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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軍的傷藥,比尋常的管用許多。邊走邊治療,不過五天,外傷痊癒,內傷也好了大半。
洛溢派人每天來送一次,量不多,只夠用一天。
二十年過去,洛溢越發的摳門,不就是個破傷藥嗎?至於按着計量一分不多給嗎?
趙凌每次都在內心憤憤不平,他纔不稀罕,給他原材料,他分分鐘給他調製出來。
他傷養的差不多,洛溢才命人通知蘇妃,明日啓程,洛家軍奉旨護送她們一路北上回樑都。
蘇妃沒有意見,趙凌也沒有意見。
蘇妃聽後,很是驚訝,繼而欣喜若狂,陛下如此在意她,竟然勞動洛家軍護送她!
要知道,樑帝與洛王的關係,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洛王爺做的事,就等同於陛下親自做的事。
包括皇后在內,後宮無人享受過此等殊榮。
“一定是皇上早早洞悉了鄺悅蓉的陰謀,派洛王爺保護我們!洛家軍來的多麼及時,剛起火沒多久,就把火給滅了!當時我與你摔在地上,你吐了一口血,他嚇得臉色大變,連忙蹲下解開綁在我們腰間的繩子,還緊張的讓人把我抱起來,叫來醫官爲你診治。”
趙凌沒好意思潑冷水,洛溢是來西南辦事,順路管了她的閒事。
至於臉色大變……
姐姐啊您當時都嚇的昏過去了,哪隻眼看到他臉色大變?這些都是丫鬟給你講的吧!
蘇妃還沉浸在得寵的美夢中,趙凌早就猜洛家軍會護送他們回宮。
只是沒想到,洛溢會等了五天,等他傷好的差不多能下地走路了,才說啓程。
聽說洛家軍這些天,日日派兵上念明寺幫忙,還主動找了許多工匠來,免費幫念明寺修繕建築。
比起二十年前,這悶葫蘆還是有些變化的。
雖然除了派人送藥,兩邊幾乎沒有交集,但這並不表明洛溢不關注她們。
趙凌從穿開襠褲就開始跟洛小王爺打交道,太瞭解對方的心思細膩到令人髮指的可怕。他敢保證,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動作,都逃不過洛家軍的耳目。
洛家軍與他薛家軍百萬雄師完全不同,只有爲數不到的幾萬人。可誰能想象,幾萬人的隊伍,守護大梁上千裡北部邊境線五百年,戰爭時有時無,可大可小,但是,漠北從來沒丟失過任何一寸領土。
他上輩子還特別的不服氣,特意去漠北住了半年,終於,明白世人明鑑誠不欺我。如果不是因爲趕上一堆糟爛事,他也想把薛家軍,整編成洛家軍那個樣子。
他也不想再浪費心神逃跑,作爲一個在皇宮裡沒啥存在感的皇子,路上看看風景,堅持鍛鍊外加補充營養,養精蓄銳,一切計劃等脫離了洛家軍再說。
這天,朝陽初升,說好下午啓程,趙凌打了個哈哈,準備晨跑。
爲了讓自己瘦弱的身板多長點肉,趙凌胡吃海喝,就像幾輩子沒吃過飯的餓死鬼投胎。蘇妃還說過他許多次,皇宮裡什麼山珍海味沒有,至於嗎!這洛家軍裡的廚子也沒多好啊!可由於他屢教不改,最後蘇妃裝看不見,懶得再說了。
吃飽喝足,還要運動。
趙凌伸伸胳膊伸伸腿兒,高擡腿幾個跳躍動作,準備來個短距離衝刺跑。
跑出去幾步,十幾個兵,從林子裡穿出。
匆匆而過,聽議論,是在找什麼東西。
尋寶他最喜歡,趙凌湊過去,想聽聽他們在找什麼。
還沒走近,林中又有人走出,幾個兵對他很是尊敬,瞬間停止交談。
“殿下安好。”那領頭人依禮作拜,向着趙凌。
趙凌認識這人,從前在洛家軍裡見過,姓崔名免,是個很厲害的地理天才,對大梁的地理環境如數家珍,不說山川河流,樹木花草,甚至連那塊地的土質如何,長什麼樣的莊稼都清楚。
暗地裡,他是洛家軍裡第二號人物,負責情報。
沒想到,他竟然也跟了來。
他更好奇,洛溢來西南,是做什麼的。
“免禮。”趙凌笑說,“看崔大人很忙啊!有本宮能幫上忙的嗎?”
崔免心裡驚訝,十三皇子認識他,面上卻溫雅如先,“殿下養傷事大,不宜過於操勞。”
趙凌知道,此人乃洛溢心腹,智商逆天,套話是套不出什麼有價值的來的。
他擺擺手,說,“我沒操勞,就是閒的悶得慌,如果崔大人有好玩兒的事兒,比如找什麼寶貝,記得叫上我一個。”
崔免微笑,不做言語。
十三殿下與情報裡說的,好像不太一樣。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情報中記憶力極差的殿下,知道他的名字,或許還知道他在軍中的身份。情報中膽小如鼠,柔軟可欺,害怕與陌生人打交道的不受寵皇子,主動與他說話,言語之間還滿滿都是試探之意。情報中與蘇妃娘娘關係入冰火的青年,不僅拼了命的救了蘇妃,弄得自己內上加外傷,還一路跟蘇妃有說有笑,情同親生母子。
如此推算……莫非……
崔免思索着最後一條情報,莫非十三殿下是斷袖,也是假的嗎?
他洛家軍的情報,還從沒錯的這麼離譜過。
他並不知道,趙凌故意耍着他玩,看着他懷疑自家情報系統出狀況,真是太好笑了。生活太沉悶,偶爾碰上個天才,不消遣白不消遣,何況此人還是洛溢的手下。
趙凌哼着小曲,左轉去樹林,剛纔那些兵,是從林子裡出來的。
揪了個茅草,含在嘴裡,趙凌看着路上尚未恢復的腳印痕跡,朝着南邊林子走。
林子裡有些涼森,寂靜無人,這鬼地方能有寶貝嗎?趙凌穿得有些單薄,感覺到冷意。他隨意觀察,發現幾顆果樹樹幹上有星花標記。
有意思了。
如果他猜測不錯,這個樹林,是個迷魂陣。所謂迷魂陣,是他們軍中的說法,聽着玄幻,其實一點兒也不玄幻,就是依靠陽光照射的陰影,與石塊樹木花草的排布位置,給人一種如在迷宮裡繞着走,卻始終轉圈圈走不出來的錯覺。
趙凌並不擅長此道,奈何他上輩子的狐朋狗友裡,有一位特別喜歡鑽研這類奇門遁甲的,道聽途說學了一點點皮毛。
小小的迷魂陣,擋不住他。
三下五除二,趙凌就弄明白了其中關鍵,找到了一條繼續向前走的路。
走到盡頭,竟然有個村子。
一排樹後是村莊,有種柳暗花明豁然開朗的愉悅感,趙凌站在村口,卻沒瞧見村子裡有人。
趙凌想進村看看,總不可能一個人都沒有吧。誰知前腳剛邁出一步,就發覺不對頭,身後的樹蔭裡,有人影在盯着他。
回身的瞬間,影子從樹幹後出來,實體化成兩個人。
“警覺性不錯。”崔免是真心稱讚。
趙凌把崔免的話聽成了諷刺。
這洛王爺和崔免,是什麼時候跟上他的!跟着這麼久他都沒發現,他上輩子十八年,算是白活了。
趙凌立馬轉身,把腿就跑,就像小雞見了老鷹,兔子見了大灰狼。若說這輩子他最不想與誰正面打交道,他大哥樑帝趙起排名第一,洛王爺洛溢緊隨其後排名第二。
“殿下別急着走啊,既然都來了,不如一起進村子逛上一逛?殿下不是好奇,我們在找什麼寶貝嗎?”
趙凌被一把鋒利的劍擋住了去路。
那劍尖離着他的脖頸只有一寸。但他放心的很,就算只有半寸,持劍之人也不會真傷他分毫。
洛王府最厲害的劍客也在。
崔免,寧莊,外加,洛王爺本尊。
西南有大事發生,或者將要有大事發生,趙凌心裡已經有了底子。
“小莊,把劍收起來,別嚇着十三殿下。”
趙凌裝作被嚇得瑟瑟發抖,腿腳不停的打顫。
他被嚇得走不動,堂而皇之的不回頭,不與洛浮洵打照面,最好不要說話。
寧莊回到自家主子身後,手中的劍歸了劍鞘。
“我,我,我吃多了,走走,走走……”看樣子,他不得不留下來陪洛王爺聊個天。
崔免說,“這個村裡住的,有五百戶人家,都是建築工匠,被念明寺僱傭修繕寺廟去了,過個半月才能回來。這羣山林裡,像這般的村莊,林林總總,一共有二百多個。殿下還有別的好奇之事嗎?”
“沒。”趙凌想趕緊把天給聊死,“沒事。”
“既然沒有,以後,殿下就不要到處亂跑了吧!山裡猛獸居多,殿下又不通武學,遇上後,很難自保。”崔免說的是大實話。
趙凌連忙點頭,表示他再也不亂跑了。
他低着頭,始終不敢看三人的眼睛。
崔免微微皺眉,怎麼這十三殿下,好像又變回了情報中該有的模樣?
“小莊,麻煩你一趟,送殿下回去。”崔免說。
趙凌隨着寧莊遠走,如釋重負。
自始至終,洛溢未說一句話。那雙銳利的瞳眸,像扒玉米皮似的想要窺探他的本質。
果然,說不在乎,還是存有心結的。按着上輩子的發展,他與洛溢該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他大哥樑帝也是。但問題是他上輩子死了,沒有復仇的機會,如今他重生在小皇子的身體裡,卻不想再復仇了。
每個人都有苦衷,他知道洛溢與大哥並不是故意的,事情發展成最後那個樣子,總得有個結局,不是他死,就是對方死。
只是他比較倒黴,輸了,死了,一切結束。
既然結束,就讓它永遠的結束,沒必要在這大好的和平盛世,再掀起什麼風浪來。
可釋懷仇恨,哪裡有那麼簡單?那可是一百萬活生生的血海深仇。
與其說是不想打交道,不如說,現在的趙凌,並不知道如何面對傷害過自己的故人。
身邊的寧莊忽然問,“十三殿下,你記得宮思嗎?”
“不認識。”趙凌想都沒想就說,忽然意識到,趙斂或許認識他,姓宮的?跟阿成是什麼關係?
趙斂的記憶,他並沒有完全繼承,只是模模糊糊的繼承了其中的某些部分。比如他悲慘的童年,不怎麼光彩的斷袖行爲。
寧莊嗤笑半聲,說,“你過繼到洛王府,絕無可能,想都別想。”
“哈???”趙凌躲洛溢都來不及,還過繼!想什麼呢!
讓他做洛溢的養子,還不如一劍殺了他。
“總之我警告你,你再靠近王爺,噁心王爺,我就殺了你。”寧莊面目清秀,偏偏就喜歡冷着臉說話,“洛王府的世子之位,是阿思的。”
好好好,你說是誰的就是誰的,我可不稀罕當什麼洛王府的世子!
需要過繼,意味着洛溢快四十了還沒成親?趙凌得冷靜一會兒,回頭先問問蘇妃,過繼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趙凌滿懷心事的回去。
蘇迎雪正在比較兩隻手鐲,見小皇子進來,問,“你說這個配我,還是這個配我?”
趙凌非常誠實的回答,“都不配。”
“……”
“你左手上這個,老氣,適合五六十歲的老人帶,比如太后娘娘。”趙凌說。
蘇妃看了看,還真挺土的。
“你右手上這個,是燕子閣二十年前流行的款式,帶出去,會讓人覺得皇上這二十年來,都沒重視過你,連個新鐲子都沒的賞賜過。”
趙凌對蘇妃的審美品位一向看不上,比如頭頂那顆土得掉渣的珍珠,什麼時候才能摘下來。
“可烏妃說,這是燕子閣最新的流行樣式。”蘇妃急了,她與烏婉的關係最好,烏婉該不會騙他。
“是嗎?那可能是二十年前的流行款,最近又流行回來了。”
二十年過去,物是人非,反反覆覆。
烏家大小姐也當貴妃了?當年立誓寧死不嫁人的烏家燕子閣少閣主,竟然拋棄事業,嫁進了皇宮。大雁拔掉羽毛變成金絲雀,真是可惜了。如今烏家燕子閣的繼承人,該是烏嵐沒錯。
趙凌盤算着,燕子閣再有幾年會被烏嵐小少爺敗光。
蘇妃把手勢扔回盒子,“哎,一想到回宮,我就心神不寧。”
“找個山林小村一類的地方隱居吧。”趙凌開玩笑,“你當我媽,我們蓋個房子搭夥過日子。”
蘇妃笑的兩肩發顫,這孩子,真是什麼都敢想。
趙凌敢想,上輩子他這麼想,這輩子依舊是這麼想的。
想起上輩子,趙凌找了個地方坐下,“蘇妃娘娘,你聽說過我要過繼洛王府的事嗎?”
蘇妃不笑了,半晌才說,“洛王爺他不會要你的。你試過那麼多次,他都對你敬而遠之。有一次,險些被他那侍衛給打死,還不長記性?”
“那就好。”
敬而遠之!趙凌心情瞬間舒暢,這個詞語無比振奮人心。
“以後我待你好些,你也別想着過繼到誰家去。斷袖這種事,沒有人喜歡,傳到你父皇耳朵裡,你這輩子就別想有封地了。”
蘇妃說的沒錯,趙凌覺得蘇妃是個耿直的人,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並不難處,難怪跟雷厲風行的烏大小姐走得近。他無意間的英雄救美行爲,換來了蘇妃的友誼,或許是母愛,總之是比較真摯的情感。
如此,回到皇宮之後,他計劃逃走隱遁,蘇妃或許會助他一臂之力。
……
夜裡,趙凌聽見門外嘈雜聲,有人興奮地喊着,“找到了!王爺!找到了!”
“浸了水,墨色有些花,看不清字跡。”
崔免說,“快馬加鞭,送回漠北洛王府,給秋衡看看,有沒有復原的可能。”
趙凌翻了個身,想必,就是他們要找的東西了吧。
西南的大事,跟這東西有關嗎?又是墨色又是秋衡,大概是截獲書信一類的。
可這輩子的家國大事,還輪不到他十三皇子操心。
和平年代就是好啊!生在皇家都可以做個孩子,除去讓自己吃飽喝足長命百歲,其他什麼都不用操心。想他十八歲的時候,都被當反賊綁在邢臺上挨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