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廣這幾日忙好了地裡的農活,便想着抽空進城一趟,這幾個月來,馬幫也不時有人捎信到秦家村,只說如今幫裡的生意蒸蒸日上,謝廣倘若有空,還是速速歸幫,此時的馬幫,正是用人的時候。
謝廣並沒有爲其所動,甭說眼下秦小滿懷着孩子,哪怕日後她將孩子生下,他也是不放心將她們母子撇在家,自己出去押貨的。他這麼一走,她們母子兩又能指着誰?秦小滿年紀本來就小,獨自一人帶着個孩子,也不知是要吃多少苦。謝廣曉得其中的辛酸,私下裡自己也曾計算過,只怕最起碼有兩三年的樣子,他都是要在家守着妻兒的,那這兩三年,也總不能一直下田務農,也還是要想些法子,做些旁的事的。
謝廣如此想來,便打算去城裡打聽打聽,可有什麼適宜的短工,趁着孩子沒出生,多掙一點是一點兒。
秦小滿得知丈夫翌日要進城,大半夜便是起來了,她小心翼翼的繞過熟睡的丈夫,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向着竈房走去,想着給謝廣做一頓早飯,如今天氣炎熱,謝廣更是要吃好吃飽才行。
謝廣醒來時,天色已是微亮,他收了收胳膊,卻驚覺懷中已是沒了小娘子的蹤影,他坐起了身子,聽見竈房的動靜,便是穿上鞋,向着竈房走了過去。
剛進竈房,便是一股子熱浪撲面而來,謝廣皺了皺眉,就見熱氣騰騰中,秦小滿的身影柔婉的如同一朵梔子花,霧濛濛的,瞧不真切。
飯菜的香味已經鑽進了鼻腔,這一早上的功夫,秦小滿竟給他蒸了包子,拌了小菜,還熬了一鍋肉粥。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秦小滿回頭一瞧,見謝廣已是站在了自己身後,她滿頭滿臉的汗,猶如剛出生的羊羔,謝廣看在眼裡,聲音已是含了幾分斥責;“出這一身汗,就算不怕熱着自己,就不怕熱着孩子?”
秦小滿擦了把汗水,自己也知道理屈,壓根沒有還嘴,只小聲說了句;“這些天天熱,剛出鍋的粥你一口也喝不下,我就想着早些起來,先將粥給你熬好,等冷涼了,你起來喝着正好。”
謝廣瞥了眼鍋,果真見那一鍋粥已經涼卻了,唯獨蒸籠裡,還在往外冒着熱氣。
謝廣將秦小滿拉出了竈房,爲她將額前的汗水拭去,瞧着她被熱的通紅的小臉,謝廣低聲一嘆,道;“我隨意吃些填飽肚子就行,你又是何苦。”
“我只想讓你吃好喝好,天這樣熱,你去城裡做工,肚子裡要沒食,哪兒行。”秦小滿聲音輕柔,聽在謝廣的耳裡,只讓他的黑眸微微一動,他捧起了妻子的臉蛋,輕聲說了句;“我謝廣真是何德何能,有你對我這樣好。”
秦小滿擡起頭,看向丈夫的眼睛,她的氣息清甜,少女的靦腆與少婦的嬌柔在她的身上合二爲一,自然而然的融合在一起,讓人心曠神怡。
“爹爹等了孃親一輩子,我從小就知道爹爹一直想着娘,盼着娘,那時候我就想着,倘若有一天我長大了,嫁了人,我一定要好好的對我的丈夫,絕不會讓他像我爹爹那樣,若我有了孩子,我也決計不會把孩子拋下,不會讓我的孩子像我一樣。我只想,做一個好媳婦,好母親。”
謝廣聽着秦小滿的這番表白,只覺得心疼且憐惜,他沒有說什麼,只伸出胳膊將妻子抱在懷裡,另一手則是緩緩的撫上她的小腹,兩人相互依偎,彼此心中都是浮起幾分繾綣,再不會有什麼,能比這一刻更讓人心滿意足。
謝廣臨走時,秦小滿從桶裡取了兩根胡瓜,這胡瓜也是一早便擱在了水裡,取出時早已是清清涼涼的,讓人吃在嘴裡,十分可口。
“夫君,這兩根瓜你帶着,留路上渴了吃。”秦小滿將胡瓜包好,遞到了謝廣手裡。
謝廣感念她體貼,只勾過了她的身子,在她的臉頰上印上一吻,囑咐道;“自己在家多留些神,我下午就回來。”
秦小滿答應着,將丈夫一路送到了巷口。直到黑子揚塵而去,再也瞧不見後,秦小滿纔回屋,她壓根沒有留意,自家院前的槐樹下,隱着一個陌生的男子,待秦小滿進屋,那男子方纔從樹後顯現出了身子,他的眼睛幽暗,盯着謝家的院門看了片刻,不爲人知的悄然離去。
豫州城,縣衙。
“公子,咱們的人剛纔來報,謝廣已是進了城,如今,只有秦氏娘子一人在家。”
“她的身孕,有幾個月了?”許成勻問。
“回公子的話,秦氏娘子,眼下已經有五個多月的身孕。”師爺畢恭畢敬。
許成勻目光冷銳,脣線緊抿,他沉默半晌,才道;“姑母在信中說,德妃近日風頭大盛,隱有晉升之勢。”
“莫非,皇上是有意將德妃娘娘封爲貴妃?”
“不錯,”許成勻點頭,“貴妃之位懸空已久,倘若皇上真將德妃立成了貴妃,恐怕,便是有意將皇位傳給三皇子。”
世人都知,皇后膝下無子,因此之故,衆皇子間也就沒有了嫡庶之分,而在皇上的十多個兒子中,當屬德妃娘娘沈玉蓉膝下的三皇子吳煜,與賢妃娘娘膝下的七皇子吳恪因着生母的位分,在皇子中地位最高,偏生兩位皇子又都是機敏過人,文武俱佳,在立誰爲太子的事上,朝中常年爭論不休。惹得皇上不勝其煩,接連貶黜了幾位言官,纔將立太子的事稍稍壓了下去。
而貴妃乃是四妃之首,這些年,德妃與賢妃明爭暗鬥,爲的也不過是這個位子,誰都明白,無論是誰爬上了貴妃之位,便等於將自己的兒子送上了太子的寶座。
“不知賢妃娘娘得知秦氏娘子的事後,有何打算?”師爺壓低了聲音,向着許成勻靠近了些。
“我瞧姑母的意思,並不是太相信此事,你也曉得,姑母爲人謹慎,如今正是關鍵時刻,不僅姑母,就連咱們許家,也都生怕落錯了子兒。”
“那依公子說來,賢妃娘娘是不想用這顆棋子?”
“不,”許成勻聲音低沉,卻又悅耳;“姑母是怕那秦氏娘子是沈玉蓉故意拋下的誘餌,你想想,沈玉蓉是什麼人,倘若她真在民間生過女兒,以她的性子,她能讓這孩子活下來?姑母只怕,這是沈玉蓉設下的陷阱,引着咱們往裡鑽。”
聽了許成勻的話,師爺的面色就是一緊,“公子所言有理,是屬下大意了,差點兒引得公子上了德妃的當。”
“不,也不一定是當。”許成勻站起身子,緩緩踱着步子;“說不準,這秦氏真是德妃的女兒,只是如今姑母不敢貿然出手,宮裡的情形,正是不能有一丁點兒的錯。再有,姑母在信上還說....”
許成勻說到此處,面色有些尷尬,頓了頓,才道;“姑母說,她會將此事告訴周懷安,託他去打探當年的事,若事情屬實,咱們自是要將秦氏拿下,送到京師,當着皇上的面,將德妃拉下來。”
“有大將軍襄助,想必要不了多久,就會有消息傳來。只不過,倘若咱們真要將秦氏娘子押進京師,她如今懷着孩子,一路上....”
“倘若她真是德妃的女兒,這筆賬,也只能算在德妃的頭上。至於她肚子裡的孩子,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許成勻聲音清冷,一語言畢,眼睛中有厲色閃過。師爺看在眼裡,卻是什麼也不曾說,只無聲的將頭垂下。
謝廣從城裡回來,就見秦小滿正挺着肚子,在村口和街坊們說着閒話,看見丈夫,秦小滿脣角頓時露出了笑渦,一手扶着腰,向着謝廣走了過去。
謝廣下了馬,連忙伸出胳膊扶住了秦小滿的身子,街坊們見到謝廣回來,也都是紛紛和他打着招呼,一行人正說的熱鬧,就見村西頭的李阿發一臉的汗,滿眼的焦灼,向着村口急奔而來。
“喲,這是怎麼了?啥事急成了這樣?”有相熟的人瞧見,便是問上了一句。
李阿發疲於奔命,他家離村口遠,跑到這裡,也的確是跑不動了,只在那裡拼命喘息,聽得人相問,他的聲音帶着幾分顫抖,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我婆娘....要生崽了,難.....難產....產婆沒法子,要我去請大夫.....”
一聽這話,人羣裡就仿似炸開了窩,秦小滿也是着急起來,她知道李阿發媳婦的孩子比自己的大了三個多月,算來也的確在近日生產,聽得人難產,不免心有慼慼,生出幾分害怕。
李阿發說完,也顧不得抹一抹汗水,喘了兩口氣,剛作勢離開,豈料謝廣卻是喚住了他,將黑子的繮繩遞到了他手裡;“騎我的馬去。”
李阿發曾經也跑過馬幫,只不過吃不了那份苦,沒多久就回來了,雖然沒吃上那行飯,但馬還是會騎的,是以連忙接過謝廣手中的繮繩,不住的稱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