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洛王行宮。
趙凌靠在門旁, 聽着屋內的老頭子胡說八道。什麼昏迷不醒,什麼毒血攻心,什麼快不行了……明明洛溢還有氣息有脈搏!氣得他把桌上的藥箱子狠狠的摔在地上, “洛溢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 你們一個也別想活!”
鼎天城附近的大夫都被洛王府請了來, 可一整天過去, 沒有人能說出這種毒, 究竟是哪一種蛇吐出來的。
伏天陣長久無人,鳥獸爬蟲也與常世有別,秋衡不方便露面, 熬夜查遍了幾乎所有西都有關毒物的典籍,一點兒也沒有頭緒。
洛溢昏迷不醒, 已經過去十二個時辰。蕭蘆與宮思也焦急的等候着屋裡的音訊, 卻每次都只等到端着藥碗的侍從匆匆而入又匆匆而出。
趙凌罵完了, 把瑟瑟發抖的老大夫們都趕了出去。靜靜的把洛溢的手掌貼在臉上,趙凌輕聲呼喚, “洛浮洵,你挺好,你要是死了,我就去陪你。”
心脈的跳動,似乎有了那麼一點點兒起伏激烈。趙凌忙站起來, 洛溢還沒有放棄, 他也不能放棄。等待是一種煎熬, 看着洛溢躺在牀上, 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比他自己受到凌遲之刑還要痛。
“小莊,準備馬車, 千里馬拉車,立刻啓程回樑都。”趙凌知道寧莊守在門外,寧莊剛剛差點兒就提刀殺人,自己就這麼一會兒的時間沒有跟出去,洛王爺就遇上不測昏迷不醒。
他是半個江湖人,自然知道蛇毒的厲害。洛王爺的蛇毒不是蛇咬的,而是因爲舌尖有傷口,吮吸蛇毒的時候感染入心肺的。他心裡有數,除非有針對此毒的解藥,否則神仙難救。
他真想殺了趙斂,中毒是因爲他,舌尖的傷口也是他昨晚上爬王爺的牀時咬的。刀落的瞬間,那張臉讓他想起趙凌來,如同澆了一桶冷水,使得他清醒。洛王爺不在,洛王府的主人就是洛世子,洛溢早就如此吩咐過洛王府的所有人。
洛世子下令,回樑都。
西都到樑都,最快十天,王爺能撐得住十天嗎?
“這裡缺醫少藥,典籍也少,”趙凌說,“雖然希望渺茫,也要試一試。”
寧莊見慣了洛世子的雲淡風輕與死皮賴臉,卻第一次見他急的失去理智的模樣。原來他早已把洛王爺放在心上,不枉王爺掏心掏肺的對他好。
趙凌找來紙筆,沒有片刻猶豫的寫了一封信,蓋上洛溢的方印,讓侍衛快馬加鞭送去樑都。寧莊準備好馬車,“世子,沿途道路暢通,各城關卡打點妥當,冰不會斷的。”
趙凌點點頭,“我們走。”
趙凌披着厚厚的貂皮大衣,進了馬車,依舊冷的打了個寒戰。馬車四周塞滿了冰,冰水融化後沿着馬車後面的縫隙流出去。
寒冷能讓人血流動緩速,他期待洛溢能挺過十天,期待玄烏閣的典籍裡能記載此種蛇毒的解藥秘方。
宮思與蕭蘆早已動身,打點各個關卡,提前準備好大量的冰。趙凌計算過行程,馬車裡的冰兩個時辰後纔會化,兩個時辰剛好到達第一處鎮子,等在那裡的州官把準備好的冰換上。
時刻保持寒冷,直到樑都。
寧莊駕車,馬車上路。洛王府精兵開路,道上無人,馬車顛簸疾行。
白天黑夜,趙凌分不太清楚,幾天過去他也不清楚,餓了就喝點冰水吃幾口點心,隨時有新的冰塊送上來,他聽着洛溢微弱的呼吸聲,趴在洛溢身邊靜靜的等。他的手握着洛溢的手緊緊的不鬆開,如此才能確定洛溢還是活着的。想他與洛溢,兩輩子沒有如此親近又安靜的待在一起這麼長的時間。
身體很冷,越來越冷。
“我還有許多許多話沒有跟你說,你別死,求求你。”趙凌摸上洛溢的臉,蒼白的讓他恐懼。這種恐懼,如同他上輩子得知西境起火,趕到山林,在漫天大雨裡不停的找着葬身火海的薛家軍將士的遺體卻什麼也找不到時的恐懼。
“誰!”
顛簸的馬車忽然停下,趙凌撞在馬車側壁,洛溢也滾到另一邊,索性有冰擠着,沒有磕碰,路上有什麼?寧莊已然不在車前。他摸着前額爬起來,見馬車外,寧莊與一個帶着斗笠的黑衣人交上了手。
黑衣人雪白的長髮,尤其扎眼。
趙凌親眼所見,是給宮思與寧秋墨寧國玉璽的那個人。
寧莊的劍尚未出竅,黑衣人就已經連連敗退,招架不住,寧莊想要速戰速決,黑衣人狼狽卻死活不逃跑。他見趙凌跳下馬車,迅速扔了一個東西,趙凌一伸手就接住了,是一個小玉瓶。
“暫時壓制蛇毒,卻不能除根。”黑衣人邊退邊說,“世子殿下,這是我家主人送給你的見面禮。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說完,黑衣人的身邊升起一團迷霧,寧莊被逼後退,黑衣人消失。
“世子……”
“莫追,”趙凌握緊玉瓶,“趕路要緊。”
抓住他,逼問寧國玉璽的下落,可洛溢的時間寶貴,半點也耽誤不得。
稍加整頓,馬車繼續快速行進。趙凌盯着玉瓶看了一會兒,把瓶塞打開,倒出裡面的藥丸。
他不能確定,此人是不是與伏天陣裡的蛇有關,也不知此藥是真是假。他爲何要幫洛溢解毒?爲何現身出現在此處?爲何會說……給他的見面禮?
“藥若有毒,你別怪我。”趙凌把藥含在嘴中,吻過洛溢的脣,把藥用舌尖推進了洛溢的咽喉。
藥丸融化,微微的甘草味。
舌尖退出時,試着洛溢舌尖的傷口,萬分後悔,若不是這個傷口,洛溢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趙凌貼着洛溢的胸膛趴下,說,“以後,我再也不咬你了,你醒醒呀,看看我。”
不知何時,趙凌睡過去,又朦朧的醒過來,又都睡過去。寧莊在換冰的時候,悄悄把世子抱出來。裡面太冷了,就算是他這般習武之人,也根本無法忍受如此寒冷,血脈凝固堵塞,寒氣入骨,不好的話會烙下終生殘疾。他幾次勸世子出來,世子裝作聽不見。
如今,世子強撐了七天,終於受不住,昏倒過去。
若是王爺有什麼三長兩短,世子可能就打算一起凍死在裡面。好在那黑衣人送來的藥,似乎管用,王爺身體依舊冰涼,不算連續的脈搏,稍微有了力氣。
黑衣人是誰,他沒問,世子也沒說,是敵是友他不曉得,但王爺要是能活,此人就是對洛王府有大恩。
他也有七天沒閤眼,緊繃着精神無法睡眠。可洛王爺命垂一線,能早一刻去樑都,就少一分危險。
一天……兩天……趙凌被嘈雜的聲音吵醒,他猛然睜眼,他怎麼就睡着了呢!旁邊烏嵐不停地給他扇扇子,邊謝天謝地,唸叨着總算趕上了。
嘴角微苦,大概是有人在他昏迷時,給他灌了苦藥。
“洛世子!”烏嵐忙攙着人起來,“慢點兒。”
趙凌雙腿痠痛,多半是凍得,他環視四周,看見波光粼粼的盔甲,大梁禁軍來了兩隊,千里馬月光威風凜凜的昂着頭,與千里馬荊棘一左一右,在隊伍的最頭。
月光的主人,大梁的帝王,目送一輛馬車遠去。他的身後,高蘭茵跟在後面,帶着玄烏閣關係友好的幾個醫術了得的江湖遊醫,似乎在商議洛王爺的傷情,鄺承宗走上去,解下披風,披在高蘭茵的肩上。
蕭和,周庚都來了,這個迎接的陣勢,洛溢這個異姓王也算混到極致了。
“這裡離着樑都不遠,”烏嵐看洛世子神色着急,忙解釋說,“多虧你來信及時,詳細描述蛇的特徵,玄烏閣根據圖畫與描述查找典籍,得知此蛇爲魯賓蛇,世上少見,有劇毒,但好在有解。高姨娘便迅速派人尋找藥材,調製解藥。等解藥調好之後,皇上等不及,就親自騎馬出城與你們匯合,就是在這裡,遇上了你們。洛王爺已經把解藥喝下去了。”
趙凌鬆了一口氣,玄烏閣能人輩出,蛇毒有解,洛溢沒事。
“藥材有些難找,好在皇后娘娘平時有收集珍貴草藥的愛好,我們家花重金收買,總算是湊齊了。”烏嵐說,“大夫說,洛王爺只要熬過今晚……”
趙凌剛有放鬆的心又懸了起來,“什麼今晚?”
“還不是因爲你弄的冰!”身後,周庚氣哄哄的訓斥,“血脈不暢,長期堵塞,三弟很有可能昏迷一輩子!”
“你可不能這麼說他,”身邊蕭和嘆了口氣,“若不是寒冰讓血脈運行滯緩,恐怕三哥根本撐不到現在……剛剛蘭茵也說,洛世子在危急關頭做出了最合適的判斷。”
“你怎麼不說三弟是因爲給他吸毒,纔會中毒!”周庚氣不打一處,他對十三皇子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抱着他大腿噁心他的斷袖階段。
衰神附體,誰沾上誰倒黴。真不知道洛溢怎麼想的,單憑一張臉,就認了他做世子。
蕭丞相不說話,跟周庚鬥嘴能贏的人,趙景明之後已經絕種了。
烏嵐說的,只是最壞的可能,名醫會診,得出結論,洛溢多半是沒事的。
“放心吧。”寧莊從樹上跳下來,對趙凌說,“他嚇唬你的。”
寧莊如此說,他便放了一百個心。
趙起騎上月光,高蘭茵跨上荊棘,兩人並排跟着護送洛溢的馬車,禁軍浩浩蕩蕩的離開,其他人也該騎馬的騎馬,該坐車的坐車,烏嵐扶着趙凌上了車。
“送我進宮,”趙凌說。
“不成,你內傷不輕,剛剛有大夫給你號過脈,你也得休息。”
“我沒事,”趙凌勉強笑笑,“求你了,讓我陪在王爺身邊吧。”
烏嵐越聽越像情話,怎麼這麼彆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