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沁擡眸瞧着老夫人,問:“老夫人可還記得許多年前的一件舊事?”
“哪一件?”老夫人甚爲緊張,語氣也急切了些。
江承紫立馬小聲提醒:“祖母,莫要動氣,坐下來說,你身子纔剛好。”
老夫人點點頭,在軟榻上坐下來,瞧着那芳沁。
“奴婢原本是要出嫁的,兩任夫君都不幸身死。我便因剋夫再無人問津。而我第一任未婚夫就死於王氏大公子鬧市跑馬。王大公子不就是六房的舅舅麼?”芳沁哈哈一笑。
老夫人臉一僵,當年收拾掉王氏一族,提出方案的是芳沁,聯繫山賊匪類也是芳沁。她當時只想着滅掉王氏,便採取了芳沁的建議,卻沒想到還有這一層原因。
“你,你如此恨六房,卻是因這事麼?”老夫人問。
“我一生原本可擺脫這爲人奴的身份,卻給他們毀了,如何不恨?”芳沁反問。
老夫人嘆息一生,說:“我從未將你看作奴。”
芳沁呵呵一笑,道:“你如何是你的事,我自是要改變我的命,若是改不了,就改我子孫的命。說實話,老夫人我也感激你給予我改變命運的機會。”
“別廢話。”老夫人痛心疾首,聲音沙啞。
嘖嘖嘖,演技滿分呀。江承紫暗贊。
“那奴就再聽你一次話,不廢話。”芳沁諷刺地笑,不再說話。
“你——”老夫人大怒。
芳沁就跌坐在竹榻上,瞧着那張司直,說了一句:“成王敗寇,今日我淪爲階下囚,命運不濟,我亦沒什麼好說的。張司直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這芳沁想要跳過編故事劇情,直接伏法呀。哪能讓你這麼好過呢。
江承紫立馬喝道:“你快速速招來,既然那麼很我六房,卻爲何要等到上任蜀中才動手?”
芳姑姑眸光掃過來,以極其怨毒的眼神瞧着她,道:“楊舒越要死不活,天天頭疼難忍。楊王氏與一雙兒女在洛水田莊被婆子欺負,飢寒交迫。楊如玉年紀大了,無人問津。看着自己的敵人苟延殘喘地煎熬,毫無反抗之力,難道不比殺死他們更舒坦嗎?”
芳沁敘述得很慢,陰沉沉的聲音讓人背脊發涼。
“喪心病狂。”楊如玉聽到這婆子說到自己,想到從前煎熬的日子,也是激動地罵了一句。
芳沁不理會,只是瞧着張司直,說:“張司直,你若是有仇人,千萬不要我這種想法。你緊緊記得,今日我潰敗,便是沒及時斬草除根。”
張司直不予理會,只瞧着老夫人,問:“老夫人,此獠甚爲猖獗。你卻還要問?”
“張司直,老婦有個不情之請:想看這審理過程。”老夫人徑直說。
“此案涉及楊氏,老夫人這並非不情之請。”張司直回答。
老夫人謝過。那芳沁冷笑:“蕭錦瑟,你莫要害怕。我亦是恩怨分明之人,你對我還算不錯,我便不會恩將仇報。”
“芳沁,你呀。”老夫人嘆息一聲,又是老淚縱橫。
江承紫覺得這場面甚爲無聊。這芳沁在張司直的證據沒呈現之前,又不敢隨便編造案情。而老夫人又不想隨便離開,就這樣一來一去說着沒有營養的話。
看來還得幫他們一把,快速結束這無聊的審判。
所以,江承紫就朗聲問:“敢問張司直,如今認證俱在,據聞阿念將軍亦是皇上欽點督促此案。可阿念將軍卻去了另一房,不知所謂何事?”
張司直早就得了晉華的指點,對這一場案件的利害關係、始末輕重心如明鏡,立馬就知道這九姑娘之言所指。所以,他假裝爲難,隨後思索一番,還是說:“九姑娘,原本這事不能與你說起,但你卻牽扯其中,尤其此事受害者爲六房,我便與你說吧。”
“多謝張司直。”江承紫贏贏一拜。
張司直這才說,原來此案緣由在於三皇子選妃。去年年初,淑妃爲三皇子選楊氏淑女爲妃,先前合了名帖皆不適合,就擴大選妃範圍。
“當日,九姑娘的名帖也一併被收了吧?”張司直問。
“是,祖宅派人來說用名帖。”江承紫順着張司直的說法,徑直跳過老夫人這一段。然後,她看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則是點點頭,說:“不錯,先前我派人去洛水田莊拿的生辰貼。但知道那王婆子苛待阿芝與清讓,我還親自去了洛水田莊,懲治了王婆子。這事跟此案有關?”
老夫人一副“我不知生辰貼事件”的模樣,張司直也一本正經地說:“正是因生辰貼被這惡婆子調換了。說到此來,我倒斗膽建議老夫人將楊氏這生辰貼改一改。這生辰貼上到底要落上姓名。若是有姓名,哪裡輪得到這婆子鑽空子。”
“這,鑽空子?”老夫人繼續演戲,一臉迷茫。
張司直心裡冷笑:明明是你的傑作,不過是皇上有暗示不能動你,只能殺雞儆猴罷了,你還真就爬杆子上,不愧是陰謀家典範。
他心中腹誹,臉上還是正直臉,很嚴肅地說:“準確地說,當日與三皇子天作之合的生辰貼乃九姑娘所有。可這惡婆子從中作梗,給了楊氏元淑。”
“真有此事?”老夫人這話不是問張司直,而是瞧着芳沁。
芳沁也早就知道今日這鍋是背定了,但她沒想到六房這麼厲害,不僅僅要滅了她,給老夫人下馬威,奠定楊氏六房的地位,更是要直接將元淑拉下來,讓九丫頭上位。
這六房真是厲害,從前真是看走眼,以爲是一窩羊,卻不料是一家子惡狼。
是的,惡狼。這纔回來第一天,就要將他們一波帶走。
“你說,是不是換了生辰貼?”老夫人厲聲問。
芳沁不說話,只是瞧着老夫人,神情平靜。
“你說呀。”老夫人急切地問。
張司直髮話:“老夫人,我們經過徹查,證據確鑿,斷不會冤枉他,阿念將軍此番就是去帶相關人等。”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夫人神情頹敗。
張司直這會兒化身解說員,說:“老夫人,此事說來,涉及另一樁舊案。這婆子處心積慮,讓穩婆將自己的幹孫女與同日出生的楊譽之女調換。因此,楊氏元淑實則並非楊氏女。”
“什麼?”老夫人震驚,顯然不知這事是六房編造,還是確有其事。於是,她只瞧着那芳沁。
芳沁一怔,神情驚訝。
江承紫根據多年看人經驗,覺得這事倒不是無中生有,而是確有其事。
“老夫人,此事,皆有證據,當年的穩婆,被這惡婆子誅殺拋入河中,被人救起。而一直養在老夫人身邊這惡婆子的乾女兒,纔是真正的楊氏元淑。”張司直說。
“芳沁,此話當真?”老夫人厲聲喝道,將柺杖狠狠敲在地上。
芳沁沒回答,過了片刻,才點點頭,說:“正是。我沒想到,大理寺這麼厲害,竟然連這種隱秘都查到。”
“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而且,所謂的幹孫女其實就是你真正的孫女。你爲了讓自己的後人平步青雲,偷換楊氏後人,誅殺穩婆,卻不料那穩婆被人救起。喊冤無門,恰逢楊氏元淑爲三皇子妃,那穩婆認爲是你的陰謀,才求人上長安告狀。告狀無門,便到蜀王府門口喊冤,恰逢阿念將軍。哼,你這惡婆子。”張司直義正言辭陳述芳沁罪過。
芳沁臉色大變,老夫人亦變了臉色。恐怕這老夫人一生精明,也補倉想到自己最信賴的夥伴早就開始對她有二心,在許久之前就開始在算計她了。
一生引以爲傲,卻在這瞬間崩塌。老夫人不言不語,但神情迅速頹敗,整個人似乎瞬間蒼老了二十年,那種精神矍鑠的狀態頃刻瓦解。
“祖母?”江承紫低喊。
老夫人搖搖頭,說:“我沒事。”
江承紫便不言語,只讓旁邊打傘的丫鬟機靈點。
芳沁這會兒卻是大聲說:“蕭錦瑟,你我緣盡於此,也算作好聚好散。我惟願下輩子不要遇見你。只是我這生爲你做了不少事,我這生也沒求過你什麼。如今,我泉路已近,只希望老夫人能饒了元淑。一切都是我作祟,她無辜。”
老夫人不語,江承紫在一旁冷笑:“無辜?生辰貼並非她所有,她卻不發一言,一心想李代桃僵,這叫無辜?”
“賤種,你閉嘴。”芳沁喝道。
江承紫卻不理他,只問張司直:“按律,共犯如何處理?”
張司直蹙了眉,道:“她並非楊氏血脈,便是奴籍,李代桃僵,這按律當流放或者充軍奴。”
“那就請張司直秉公處理。”江承紫不給老夫人有什麼護着那楊元淑的機會。
“大理寺向來秉公辦理。”張司直回答。
“賤種。”芳沁終於歇斯底里。
“讓她閉嘴。”張司直說。一同來的地方捕快立刻就拿了布條堵住她的嘴。
“老夫人,如今,真相已大白。此獠甚爲猖獗,先是偷龍轉鳳,換走楊氏血脈,誅殺穩婆。爾後,又趁九姑娘在別院療養,偷換名帖,讓自己的孫女李代桃僵,欺君罔上。然後,還想滅掉楊氏六房,買兇殺人。此類種種,證據確鑿,這一番調查審判,一干兇嫌皆會被帶往長安大牢,等候大理寺過堂,親自審理。因涉及謀害朝廷官員,最後結果會交予皇上審覈。”張司直很嚴肅地說。
老夫人點點頭,卻還是有些擔心這樣漫長的日子,這芳沁會不會改口,便問:“這般查實,會否時間太長,夜長夢多?”
“老夫人放心,證據確鑿,容不得抵賴。若無意外,定然是斬立決。”張司直耐心解答。
“既是如此,還請張司直秉公辦理。另外,這事還懇請張司直保密。畢竟涉及我楊氏,我這三姑娘、九姑娘都要入皇家,而六郎和小孫都要入朝爲官。”老夫人換了話題,立馬就向六房示好。
張司直表示同意,隨後就命人將芳沁扣押,等待阿念將軍前來。至於那死去的崔順,因衆丫鬟婆子小廝都作證是崔順要行兇於六夫人,六夫人的護衛出手打鬥致死。
“倒是便宜他了。就他這些年作惡,以及主持擊殺六房,哪能死得這樣輕快。”張司直蹲身檢查崔順的傷口,那分明是利器以極快的速度劃過,立馬就斃命。血快速噴出,腦補迅速失去知覺,甚至感覺不到疼痛,就已進入昏迷狀態,這真正是比較痛快的死法了。
真沒想到這楊氏六房居然有如此高手!怪不得晉華說楊氏六房不可小覷,臥虎藏龍。連這樣高深莫測之人都甘願成爲六房的護衛,這六房前途不可限量啊。
“那,這殺人者,不追究?”旁邊有個沒眼力勁兒的捕快提出此疑問。
“六房護衛忠心護主,擊殺惡人,還須追究?”張司直反問。
那捕快立馬搖頭。
“既然如此,將此獠屍首擡走,葬入亂墳崗。至於此獠手下一干人等,皆收監候審。”張司直很是瀟灑地宣佈,同時吐出一口憋悶之氣。這案子拖了這麼久,終於算是有個瞭解了。
捕快們拖走了崔順的屍體,又讓管家帶領去抓捕名單上的同黨。、
“老夫人,此事已了,莫要傷心,身體爲重啊。”大夫人看事情已處理得差不多了,老夫人橫行的爪牙也算被去除了些許,便勸慰老夫人。
這六房辦事幹淨利落,果然是了得。大夫人想。
楊舒越此時也是附和大夫人,說:“老夫人身子不利索,就莫要想這些事。如今,惡人伏法,此事已了,還請老夫人回去休息。這裡春寒料峭。”
老夫人看了看兩人,又瞧了瞧江承紫,說:“阿芝,沒想到啊。”
她這話意味深長,應該是說沒想到你當日答應拿出生辰貼,你六房答應用你的生辰貼來換楊舒越的官位,如今卻出爾反爾,這麼來倒打一耙。
但江承紫可不願意這樣理解,只是很嚴肅地說:“祖母,莫要自責。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也不知芳姑姑會做這等事。阿芝不委屈。”
“不委屈,不委屈,好得很啊。”老夫人哈哈笑了兩聲,便嘆息一聲,讓大夫人扶她回去休息。
老夫人離開後不久,楊舒越正在與張司直說長安的旱情,江承紫便聽的秋楓苑外有喧鬧。早就心不在焉的江承紫打了一個激靈,仔細一聽,是馬靴快步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
那腳步很快,來人走得很急。
應該是他吧?
江承紫一顆心怦怦跳,竟然亂了呼吸,臉也發燙。從來在槍林彈雨裡都冷靜自持的女子,居然有些手足無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