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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如此想, 朝中不少大臣也如此想,二皇子順位爲太子順理成章,而且蕭家還是大梁最有威望的世家, 蕭家主位列丞相, 蕭貴妃只在藺皇后之下, 二皇子本身的才幹也是皇子中最出衆的……”烏嵐深吸一口氣, “所以, 藺皇后會讓一個發配皇陵的皇子,活着回來跟自己的親兒子爭皇位嗎?”
趙凌也想過這一層,藺丫頭本就不是什麼善人, 一起在寧國做人質的時候,就坑過他們一把, 要不他們怎麼會被寧博給記恨上, 三天兩頭的找麻煩?但蕭家也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家族血脈的皇子被害, 藺丫頭的根在燕國,在樑國不可能是蕭家的對手。
“蕭家不會保二皇子。”烏嵐說出重點, “二皇子傷你那次,蕭丞相曾求皇上賜二皇子一死。”
趙凌難以置信,雖然蕭和向着他這邊,但他完全高興不起來。
這個邏輯……講不通啊!
“很奇怪吧?”烏嵐拖着腦袋,“天下還有不希望自己外甥當皇帝的舅舅。”
趙凌偏頭求教洛王爺, 洛王爺言簡意賅的說, “我不知道。”
不一會兒, 宮裡來人說, 烏貴妃有請烏家家主入宮, 有要事相商。烏嵐不用想,就知道是關於廢太子的事兒, 藺皇后與姐姐的關係不冷不熱,姐姐應該不會求情,且烏家的立場必須順着皇上的意思。
送走了烏嵐,趙凌說,“現在可以說了吧?”
洛溢是知道其中緣由的,只是當着烏嵐的面,假裝不知道。這件事關係體大,不可張揚,趙凌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就算洛溢說趙原是他的兒子,他也能說服自己接受。
“蕭貴妃嫁給皇上的之前,就有身孕。”洛溢說。
趙凌想果然如此,“大哥明知內情,還讓孩子生下來,當做二皇子養大,看來二皇子的生父是他的熟人呢。”
掰掰手指,能讓大哥做到如此地步的,大梁境內不多。
“讓我猜猜……”趙凌把蕭和與蕭蘆除去,把洛溢給去掉,難道是……
周庚嗎?
若是周庚的孩子,他跟蕭家奉子聯姻就是,爲何非要把大哥給摻和進去呢?蕭家那麼多女兒,也不一定非要把長女嫁進皇族。
“不是周庚。”洛溢知道真相也是在兩三年前,羣臣上諫,大理寺的案太子的處理的草率,冤死了人,皇上估計藺皇后的情分壓了下去,心裡卻隱隱擔憂太子不得人心,將來江山不穩,二皇子的那個卦象他始終有所介懷,他喝酒時無意中提起此事,卻也只說了個不是親生的含糊意思,之後也意識到失言,再沒解釋。
洛溢自然不會去查,趙起不想說的事,他向來不會刨根問底,可當場還有鄺侯爺,鄺侯爺雖然算亡國之君,但清霽國舊部仍在,他手裡依舊有能用的人才,一來二去,就把那陳年往事給掀了出來。
掀出來他就後悔了,他決定拉上洛溢一起後悔。
大梁知道這件事的人,唯有皇帝與蕭和姐弟,加上後來知道的鄺承宗與洛溢,五人而以。
趙凌繼續猜測,“不是周庚,不是周庚的話……那會是誰呢?大哥那麼多兒子,單單缺這個,非要認過來嗎?也是,那麼多皇子裡也就趙原像個皇子的樣子……”
洛溢覺得趙凌越猜越跑偏,“趙原是先皇的兒子。”
“啥……啥……啥?”
“他是你的弟弟。”
“父皇……知道嗎?”趙凌努力壓抑着自己的震驚。
“知道。”洛溢回想十八年前蕭貴妃入東宮時的情景,皇上的後宮只有皇后娘娘,雖然皇后娘娘對皇上冷淡,到底也是懷了皇上的孩子,兩人的肚子差不多大,如果蕭貴妃的孩子先生下來,那太子非長子,世人恐有言論,皇上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答應認了弟弟當兒子,他只能歸咎爲一個孝字,“先皇那時候已經病入膏肓,彌留之際最後的請求,皇上不得不答應下來。”
所以,當蕭蘆說這個孩子有帝王紫氣的時候,蕭和害怕此事被人知道,害了蕭家。如此,一切就有道理可尋。
如果趙夏當不成太子,那就會輪到趙原,可趙原的身世是他的軟肋,很容易成爲把柄被要挾。
一國之君被要挾,後果不堪設想,樑帝並非執着於血脈之人,但他必須預見到可能存在的危險。
沒有人能夠保證,此事永遠成爲秘密。
“我想去皇陵走一趟,”趙凌心情很快平靜下來,“他是我弟弟,我不能明知他將死還無動於衷。”
趙凌是趙家皇族最小的孩兒,小時候總纏着父皇給他生個弟弟。父皇笑嘻嘻的摸着他的腦袋說好,可幾年過去,後宮衆位娘娘的肚子,卻始終沒有什麼起色。
他一直盼弟弟盼到出宮去寧國爲質,終於放棄了,那時候他已經懂事,知道父皇的因爲早年有傷,心血有虧,註定子嗣單薄,就連薛貴妃能懷上他,都是個奇蹟。可奇蹟萬年纔有一回,自他之後,宮中再也沒有皇子皇女出生。
如果當年他聽大哥的勸回了頭,瞎刻一個寧國玉璽,再瞎編一個天命話本交差,是不是就能在父皇彌留之際,見父皇最後一面,然後質問父皇“爲什麼要逼迫母妃冤枉舅舅燒死薛家軍”,然後父皇像小時候那樣,摸着他的腦袋,對他說一句“父皇沒騙你,父皇給你生了個弟弟”。
世上本沒有解不開的結,可繩索的兩端卻沒有人願意商量解開的辦法,反而拼命地拽,最終才變成了死疙瘩。
趙凌死過一次,凌遲三千刀疼得要命,也讓他想明白了許多事,無數陰謀詭計交纏在一起,湊成了他們薛家的悲劇,可這不是最可怕的,陰謀詭計最可怕的,是點燃了仇恨的火種,讓他險些失去初心。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心心念念想要殺周庚爲楚笛聽報仇,殺洛溢爲薛家軍報仇,甚至想要殺皇帝太后給母妃與舅舅報仇。
他感謝鄺承宗,在他的初心將被黑暗吞沒的的時候,給了他一束光。清霽國雖然不是他的故土,至少給了他一個能停下來歇一歇什麼都不用想的角落。
大哥如今面臨的抉擇,與他那時候極其相似。一念錯,步步錯。
趙原只是個毫不知情的,拼盡全力,想要得到父皇與舅舅認可的皇子而已。
他趙景明的弟弟,流着趙家的血,可以生老病死,可以認罪伏誅,可以爲國捐軀,但絕不不該死於無聊透頂的迷信與疑心病。
蕭貴妃懷上孩子應該是意外,當年不大的丫頭,與仰慕的皇上有了一夜情緣,懵懵懂懂的在沒有名分的情況下,成了給子嗣單薄的皇家懷上小皇子的女人。但孩子的父親快要死了,宮皇后善妒成性,手段狠毒,是絕對容不下這對沒有他庇護的孤兒寡母。所以纔會逼着將要登基的太子娶了蕭家丫頭,無需寵愛,至少能保護她們母子性命無憂。
可老皇帝沒料到風波亭蕭蘆算的卦,帝王紫氣,篡位之君,蕭家視之爲恐,趙起在社稷與理智之間,錯選了前者。是不相信後繼之人能把這破事兒處理好嗎?
秘密被人知道了又如何,頂多在史書上加一筆皇族醜事,供後人消遣。自古明君有幾個根正苗紅的?趙原如能登上九五尊位,真的會被區區破事兒要挾住嗎?
皇帝不是兩個字,而是天下民心。
如果換做有人拿着個要挾他趙景明,他直接寫聖旨把此事昭告天下,兩巴掌呼不死他。
此行出遠門,趙凌其實還有私心。
寧國最後一片玉璽,還有那個救了洛溢的黑衣人,似乎人間蒸發,再也沒有出現或者找麻煩。
鄺承宗、寧秋墨、宮思……三人都在二十年前的戰爭裡失去過重要的東西,或者是國家,或者是親人,如此推算,趙凌下意識的想到寧莊,寧國的莊王爺。
莊王府在寧國地位舉足輕重,寧莊貴爲王爺,手上還握有軍權。五國聯軍伐寧之戰,毀了他的富貴榮華,毀了他的前途錦繡,如今他只是洛王府裡區區小侍衛長,被洛王妃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斷袖來回使喚。
想想,非常符合那位黑衣人選人的要求。
樑都的暗衛無數,洛王府更是蒼蠅飛不進來,悄悄把玉璽送給寧莊,恐怕不現實。
所以,得給那人制造接近寧莊的機會。
就這樣,三人三馬,趁着夜黑風高,從樑都出發了。
皇陵地處大梁的最東部,東臨碧海西靠大山,據說是□□皇帝時期某位道士掐指一算,算出了整個大梁國境之中風水最好的地方,趙家的祖墳自此就定居在這海邊的山谷之中。
趙凌上輩子沒有入皇陵,本來要扔進亂葬崗的骨灰被洛溢給撿了回去,據說葬在一片美麗又寬廣的漠北雪原上。
越往東走,靠近海邊,人煙越稀少,因爲海邊的地不適合種糧食,附近又沒有湖泊,住戶都靠打魚爲生。漁民在漁船上拉網,收穫頗豐,此時正趕上退潮時分,浪花層層褪去,逐漸露出金黃的沙灘。
趙凌赤着腳,在柔軟的沙子裡踩下一連串的腳印。
洛溢站在堤壩上看,他不喜歡沙子,容易蹭到靴子裡,讓他感到不適。而寧莊牽着三匹馬,在遠處等兩人。
趙凌蹲下,翻開一塊岩石,裡面有小水坑,小螃蟹迅速的鑽進了另一塊石頭縫子裡。
他吃的多是湖裡的大閘蟹,從來沒見過這麼小個子的蟹子。
翻開石頭,又發現兩隻。
趁着還沒跑掉,趙凌迅速用手去抓,結果抓了個空,抓了一把沙子。
就不信逮不到。
他已經很久沒有集中精神做一件事了,自從成了洛王府另一個主人之後,他想做的事兒都被洛溢完全代勞,洛溢比他想象的要了解他,幾乎所有的事兒,他纔剛剛有想法,洛溢已經差人全部辦好了。
區區小蟹,哪裡逃得過他的五指山,一手翻開石頭,另一手大力一揮,手心壓住了水窪……蟹子不動了,難道……拍死了?
慌神的功夫,小蟹子八條腿兒迅速擺動,衝着一塊大石頭底下鑽了進去。
蟹子聰明,知道裝死。
連續幾次失敗後,他總算抓到一隻。
“洛溢,快來看!”趙凌歡喜的跳到堤壩上,把小蟹子圈在掌心。
洛溢看着吐泡泡的小不點兒,本能的想要扔的遠遠的,但趙凌似乎是抓來送給他的,很想讓他接過去,他深吸一口氣,裝作是個乾淨的死物,用手指夾住螃蟹。
嘶~
手指被螃蟹的鉗子夾住了。
螃蟹把剛剛受到的欺負全都報復回去,洛溢的手指瞬間腫起來了個大包。
洛溢不想掃趙凌的興致,即使手指又麻又痛,卻不做聲的收下螃蟹,把手背到身後。
趙凌又跳下去抓螃蟹去了,洛溢趕緊甩手腕,但螃蟹甩不掉,拽也拽不動,鉗子死死的夾住就是不肯鬆。
“洛溢,下來跟我一起抓!”趙凌抓螃蟹上癮,還不忘叫幫手。
洛王爺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想必是潔癖症的問題,沙子跟灰塵一個概念,就是顆粒大小的區別,洛溢不下來,趙凌只能自己玩了。
小螃蟹捏死簡單,可趙凌好容易抓上來的,捏死了他一定會生氣。十指連心,小傷口也是鑽心的疼,洛溢忙轉身向馬處走,讓寧莊想想辦法。
可惜,寧侍衛的劍縱使能夠披荊斬棘,卻凌空揮舞好幾下子,都沒嚇唬住這小小八條腿兒。
旁邊幾個漁家小孩,在樹旁邊跑邊唱歌。
“它好像挺喜歡你的。”女孩嘻嘻的笑,“不是這樣的,叔叔,把手給我。”
洛溢本能的把手往後縮,除了趙凌,誰碰他他都難受。
小女孩從地上拔了一根草,自己走過去,拿起洛溢的大手,說,“要這樣才行。”
洛溢感覺小草在手指上劃了一下,螃蟹的鉗子忽然鬆開了,手指腫起來,剛纔被堵塞的血流了回去。
小螃蟹掉到了地上,艱難的向海邊爬。小女孩把小螃蟹撿起來,“叔叔,這個送我行嗎?”
洛溢看趙凌又抓了不少,這隻送小朋友應該不打緊吧,於是點點頭。
小女孩抓着小蟹子跑走。
趙凌兩手一把蟹子爬上堤壩,這次他抓的都是個子大的,還有許多海螺與蛤蜊,準備帶走回去弄個海鮮湯,看洛溢把手指含在口中。
“多大了還吃手?”趙凌疑惑的看着那個不怎麼協調的動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