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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凌有些難受, 父皇是故意的,明知道周庚與蕭蘆是他同窗,還派他們拉攔自己的路。
好在宮成是太子伴讀, 現如今正跟着趙起在鼎天城跟一竿子太子殿下脣槍舌戰呢。要不然, 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躲那張鳴泉弓。
周庚可以裝傻白甜放他走, 蕭蘆可能也得演戲, 但作爲不久前剛在五國聯軍叱吒風雲完的王牌軍師, 演戲也得演出真實水平,纔有人相信。
三百人。
趙凌提起長刀,“留三百人出列, 其他人繼續趕路,方鏡帶路, 日出時英靈山腳下匯合。”
周庚問, “我跟誰?”
趙凌翻白眼, “當然是跟我,讓蕭蘆把你救走, 省的我還得專程送一趟。”
留下的三百人是精銳中的精銳,天時地利,都站在他這邊,趙凌與屬下們說了幾個位置,讓他們去埋伏好。
此處爲山路, 狹窄而彎曲, 側壁皆是懸崖, 蕭蘆的人是從山下而來。埋伏位置視野寬, 山下一覽無餘。
“趙凌, 你不會是想用石頭砸吧。”周庚也見蕭蘆領着不多的人,進入到視野範圍中, 頭頂上完全沒有任何防備,此時只要趙凌命伏兵扔石頭砸,下面那些毫無招架只有逃竄的份兒,可按着蕭蘆的智商,不該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啊,是他沒有預估到西境軍的行軍速度,還是他故意露出這麼大的破綻給趙凌?
趙凌點點頭,的確,他的屬下已經準備好了石頭,山上許多山洞滿滿都是,十人一隊,三人負責投擲,其他人負責運送。趙凌規定石頭不能太大,能砸出傷痕就成,砸死人的不能用。
要是換做敵軍,趙凌腦子裡能想出十萬八千種辦法讓他們生不如死,但蕭蘆帶的可是他大梁的軍隊,自己人對自己人,嚇唬嚇唬就過去了。
卻見蕭蘆的馬兒越走越慢。
他後面跟着的人,也越來越慢。
“不對,”趙凌忙吩咐周圍,“發信號,放棄埋伏地,所有人後撤。”
周庚皺眉,“幹嘛撤退?”明明自方佔優勢。
“蕭蘆這個狐狸,怎麼會這麼輕易的讓我贏了?他可不是你,回頭他爹那邊,可是解釋不過去的!”趙凌拖住周庚,移動幾步位置,“蕭蘆身後也就不到一百人,可剛剛方鏡說有三百人靠近。剩下的人去了哪兒?”
周庚恍然,“難道他發現了你埋伏的位置?”
想想,兩人一個師父教的,發現也很正常。
“此地羣山連綿,可不止一條上山的路,”趙凌點頭,“他兵分兩路,聲東擊西,自己做魚餌,露破綻給我門,魚鉤卻早就從其他道路翻越上山。我們在山坡處,可不是山頂處,論地勢之利,他後來者居上,哼,他知道我此去英靈山,不會費勁去爬山頂,定然在山腰處設伏,才自己優哉遊哉的騎馬瞎逛,讓他的人直接去佔領山頂高地,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想扔石頭噁心他,他也要在更高處扔石頭噁心我。”
周庚領兵打仗多靠氣勢與英武,對這類曲流拐彎的計策流不算贊同,趙凌與蕭蘆半斤八兩,都是不按套路出牌,喜歡挑戰以少勝多狠狠掃人顏面,說道,“玩謀略的,心都髒。”
“能贏就行,管他什麼手段贏,”趙凌不在意,“看看吧,他衝咱們笑呢!”
果然,蕭蘆騎馬停住,仰臉看向山坡,對着趙凌的位置微微一笑。
趙凌索性也不閃躲,跳出來張牙舞爪,向着山下喊,“蕭狐狸,我的人撤了,不好意思,害你的人白白爬了那麼高的山!”
蕭蘆旁邊的副將大喊,“我家主帥呢!”
趙凌轉頭,周庚躲得可嚴實了,生怕被下屬瞧見自己雙手被捆披頭散髮的窘迫。
隨即他又大喊,“周大將軍剛剛被我揍了一頓,現在還蹲在茅廁裡哭鼻子呢!”
周庚真想一腳把此人踢下山,眼不見爲淨。
“大人,我們……”副將一聽將軍受辱,只想拿刀衝上去。
蕭蘆不急不慢,“他嚷嚷他的,你急什麼急,說到底,你手下的人該到了吧?怎麼還沒傳信號來?”
“這個……”副將也納悶兒,按着道理,應該是已經到山頂了。
山頂太高,他望不見,可信號遲遲不來,難道中途出了什麼狀況?
趙凌帶着周庚後撤,很快與三百人匯合,他的屬下行動配合默契,對執行命令毫不含糊,趙凌蹲在地上給衆人畫了張圖,大概也只有自家士兵能看得懂那筆爛畫,趙凌用石子定了位置,分隊合作,似乎是要運不少木頭石頭過去,之後迅速分散,各就各位。周庚瞧着羨慕,如果大梁的兵馬都如此,稱霸天下都是可能,難怪父親與蕭伯伯日日說西境北境兩軍是大梁憂患。
“我若是猜得沒錯,這些人並不是蕭蘆帶的全部人手,他定然是留了數十人來接你。”趙凌叼着一根茅草,拍拍周庚的肩膀,“剛剛他與我笑,大概意思就是把你留下,你在此地等他吧,山高水長,後會有期。替我與宮成說,喜酒跟喜糖給我留好了,等我薛家沉冤得雪之後再補上。”
周庚從腰間摸出一枚印章,“周家對你不起,這是我……”
“我不會收,”趙凌一推,不看周庚,“他日我若知誰害我母妃殺我舅舅,我定不會留半分情面。你若是確認兇手真的姓周,就奉勸他趕緊逃命,天王老子都護不了他。”
周庚被識破心思,面上尷尬,隨即釋然,他不是第一天認識趙景明,可他也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家人生死不管,此事不是周家直接所爲,也定然煽風點火,趙凌回樑都首先要收拾的就是他老爹,他有些希望趙凌帶着薛家軍永遠藏在英靈山裡,不要再出來。
可如此,就不是他趙七王爺了。
趙凌帶着剩下的幾個親隨,幾下就攀巖上山,周庚沒等多久,果然,十個士兵急呼呼狂奔過來,“將軍,您沒事,真是太好了!蕭軍師神算,竟然算準沒有人看守您。我還當只派我們十人來營救,定有一場惡戰呢。”
周庚擺擺手,“我們走吧,邊走邊說,趙凌撤了軍,似乎重新佈置,蕭蘆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我們在等山上的信號,蕭軍師說先爬上山頂占上地利,再靈活機變,可不知爲何,信號遲遲不來。”
周庚望向山頂,“我知道信號爲何不來,不用等了,等也沒用,發信號,撤回來重新佈置。”
蕭蘆隻身前來,士兵用的都是周庚的,包括指揮的副將,周庚十分清楚他那副將的秉性,是他周家的家臣,從小看他長大,心繫自己安危,恨不能把十萬人都帶來救自己,怎麼可能聽蕭蘆的,只讓十個人來?他表面上答應蕭蘆,背地裡,大概把那些上山的人都弄到他這邊救人吧。
只是他不敢直接違背蕭蘆的命令,讓屬下佯裝爬一爬,爬到一定位置再折返。
所以山頂根本沒人,又哪裡的信號?
又聽他們說,是蕭蘆單獨畫圖,給他們指的最近路線,怪不得來的這麼快。他與十人小隊下山,與蕭蘆匯合,先是讓副將把爬山的人給叫回來。蕭蘆上下打量了一遍,無比廢話的問,“活着嗎?”
“我好歹還跟西境軍碰了碰兵刃,你這純粹紙上談兵啊!”周庚冷哼,“打了個招呼就把人放走了,回去怎麼交代?”
“談都談不過,打就能攔的住嗎?”蕭蘆嘆了口氣,“其實,要是你的兵真心聽我指揮,攔是攔不住,但應該能給趙小七點兒苦頭吃。此山連綿,我研究此地岩石結構,發現山頂之間有天然洞穴,有路相通,通過天然洞穴,是越過兩個山頂的最近路,如此,就能搶在趙小七那三萬人的前頭。我本命二百人先上山頂,給趙小七做個樣子,讓他誤以爲我要給他的三百山腰伏兵扔石頭。我給了隊長几個錦囊,上山頂再看,上面畫的就是路線圖,他們伏擊的事西軍大隊人馬。而我,只要在山下,仰臉與趙小七聊聊天,拖住他,山坡滾石,方鏡將軍縱然指揮應變,那三萬人,少說也得傷個一萬,才能脫困。”
周庚心底寒涼,“我家將士不會乖乖聽你話,一定會違揹你的命令救我。這個你也算進去了吧!然後你裝作不知道,是下屬自作主張,把攔不住西軍的責任盡數推給我,好你蕭蘆,太不厚道!”
蕭蘆舉着扇子,“倒也不算全都推給你,你知道趙小七去做什麼了?”
周庚只聽見趙凌命令屬下去搬石頭。
蕭蘆笑,“他去改河道。”
“改河道?”
“要下雨了。”蕭蘆說完,天邊一聲悶雷轟隆巨響。
周庚恍然大悟,接連的局面,他屬下的反應,趙凌的反應,蕭蘆竟然全都算準了。他們同窗多年,玄烏閣中,三個智慧絕佳的弟子,趙凌是張揚無比,天生閃着金光,半個銅板的才華也掩飾不住,洛溢是知道也不說,時間長了誰也不會問他,看他行動便是,可蕭蘆縱使心有所想,也不會說什麼做什麼,總讓人試不出深淺。
能指揮五國聯軍,把誰看誰不服的一幫子人,歸到一個城門下配合打仗,還得各盡其才,各顯神通,這般指揮氣魄,絕不輸他趙景明。
“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我們強佔地利,算不得天時,好在救回來周將軍你,也不算一無所獲。”蕭蘆瞧天邊悶雷,與周庚說,“趙小七命人搬運大石改了河道,咱們的人爬山那條路,十有八九會有洪澇,他們一時半會兒也下不來,我們先找個山洞躲躲雨吧。”
“如果是真的打仗,你會故意算不準天氣嗎?這可是你的專長,趙景明他可不擅長這個。他提前一個時辰知天氣如何就不錯,還不一定拿準時間,你卻能提前三天,知曉天象風雲。難怪,趙凌總叫你狐狸。”
蕭蘆哈哈大笑。
周庚看不見困在山頂的士兵們,想象了一下他們被水淹的慘相兒。什麼三萬人中傷一萬人,下雨改道水淹山面,山面尚且如此,山洞裡難道不淹的更厲害?人都不過不去,還談什麼埋伏滾石?此人自己給自己找麻煩,還找的如此曲折,周庚想想就心力憔悴。
蕭蘆站在洞口,揮了揮扇子,近看像扇風,遠看像告別。
傾盆大雨中,三萬西境軍入了山林,轉眼被濃綠吞沒。
以後進英靈山的人,是不是得交買路費了?三萬人可不好養活啊!蕭蘆望向巍巍山巒,迎向洞口伴雨而來的西風,會心一笑,“送忠魂西去,敗了,也甘之如飴。”
雨後,二百人從山上落魄而歸,周庚把己方落花流水二百人清點了一遍,落花流水們互相攙扶着瑟瑟發抖,完全不像是大梁精兵,反倒是像剛從鬼屋嚇出來的難民。
周庚帶嘲笑說,“至於嗎?”
蕭蘆繼續扇扇子,“就是被悶雷嚇破了膽而已,被媽媽哄着睡一覺,大概就沒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