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潼想到謝婉儀和謝茜是姑侄，掌櫃的沒娶她的侄女，還有自己今天下午的表現，必然有一部分人不喜歡她。
謝婉儀目光直視桌對面的梓潼，好好打量了一番，不贊同地說：“莫家的規矩比別家的多，生爲莫家的兒媳婦到哪裡都出得起場面，現在好好要求，不但是爲了她好，也是爲了以後小五和咱們莫家好，應當的。”
這母女倆說話並不高聲，語調亦是那種“爲你好”的範兒，沒有引起其他桌的關注，僅僅是限於他們主桌小範圍的動靜。
大長老不言語，絲毫沒有開口的意思，作壁上觀的樣子很明顯，老爺子也沒有再出聲，二爺莫桀更不必說，完全當自己透明瞭。
莫掌櫃的面容更是冷肅，目光尤其嚴冷，宛如力有千鈞，無形的強大壓迫力量，壓得他旁邊的謝媛下意識縮了縮身子。
現在，擺在梓潼面前很明白的一點----她必須在長輩面前認錯。
飯桌下，她小手成拳，緊緊攥着，就在這時候，手被一隻溫暖的大手握住，莫掌櫃附在她耳邊輕聲道：“不想吃我們現在就走，回去我給你做更好吃的。”
一股暖流從心頭劃過，然後涌向四肢百骸，整個人都是暖洋洋的，梓潼抿着嘴笑了，有夫如此，婦復何求。
輕輕地搖了搖頭，小聲道：“我餓了，就在這兒吃吧。”
兩人的聲音很小，可憑場諸位的耳力，依舊把他們的話聽得一字不落，頓時衆人臉色各異，老爺子微微帶笑，謝婉儀面罩寒霜，謝媛和莫蘭表情僵硬……
最後一道清蒸鱸魚上桌，僕人們紛紛爲主人們斟酒，統一倒上小半杯。
大長老打破稍顯沉悶的氣氛，他笑呵呵地道：“好了好了，菜上齊全了。小五媳婦別往心裡去，你二嬸當你是自己家的人，才說那麼多，愛之深責之切，是爲了你好。”
梓潼應聲擡眸，她揚起一抹微笑，乖巧地說，“我知道的，長老。”說着，她朝着謝婉儀道謝，低身段低姿態，“謝謝二夫人。”
謝婉儀冷着臉不予理會，一直作壁上觀的莫桀驀然打破了沉默，臉上浮起一絲笑容，“小五，你媳婦不錯。”又看向梓潼，“什麼二夫人，叫二嬸知道嗎？”
梓潼輕輕“嗯”了一聲，莫掌櫃的臉色也漸漸舒緩了下去，沒有剛纔那麼冷厲了。
菜上齊全，主桌沒有動筷，其餘四桌的兒孫皆不動筷，衆人目光盡數看向主桌，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這時，莫桀站起身，他面對衆人說道：“家裡辦喜事我沒能趕上，今天除了爲小五夫婦踐行，也是慶祝我們家又添了一位新成員，在此我謹代表二房所有的人歡迎梓潼的加入。”說着，他拿起酒杯，對着梓潼的方向，朝她示意。
“拿酒杯，站起，碰杯。”莫掌櫃低聲提點懵懂的梓潼。
像是被人扯動的提線木偶，梓潼照做，她執杯起立，臉上漾着柔和的笑容，“謝謝二叔。”
兩隻酒杯半空輕碰，發出清脆的微響，莫桀首先一口喝乾杯中酒。
梓潼討厭酒，且酒量淺，但是，這種場合容不得她不喝，於是，她一閉眼，一口悶光，喝下去才發現這酒一點也不辣，口味清淡，微微帶一點甜香。
莫桀和梓潼先後坐下，老爺子先夾菜，其餘兒孫才動筷子吃菜。
“菜上齊全了，小五，給你媳婦夾點好的。”莫桀邊說邊往謝婉儀碗中夾菜。
莫掌櫃拿起梓潼面前的湯碗，給她舀了一碗湯開胃。
梓潼瞟了瞟湯碗裡的食材，奶白色的高湯內，有三樣東西，一樣是紅棗，其餘的兩樣，一樣是黑褐色的肥厚肉甲，小甲蓋的邊沿像裙邊，另一樣是金黃色的長條蟲子。
冬蟲夏草……梓潼心裡嘆了口氣，是好東西沒錯，可她並不喜歡。
見她又盯着菜發呆，莫掌櫃輕聲問道：“怎麼不吃？”
莫蘭的聲音插到二人當中，“五堂叔，你好歹解說一下嘛，這不言不語地，往碗裡舀了一堆的蟲子，你嚇壞人家了。”
莫掌櫃冷瞥了她一眼，另外舀了些雞丁放到梓潼的菜碗裡，“不喜歡就吃別的。”
梓潼執筷，戳了戳碗裡的金黃色蟲子，笑眯眯地對莫掌櫃說，“頂級的蟲草，當然喜歡了。”
莫桀笑道：“稚子可愛。好丫頭，快吃吧，小五都快把一個湯鍋裡的蟲草全舀給你了，咱們只有喝湯的份兒。”
“湯纔是精華。”莫掌櫃淡聲反駁，“營養全部在湯裡面。”
“丫頭，瞧瞧，小五多護着你。”大長老笑眼眯成一條縫。
“你也吃……”梓潼本想說點相應的逗樂話，可是，想來想去，腦中一片空白，最後卻對莫掌櫃說了這麼一句。
“嗯。”莫掌櫃點點頭，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梓潼低頭開吃，不知是不是喝過酒的關係，心裡的歡喜勁兒咕嘟咕嘟地往上冒，原本不太喜歡的東西，吃到嘴裡居然覺得鮮美異常。
埋頭吃着莫掌櫃夾的菜，梓潼吃得歡。
忽而，側後方就響起一個人的聲音，“小籃子，以後都是一家人了，我和大哥想敬你一杯。”
梓潼回頭一看，莫沉和莫正楠各拿了一杯酒站在三步遠的位置。
這酒雖清淡，但梓潼知道自己的酒量，怕再喝真的會醉，她下意識拒絕，“呃……我不會……”
“喝”字未出口，莫桀說話了，“這是果蜜酒，有孕在身喝一點也不礙事的。今天高興，是要敬酒。父親，您說是吧。”
老爺子也點頭道：“藍丫頭，多少喝點吧。”
莫掌櫃爲梓潼斟了小半杯，“這酒跟果汁差不多，喝一兩口沒事。”
再拒絕，會很掃興……好吧，她豁出去了！
反正，有掌櫃的在，他不會放任她丟臉發酒瘋的。
梓潼執杯起身，從容不迫地微笑，“大家隨意。”
酒桌上說“隨意”，也就是意思意思喝點，不會乾杯到底，聽她這麼說，莫沉對莫正楠使了個眼色，莫正楠立馬站到他身後去了。
莫沉一個人獨自對梓潼舉杯，說道：“我先乾爲敬。”
說罷，他一口喝光整杯酒，將空杯對着她，給她看。
哼，看這架勢，還有莫正楠在後面等着她呢，等喝了，指不定還要出什麼招兒。
索性……
梓潼淺淺微笑，“好，幹。”
看也不看，她仰脖子喝乾，向莫沉做了個同樣的動作，空杯以對。
“哈哈，爽快！”莫沉叫道：“正楠。”
“哥。”莫正楠上前。
“你去敬……”
忽而“咚隆”一聲，打斷了莫沉的話，卻原來是梓潼的酒杯失手掉在地上，滾了出去，再看梓潼，只見她雙頰酡紅，身形不穩，走了半步便打晃，竟然是醉了。
小手掩口，她輕輕打了個酒嗝，“嗝……不……不好意思……”
話未說完，她身子一晃，莫掌櫃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不過幾秒她就醉得睡了過去。
這一倒，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熱鬧驟然停了，五桌酒席一片寂靜。
“這……這是怎麼了？”謝媛驚訝地望着倒在莫掌櫃懷裡的梓潼，問出衆人心底的疑惑。
“不關我的事。”莫正楠首先撇乾淨，退開幾步遠。
莫沉欲上前察看，卻被莫掌櫃的冷眼生生逼停了腳步。
莫掌櫃摸了摸梓潼的額頭，略微檢查一下各處，最後，下了結論，“醉倒了，沒有事。”
宴會剛開始沒有多久，進行不到四分之一的時間，梓潼便被兩杯果蜜酒放倒了，衆人覺得不可思議之餘，均感到好笑。
“這酒量夠嗆啊，以後藍丫頭得好好練練。”老爺子心下莞爾，他朝衆兒孫揮揮手，“沒事，你們繼續吃吧。”
得了老爺子的話，衆人陸陸續續動起碗筷，酒席的氣氛重新活躍起來。
“爺爺，我先帶小藍回去。”
老爺子瞧瞧孫子，又瞧瞧他懷裡的孫媳婦，微微一笑，“今晚你們就走吧，孩子生了，記得抱回來我看看。”
莫掌櫃恭敬地回道：“我記住了，爺爺。”
“去吧。”老爺子點點頭，因喝了些酒，眉間那硃砂痣，像心尖上的一滴血，越發紅豔。
莫掌櫃抱着梓潼離去，他心裡想着，就聽小藍的，孩子生了抱回來讓爺爺取名字。
此時，他沒想到世事無常，命運從不吝與向世人展示它的詭譎和殘酷，也萬萬想不到，這是他跟爺爺的最後一面，至此天人永隔。
等不到孩子出生，這位風華絕代的莫家掌門人已永埋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