,自己睡在牀上,屋裡燃燒着安神香,難怪,他睡得這麼死。
推開門,這院子熟悉,正是他上輩子與大哥來蹭吃蹭喝的院子。院子裡多了一棵無花果樹。樹枝上掛滿了用來許願的風鈴。
無掛果樹枝繁葉茂,洛王爺穿着朝服,獨自站在無花果樹旁。
趙凌扔了個石子,正巧落在洛溢的後背,洛溢最討厭在獨自一人沉思的時候打擾他。很好,他想象洛王爺一氣之下把他暴揍一頓從府裡丟出去,從此見一次揍一次。
誰知洛王爺微微彎腰,撿起石子,轉過身來,“醒了?”
趙凌嚥了口唾沫,洛溢對他的惡作劇一笑了之,這是什麼情況?
重生而來,他根本看不透洛溢在想什麼。
“洛王爺,我得回宮了,蘇妃娘娘定是着急。”趙凌呵呵裝傻,“昨夜打擾洛王爺。”
洛溢沒有回答他。
趙凌說,“時候不早,我得回宮了。”
洛溢擺了擺手,寧莊臭着一張臉,“趕緊走,眼不見爲淨。”
趙凌受寵若驚,他是何德何能,讓寧莊親自護送,難怪寧護衛一臉菜色,深以爲恥。
哎,他真不是故意的。
回皇宮的路上,趙凌一直在想,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洛溢爲什麼對趙斂格外寬容?如果說是因爲是皇上的兒子,皇上的兒子多了去,記憶裡也沒見洛溢對誰多看一眼過。
想着想着,就到了迎春宮外。蘇妃在院子裡打着扇子,與兩個小主說着什麼。見趙凌進來,拉着趙凌進屋,“宮裡的天變了,你還四處亂跑,不要命了?”
趙凌心裡清楚,是鄺貴妃死去的事兒傳了出去。
“鄺悅榕病死了,十四皇子與十五皇子,突然失蹤了。”蘇妃說,“此事有蹊蹺,鄺侯爺一早來把屍體領了回去,竟然沒有過問他兩個外甥的死活。你說說,他們是不是被人救了?偷偷送出宮去?”
趙凌搖搖頭,不知道,不關我事,不要問我。
蘇妃自言自語,“太后娘娘下令徹查後宮,發現昨夜出宮的馬車,唯獨有藺王爺一架。但藺王爺說,馬車裡沒有什麼孩子。”
藺王爺肯定矢口否認,劫持那麼丟人的事,他絕不會讓他寶貝妹妹知道。
“皇后娘娘說,讓所有皇子去鳳棲宮。大概是找十四皇子與十五皇子的線索,你方纔不在,我說你身體不適。其他宮裡的皇子都去過了,你也去一趟問個安吧。”蘇妃想起一早兒來的通報。
就是問個話而已。
趙凌說,“我這就去。”
……
鳳棲宮離着迎春宮不遠,是整座後宮除了宮太后的壽康宮,最有威嚴的存在。
通報沒多久,趙凌就跟隨丫鬟,進了鳳棲宮。許久沒見藺丫頭,千萬別再像烏大小姐一樣,來個女大十八變。
趙凌正參觀屋裡的山水畫,藺丫頭的筆墨功底又進一步。浩瀚澎湃,渺渺如煙。上輩子他曾玩笑的與洛溢說,我們還打什麼天下,人家藺家公主,一支筆就能把大好河山盡收眼底。
正欣賞着,轟隆轟隆,從屋外衝進兩個大漢。
藺皇后跟着進來,面上沒任何的表情。
冰山美人似乎沒多少變化,但爲什麼上來就找人抓他?
“皇后娘娘,你抓人也得講個罪名吧!”趙凌想反抗來着,奈何身體素質太差,出其不意能致勝,對付羣毆可不行。很快他就被兩個壯漢按在了地上。
“劫持友國來使,此爲一罪,私放冷宮皇子,此爲罪二,無故擅自出宮,此爲罪三。”藺月如拍了桌子,她本就是冰山美人,不苟言笑,見誰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臉色。
趙凌的臉被壓成了扁平狀,兩隻手臂的骨頭快要被捏斷了。
藺月如早就設好了陷阱,等他來跳。
“冤枉啊!皇后娘娘,絕不是我乾的!”趙凌決定垂死掙扎,“我常常被十四皇子與十五皇子欺負,怎麼會幫他們逃走呢?”
藺皇后深呼吸,很久沒有這麼生氣過,劫持她哥哥的馬車在先,私自把鄺家的皇子放虎歸山爲後,末了還裝病不肯來,死到臨頭還不肯承認,“旺財,你出來!讓他認認你的臉。誰說姓趙的都是主子,誰說見一次打一次?連我府上的人都敢動,趙斂,誰給你的膽子。”
趙凌看跟狗名字出奇的相似的僕人,終於明白藺皇后爲何一口咬定放人的是自己。
彩月宮裡,欺負十四皇子他們的那個下人,跑回來告的狀。
是他的疏忽,就該斬草除根,扭斷脖子扔進水井裡。
“我我我……我不認識他……”趙凌如今唯有死抗,藺美人說到底,也是聽信一面之詞。他好歹是個皇子,就算皇后尊位,也不敢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光明正大的要他的性命。背地裡倒是可以,但藺月如不屑這麼做。
“你是什麼時候,與鄺侯爺混在一起的?你們究竟有什麼圖謀?”藺月如咄咄相逼。
上輩子的時候。
趙凌當然不能這麼說,“我……我……冤枉……疼疼……”
“不承認,那就打到你承認爲止。”後宮從沒人敢如此囂張,明目張膽的在她面前撒謊。這張臉,尤其讓她感到厭惡。不僅如此,十三皇子還是個斷袖,趙家皇族的臉都被他給丟盡了。
侍衛拿刑仗,趙凌心涼了半截,捱打跟送命之間,他果斷選擇前者。
打死不承認。
只要他不承認,藺月如就不能把他怎麼樣,蘇妃那邊聽聞消息,定會趕來求情,她懷着身孕,皇后必須得給她這個人情。
“打!”
上輩子,刑仗他捱過不少,比刑仗更坑的刑法他基本上都嘗試過。以前遇着疼,咬牙咬習慣了,所以三刑仗下去,他一聲也沒吭。第四棍子將下來,藺皇后喊了停。
刑仗不輕,打人的也不敢在她面前放水,這孩子真能一聲也不吭?與她所聽說的,十三皇子的平日言行,大有不同。旺財說,趙斂幫過十四皇子與十五皇子解圍,她就下意識的想到趙斂可能在其中作妖。她隨意想了個由頭,把趙斂帶來,詢問緣由。她也不明白,一個被欺負的四處躲藏的皇子,爲何會出手幫害過他的人。
藺月如忍住顫抖,剛剛一剎那,那眼神,與許久許久以前,那個人的眼神重合。
她再也下不去手。
不光是藺皇后,就連拿刑仗打人的侍衛,也擡起刑仗看了看,自己明明是按着勁打的,按道理,被打的人該疼的哭嗲喊娘才正常。
趙凌閉着眼,等着第四棍子,確是遲遲不動。難道是皇后娘娘善心大發,發現自己冤枉了好人?
“娘娘?”侍衛舉着廷杖,等着下一步命令。
“先關起來。”藺皇后拂袖而去,十三皇子被扔進了懲戒司的大牢裡。
趙凌渾身跟散了架一樣,三刑仗狠狠的捱上,不僅後腰疼的要命,頭暈目眩還神志不清。
懲戒司是後宮中用來懲罰犯錯誤的皇族子弟的地方,幾個破屋子就算作牢房。自建成以來,有不少皇族子弟在這裡住過,少則幾天,多則幾年,也有終生囚禁的。
總算逃過一劫。
周身漆黑,沒有窗戶,只有一扇木門。木門外有鎖,但沒人看守,上輩子的懲戒司就是如此模樣,這輩子,完全沒有區別。
趙凌扶着牆,勉強站起來,身板柔弱瘦小,但不至於打幾下子就死了。
奇怪。手摸牆壁的地方,有一片凹凸不平。仔細一看,這是誰挖的洞?沒有挖完,就給人發現,用泥巴給堵死。
進來懲戒司之前,渾身上下的硬物,都會被搜乾淨,別說匕首,連首飾也帶不進來。這洞是用什麼挖出來的?是用手指挖的嗎?
趙凌感佩這位挖洞兄弟的執着,外面有什麼大事兒,非得拼着血肉逃出去。
咕咕咕,肚子有點餓。
早晨起牀晚,沒趕上洛王府的早飯,加上洛王爺咋院子裡發呆,貼了個請勿打擾的標籤,他乖乖的閃退回宮忘記了吃點什麼墊墊肚子。
等會兒吧,等蘇妃娘娘把他救出去。或者,藺皇后氣消了,把他給放了。
等啊等,趙凌都睡了好幾圈覺了,沒有人管過他。
推門,沒鎖。
皇后娘娘的命令,量他也不敢逃出去。趙凌想了想,不能活活餓死在這。他知道附近是皇家祖先的祠堂,裡面放着趙家先祖的牌位。祠堂常年有供奉,時令水果與點心拼盤,卻一年到頭少有人去。
出去吃個飯,吃飽了再回來,一個時辰有餘。
天已經黑了。
趙凌摸着黑,順着記憶裡的小路,很快,趙凌找到了祠堂的位置,這裡比之從前,更加破敗不堪,青松無人修剪,凌亂的枝杈幾乎把祠堂埋在縫隙之中。
趙凌從窗子爬了進去,供奉的糕點看上去那麼誘人。
他拿了一塊桂花糕,是上輩子他最喜歡吃的零食。做糕點的師傅換人了,沒有繼承之前的手藝,桂花糕里加多了糖。
吃掉一塊,他又拿一塊,被丫鬟發現,也沒什麼,他們會以爲是老鼠啃的。
他似乎聽見牆外有聲,趙凌迅速鑽進祭品臺子下,有黃布掩飾躲起來。
來人說,“母后做的太絕,鄺貴妃怎麼說也是鄺侯爺的親姐姐,如此要我如何與鄺侯爺交代?母后先我一步到了彩月宮,但也沒有搜到密令。”
“無論是誰,拿到密令後,都回去找鄺侯爺,皇上只管守株待兔,靜等就是。”
來人正是樑帝趙起。趙起一身便裝,很隨意的跟來人聊天。
“兩個孩子……”趙起一頓,“你怎麼看?”
“還活着。”
“鄺侯爺在後宮的眼線,竟然安插的如此之深。你說,宮禁那麼嚴,他是怎麼把人帶出去的?”
“馬車。”
趙起笑說,“如此,就隨他們去。鄺侯爺該是明白,這個結局避免不了,只是早晚的問題。一天不見密令,母后始終心有忐忑。”
兩人還帶了酒。
確切的說,一罈酒,一罈水。
趙起與洛溢,坐在木桌兩邊,
“皇上,臣有一事,求皇上成全。”
“小三,你該不是,有瞧上的姑娘了吧?”樑帝笑着,手上不閒,倒滿兩杯,一杯水推給對方。
洛溢搖頭。
只聽樑帝又道,“孫尚書又求朕給他家長女與你做媒,朕瞧過那姑娘,聰慧貌美,飽讀詩書,安靜賢惠,與你挺般配的。”
洛溢舉起杯,似乎想起什麼,嘴角輕輕上揚。樑帝還以爲洛王爺有娶妻打算,他本來只是想隨口提一下罷了,洛溢竟然願意。他高興地站起來,驚呼,“小三,你答應這門親事了?”
洛溢扶額,“我沒答應。”
總歸是有那麼點兒喜歡的,要不然憑他對洛王爺的瞭解,絕不會出現方纔微翹嘴角的表情。
樑帝剛要繼續勸,聽到祠堂桌下有人的呼吸聲,雖然幾近壓制。
洛溢也感覺到了,應該說剛入屋子就感覺到,只是對方沒有內力該不是刺客,他沒有與樑帝說罷了。
樑帝手搭在右腰短劍上,與洛溢對視,見洛溢點頭,大聲喝道,“什麼人?滾出來!”
趙凌十分聽話的滾了出來。
他在見來人是洛溢的時候,就知道藏不住。人要倒黴喝口水都塞牙,這皇家祠堂一年用不上幾次,除了丫鬟每日擺些點心,更換香爐,幾乎無人來過。偏偏在他爬進來的時候,就能遇上當朝地位最尊貴的倆爺。
趙凌手上還握着半個桂花餅,嘴上還沾着兩粒殘渣,他非常不捨地把桂花餅放在一邊泥磚上,膝蓋彎曲跪在原處,碎髮耷拉下來矇住雙眼,好一會兒才說,“皇上萬歲萬萬歲。”
“你該稱朕父皇。”聲音裡聽不出慈祥。
樑帝顯然還是記得他有這麼個兒子的。
趙凌剛纔也猶豫該怎麼稱呼,前世兄弟相稱了十八年,“父皇”兩個字,他真叫不出口。
“你怎麼在此處?”樑帝坐定,接着問。
“餓。”趙凌實話實說。
樑帝與洛溢的視線,從跪着的人,移動到地面的半張桂花餅上。
桌臺上,燭火旁,盛放桂花餅的盤子,少了兩塊。
“宗祠重地,豈容你一個皇子隨意行走?偷食貢品,太不像話了!”樑帝怒斥。
趙凌很想說,你們兩位深更半夜來皇族供奉祖先的祠堂喝酒嘮嗑,難道像話嗎???然而他沉默半晌,卻是輕輕地俯身,腦袋重重磕在地上,略帶着哭腔求道,“父皇饒命,孩兒再也不敢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大難當頭,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裝傻賣乖扮可憐,前世他就是吃了不懂這句至理名言的虧,才混了那麼個悽慘結局。
趙凌腦袋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地上,聲音很大,沒幾下額前就是一片青紫,他心裡想着前生痛苦的事兒,想要醞釀出幾滴眼淚來。
“夠了。”樑帝忽然覺得心裡煩悶,他子嗣雖多,卻不親近,除了太子趙夏,其他的孩子模樣還分不太清楚,注意到趙忘憂一大部分是因爲他這張臉。趙忘憂是斷袖的事兒,他也在宮裡聽到過,那日他經過宣城門,還無意中瞥見他與宮家小子拉扯不清。
趙凌不磕頭了,肩膀卻是微微顫抖。他低着頭,眼淚珠子順着眼角吧嗒吧嗒落在地上,他身體本就瘦小,遠遠看上去像是一隻受傷的貓兒。
樑帝沒了喝酒的興致,“罷了,這次饒過你,回去自己去懲戒司領罰,三十廷杖,朕之後會去過問,少一杖,再罰十杖。”
三十?!
大哥,你是不是沒看到你兒子瘦的皮包骨頭弱不禁風的身子骨啊!三十廷杖,你確定你兒子捱過去不會化身枯魂野鬼嗎?
樑帝說完便起身要走,趙凌心一橫,重生不易,浪費可恥,於是他迅速跪着爬過去,抱着樑帝的右足,一邊扯褲腳一邊哭,“父皇,孩兒不敢了,孩兒不敢了,父皇饒孩兒一命,求父皇,求您了……”
樑帝臉一沉,擡腳就踹在趙凌後腰,正是之前廷杖的傷口處,傷口重新裂開,血滲出來,趙凌滾了兩滾,爬起來又撲過去,手上的血漬粘在樑帝的軟靴上。
樑帝怒道,“滾開!”
趙凌不滾,堅決不滾。
樑帝又是一腳,專向着趙凌腰間踹,趙凌疼的終於鬆手,身體沒撐住向後歪倒,腦袋正衝着桌子角的位置就要對上去。重心已經不穩了,他索性閉上眼睛,等着腦袋裂縫血濺祠堂,然而卻沒撞到硬物,撞在一個人身上。
趙凌緩緩睜眼,他身子靠在洛溢的肩膀上,腰盤滲出的血,在官服上蹭出一道鮮明的痕跡。洛溢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低頭看了看被血染上色的袖口,竟然沒有把懷裡的人推出去。
悶葫蘆?
趙凌呆呆地望着洛溢,如同見太陽從西邊升出來。
“皇上,十三皇子年幼,不懂是非,此般冒失,無知之過,三十廷杖,過分苛責了。”
洛溢竟然爲他開口求情。
趙凌不僅看見太陽從西邊出來,還看到兩個太陽從西邊出來。
樑帝似乎……也看到了兩個太陽。
“小三,你……”樑帝眼睛盯在那道袖口的血痕處,繼而苦笑搖頭,“你開口,我自然是不再罰他。”
趙凌內心受到驚嚇,以至於沒聽到自己已經被赦免。就這麼依在洛王爺的肩上,世界彷彿在他眼前靜止了。
洛溢本身姿勢是半蹲,向上傾斜身子,趙凌被他拉起,後退兩步靠近木桌酒盞,腰間疼痛把趙凌神識拉了回來,整個身體從洛溢肩膀滑到一旁的木椅上。
洛溢把趙凌放下來,忽而正色,跪向地面,行的是大梁國正統的君臣大禮。
樑帝趕忙要攙扶,兩人自小的交情,除了在朝堂之上當着文武百官,不得不做個樣子,平日見面從來不拘束這些細微末節。
“皇上,臣還有一事相求。”洛溢不起來。
樑帝想起進門時候,好像洛溢說過有事相求來着。
“小三,起來說話。你所求之事,可是不要朕再逼你成親?朕今日只是說着玩笑,你不願娶親,那就不娶。”樑帝又扶,然而洛溢依舊直直跪着。
“皇上,臣知禮部簡大人每日上摺子,說臣將過不惑之年,還未有妻子,爲禮俗不容,身爲親王,更是敗壞綱紀。”
“禮部一杆老匹夫,無需理會他們。”樑帝眼裡滿是不屑。
“但臣心性,此生不會有變。臣求皇上 過繼十三皇子爲洛王府世子,洛王府後繼有人,禮部再無理由再爲此事煩皇上心神。”
窗外小鳥的叫聲嘰嘰喳喳不停。祠堂裡,安靜的出奇,樑帝手握着酒盞,看着趙凌好一會兒,洛溢依舊跪着,而趙凌,起來再跪不是,坐着這般更加煎熬。
趙凌已經預料到樑帝的答案。
果然,樑帝緩緩說,“起來吧,朕準了。”
洛溢叩拜,“臣謝皇上恩典。”
趙凌爬回地上叩頭謝恩。他就是不願意也得謝恩,如果知道結局這般,他寧願挨那三十廷杖。洛王府是什麼地方,裡三層外三層重重府兵,連蒼蠅蚊子也飛不出來,扣上個世子身份,想逃跑更是門兒都沒有。
樑帝起身離去,趙凌跟在洛溢身後,垂着腦袋像個結滿果實的向日葵,葉子蔫蔫毫無神采。
洛王府的馬車停在南門宮外,離祠堂有段距離,長長的走廊旁爬滿了紫色藤蘿,微風吹拂下藤蘿搖晃,投在地上的影子斑斑駁駁,縫隙漏進月光與懸掛兩側石柱上的燈籠交相輝映,照的長廊通明。
後腰鑽心的疼,趙凌每落一腳都像踩在刀尖上一般,血水汗水早把內衫浸透了。他咬牙硬撐着一聲不發,拐了三個轉彎,經過幾對巡邏士兵,總算到了南門。
南門原來是個小城樓,與宮牆連在一起,前後兩個門,樓下有個小花園,後來因爲太偏,根本無人來賞花,年久失修,就成了埋在雜草堆裡的殘破小屋。趙凌上輩子躲迷藏還爬上過幾次。
紅色木板銅釘生鏽,門上有幾處刀痕,還有幾顆釘子被人撬掉,留着黑洞。
出了樓就是宮牆外,趙凌踏過門檻,見着馬車,真心像是見了親孃。
洛王爺站在馬車外,與南門口的侍衛長說話,趙凌自己扶上馬車檐,撐了幾次跳不上去,他勉強站穩,雙手按住最外側的木杆,想要再試一次。他力氣還沒使在胳膊上,雙腳卻離開地面,身子被一隻大手拎起來。
趙凌想都不用想是誰。
洛王爺上了馬車,袖子上又被血印上了好幾朵桃花形狀。
“回府。”洛溢脫了外袍,向着車伕淡淡說道。
潔癖症哪裡有痊癒?
只是忍耐的時間長了一點兒罷了。
馬車裡幾根蠟燭,一張毯子,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簡單幹淨的跟二十年前沒任何區別,木框能照出人影,一粒浮塵都不存在。
趙凌找了個角落,還沒坐下,馬車輪子經過水坑,顛簸上下,他手扶着不穩,就在馬車潔白無瑕的毯子上翻了一個滾。
然後他就看到洛溢黑到像鐵鍋底的臉。
唉。
他真不是故意弄髒馬車的。
既然髒都髒了,褥子墊子十有八九要換新的,趙凌索性就躺下,側身尋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眼睛。
從重生到現在,他跟洛溢就像是纏在蜘蛛網的兩條蟲子,剪不斷理還亂,怎麼晃盪都能碰上。
之前十三皇子曖昧洛王爺的時候,好像的確打着能過繼到洛王府的心思。可那時候洛溢選擇全然無視。
今日之舉,顯然是洛王爺有意爲之而不是心血來潮。作爲樑國唯一的親王,過繼不受寵的皇子爲世子,他求下這個旨意,別人看來,更像是在爲樑帝表忠心。
可就算天下人都造反,他洛浮洵也不會造反,樑帝比他趙凌,更認同這一點。洛王爺自然也知道,這樣表忠心的方式,完全沒有必要。
所以僅剩下一種可能。
就是他自己說的,爲了堵上禮部一杆子文臣老匹夫的嘴。
趙凌覺得有點兒冷,準是發高熱了。
念明寺過懸崖摔的傷口還沒好利索,緊接着三廷杖都是照着狠的打,餓得前胸貼後背,大哥又特別兇猛地補上兩腳。
他完全沒有體悟到重生的快樂。
忽然,身上多了點兒東西。趙凌睜眼,洛溢把那件拖下來的染血官袍,蓋在他身上。
血太多,眼不見爲淨麼?
不過挺暖和的。
趙凌把官袍裹了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