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腦袋疼的欲裂, 但是還能勉強站着。她撐着最後一點意志,用超乎常人的速度將那本子翻看一遍,越看就越覺得驚悚:“小艾!你停下, 聽我說兩句!”
歌聲沒有停, 反而更加幽怨。
帝姬疼得跪在地上, 竭力喊道:“小艾, 你如果再這麼下去, 你姐姐會討厭你的!”
歌聲驟停:“可是她都不要小艾了。就算她死,爲什麼要躲起來,躲着小艾。”
“她不是不要你, 而是得了病,被人抓起來了!”
她拼盡全力一喊, 喉嚨甘甜, 滲出血來。此時的她, 兩眼充血,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如果小艾再不停, 她也沒有力氣再喊話。
小艾幽幽的看着她,在夕陽下身影顯得特別單薄,盯着她問道:“什麼意思?”
“我告訴過你,這個項鍊是我們在一個地下室找到的,那裡面有成千上萬具白骨。在那裡面, 我們找到了這個本子。上面的字是你們的, 你應該認識。”
小艾凝視着她遞過本子的手, 停頓了一下, 才伸手接過來。翻開第一頁, 上面的自己有些繚亂,一個人自怨自艾的記錄罷了。第二頁, 第三頁……手抖的越來越厲害。最後再擡頭時,滿臉錯愕:“他們爲什麼會被關在那種地方,城主爲什麼要關押他們?我姐姐爲什麼也在裡面?”
帝姬咳嗽了幾聲說道:“你知道上面記載‘鼠如猛虎,惡於猛獸’是什麼意思嗎?”
小艾搖搖頭,其他人卻已經明白了!
鼠疫!
這古城,竟然是毀於鼠疫!那個令世界爲之顫抖驚恐的病!
帝姬坐起身,說道:“據本子上記載,三千三百二十七年前,城裡有人得了奇怪的病,這種病從未見過,也無法治好。後來得病的人越來越多,已經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富人們開始驚慌,花重金送城主厚禮。於是城主派了軍隊悄悄將那些得病的人都集中關押在一個地方,也就是那個地下室。而他們,卻準備帶着錢財逃離這座古城。”
帝姬說完,再看小艾的表情,已經完全變幻了另一種神色。怨恨、孤寂,雖然她的力量讓人不敢接近,但是卻無法恨她。只是一個孤獨的,活了幾千年,卻不知道自己活了幾千年的孩子而已啊……
小艾怔怔的看着她:“原來姐姐並沒有要拋棄我……姐姐那天出門,還給我買了兩塊餅乾,要我好好照顧自己。難怪姐姐要把項鍊給我。我沒要,因爲那鏈子是主人給她的,夏天的時候主人就要娶姐姐了,那是姐姐的嫁妝。可她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帝姬眉目微攏:“你的主人也是財主麼?”
“是啊,是個好人。”
帝姬的心猛地一顫,似乎明白了什麼,卻不敢告訴她。如果真如本子上記載那樣,那就是說,小艾的姐姐或許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被送進地下室,所以讓小艾照顧好自己,然後爲了不讓自己的病傳染給小艾,自願進入地下室裡。她如果真的是要嫁給財主,那財主不可能不知道軍隊的事。
她本來可以跟着財主走,但是卻怕自己的病傳染給別人而留了下來。
帝姬雖然覺得難以置信,可這種事情,卻也並非不可能。這種事她不會對小艾說,正如當年,小艾的姐姐沒有對她說。
寧可讓小艾的心裡有期盼,也不讓她難過。
帝姬很少落淚,但是現在眼睛卻有些溼了。爲那三千多年前,已經化爲白骨的人而感觸。
“看來當年我殺了他們,一點也沒有錯。”
帝姬驀地擡頭,小艾看也沒有看她,聲音低沉:“那時候我找不到姐姐,軍隊浩浩蕩蕩的要走,我求他們去找我姐姐,但是他們不肯。”
帝姬顫聲道:“所以……你把他們全殺了?”
“是啊,誰讓他們不肯去找我姐姐。”
幾人頓時明白那斷壁殘垣上鎖刻下的幾百人要離開,最後卻不被周邊古國所記錄下的原因了。因爲在他們出發的那一天,就已經被小艾給殺了。
陰冷的氣息隨着夜幕的落下而越發的詭異,晚風吹過古城,似乎有無數的怨靈在哀嘆。
帝姬長長嘆了口氣,現在已經無法追究誰對誰錯了。或許錯的是鼠疫,但也可能是貪生怕死的富人,又或許是利慾薰心的城主。她沉默了許久,起身走過去握起小艾的手,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樣,冰冷無比:“小艾,你姐姐已經不在了,她想你活下去,好好的活着,你跟我們走吧。讓我們代替你姐姐照顧你。”
那幾個獵人一聽,眼裡雖然有驚愕,但是卻不敢吭聲。帶着這麼一個怪物上路,實在是一件危險的事。可現在他們要是開口拒絕,說不定會立刻死。
小艾感受着手心傳來的溫度,嗚咽起來,雖然在哭,哭的也淒涼,但是眼睛裡卻沒有眼淚。在這幾千年的漫長等待裡,眼淚早就沒了。不吃不喝,即使是長生體質,沒有水源的補給,也根本不會有眼淚。
帝姬就這麼一直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哭,聽着她哭。最後伸手摟住她,沒有心跳聲……雖然很不真實,但是卻哭的很悲切。
衆人默然,此時夜幕已經完全落下,傾灑的月光落在地上,印得大地一片銀白。
小艾終於停下了哭聲,許久才說道:“你們走吧。”
話一落,獵人臉上都如釋重負。
帝姬握着她的手,說道:“跟我們一起走,小艾。”
小艾搖搖頭:“你是好人,你和姐姐一樣都是好人。但是小艾的姐姐只有一個,我要留下來一直陪着她。”
帝姬能理解她,但是不忍心,小艾的長生或許還有幾千年,亦或是幾萬年。讓她一個人在這風沙中獨自守着,她辦不到:“小艾,你姐姐希望你幸福,她不會希望看到你一人守在這裡,跟我們走,我會照顧好你。”
“這裡就是我的家,姐姐在這裡啊。”小艾睜着乾澀的眼看她,沒有一點靈氣,卻讓人覺得心疼,“你們可以幫我把姐姐從那個地方帶出來嗎?”
無法勸動她,帝姬雖然不忍心,但是卻不能不放下她。
衆人臉上神色各異,隨着帝姬折回地下室,去翻找那具白骨。
翟霄見帝姬臉色沉痛,握着她的手說道:“如果你真的把她帶走了,她還會一直惦記這裡。現在她已經放下怨念,留在這裡也是她自己選擇的,或許對她而言,在這裡她會更開心些。”
帝姬嘆了口氣,點頭道:“我知道了。”
將那具不成形的白骨儘量整理了放在一個木盒子裡,幾人就往高塔的方向走去。把木盒交給小艾之後,就要離開這裡了。
搜尋寶石時已經進行過地毯式的搜索,並沒有找到卡丘卷軸,看來也並不在這個古城內。
小艾抱着那木盒時,默了很久,小小的身影在地上印的很長。
素紗從車裡跑過來的時候,手上拿着一件衣服,蹲在小艾面前:“這是我最小的衣服,剛纔撕掉一些打了結,雖然沒有之前好看了,但是也可以穿。”
帝姬看着素紗,難怪剛纔一直沒有看到她。
比起她身上穿的那一身衣裳,這件實在好太多了。小艾怔看了很久,眼裡流露的神色跟普通小女孩沒有什麼差別,卻還是搖搖頭:“這件衣服是姐姐送給我的。”
素紗一聽,眼淚差點掉了出來,忙把衣服放在她手上:“偶爾也可以換換呀。”她忍着淚,跑回可莫旁邊。
“謝謝。”那能唱出悅耳歌聲的嗓子,已經喑啞。她抱着木盒沉默了許久,轉身往高塔走去。
那座塔雖然破舊,但是卻裝載着一個永生的期盼。明明知道已經不可能再見到親人,卻還是守着等待。或許她早就已經知道她唯一的親人已經不在這世上,但是卻不願意去承認。
屠殺着入侵的人,聲音裡染滿了鮮血,只爲了守護這座城市,亦或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帝姬長嘆了口氣,看着那高塔的木門緩緩關上,小艾又將自己關在了她的世界裡。
翟霄握着她的手,說道:“走吧。”
“嗯。”
這座古城,猶如夢境般,消失在越行越遠的視線中。
只是那遠遠飄來的歌聲,已經不那麼哀怨,充滿了令人心酸的期待。
“小艾,以後你就叫小艾吧。”
“不吃東西怎麼行,等冬天起了風,你不怕被大風颳走呀。”
“小艾,年後我要嫁給主人了,以後我們有好多糧食吃了。”
“小艾,要好好照顧自己,要開開心心的。”
帝姬回頭看去,除了歌聲,明明沒有其他人在說話,但是卻聽的很清楚,很溫柔的聲音,縈繞在耳。小艾的回憶麼?她靠在翟霄的肩上,只覺得很累。
翟霄握着方向盤,偏頭看着一臉疲倦的帝姬,低頭在她脣上印了一記。帝姬只是微微動了動,沒有睜眼。
再見了,被遺失了三千年真相的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