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氏看在眼裡,便是無聲的從主位上站起了身子,緩步走到了沈清瑤身邊。
沈清瑤擡起頭,低不可聞的喊了一聲;“嬸母....”
蘇氏搖了搖頭,蹲下了身子,“到了這一步,你怎能還喊我嬸母?”
沈清瑤心頭大慟,攥着那一紙休書,只覺得自己心神欲裂,周邵的面容一直浮在眼前,讓她的眼淚一直一直的掉。
蘇氏伸出手,爲沈清瑤將淚珠拭去,“你既然得了將軍的心,也是你前世修來的福分,往後,你也只管跟着將軍便是。至於邵兒,他已經休了你,娶了旁人,你還不明白?”
沈清瑤拼命想要忍住自己的淚水,無奈那些滾燙的淚珠子卻不聽她的使喚,仍是爭先恐後的從眼眶裡往外鑽。
她早該想到了,她既然已經跟了周懷安,收到周邵的休書,自然也是早晚的事,可她從沒想過,他會這樣快就寄來了休書,並娶了別人。
沈清瑤咬緊了嘴脣,不讓自己哭出聲音,憶起三年來的點點滴滴,忍不住心如針扎。
“這事,將軍的本意是要瞞着你,我曉得,他是怕你難過。瑤兒,將軍對你如何,你比誰都清楚,他和周邵孰優孰劣,你心裡也當有一杆秤。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說什麼,眼下的情形,也由不得你任性,你是要繼續在謝家住着,還是跟我回府,你自個掂量掂量。”
蘇氏說完,向着侍女使了個眼色,命兩人將沈清瑤從地上扶了起來,沈清瑤身子很輕,也不掙扎,任由侍女將她扶到椅上坐下。
蘇氏踱着步子,也不逼她,只慢悠悠兒道;“皇上的風寒已是逐漸好轉,這幾日已是重新上朝,你們沈家,只怕是拖不了太久。”
沈清瑤聽了最後一句,眼眸才漸漸凝聚了一些光,這些光卻也是驚懼的,不安的看着蘇氏。
“先前就有言官上奏,參了將軍一本,說將軍袒護你們沈家,而這份奏章幸地從御史臺落進了將軍的手裡,不曾傳到皇上面前。這往後,能不能讓將軍保住你的母族,就看你自個了。”
沈清瑤將蘇氏的話一字不落的聽到了耳裡,待得知周懷安把持朝政,竟連奏章都會被他半路攔截後,沈清瑤的心頭是震顫的,她什麼也沒說,身子卻是微微的發抖,發寒。
蘇氏等了一會兒,見她仍是不吭聲,便是微微沉下了臉,說了句;“瑤兒,你若想在這謝家待一輩子,我也不攔你,只不過你要知道,你即便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你待在謝家也不是長久之計,說不準,還會害了謝參將。”
沈清瑤驟然心驚,她默默咀嚼着蘇氏的話,手心慢慢沁出一層細汗。
蘇氏不在開腔,領了侍女,打算離開主廳。待她的左腳剛跨出門檻時,就聽身後傳來一道微弱的女聲;“我....跟您走。”
晚間。
謝廣回來時,就見秦小滿正在搖籃前哄着孩子,見到父親回來,謝遠便是張開了肉呼呼的胳膊,想要父親抱。
謝廣將孩子從搖籃裡抱了出來,陪着孩子玩了好一會,見秦小滿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遂是問道;“怎麼了?”
秦小滿伸出手,爲孩子將脣角的口水擦去,輕聲說了句;“早起,將軍夫人來了,將清瑤姐姐帶走了。”
謝廣已從僕婦口中得知了此事,聞言也只是點了點頭,說了聲;“她在咱們家,也不能待一輩子,遲早還是要回去。”
秦小滿明白丈夫說的有理,可卻還是放心不下。想起白日裡,沈清瑤面色如雪的樣子,喉間便是又酸又澀。
謝廣看在眼裡,也沒說什麼,只將兒子哄睡,放在搖籃後,才牽過妻子的手,帶着她去了牀沿上坐下。
“小滿,有一件事,我想與你商議。”
“夫君,是什麼事啊?”秦小滿極少見謝廣這般鄭重的與自己說話,不免有些緊張。
謝廣微微笑了,安撫道;“你別怕,也不是什麼大事。”
“那是什麼?”秦小滿不敢眨眼,盯着謝廣的面容。
“北疆戰事已了,但西北狼煙又起,我打算像朝廷請纓,領兵去西北支援,你和遠兒,也跟我一塊走。”
秦小滿聽了這話,心思頓時被抓住了,“夫君,你要去西北打仗?”
謝廣頷首,說了聲;“是。”
“爲什麼?咱們不是才從北疆回來嗎?”
“小滿,你先聽我說。”謝廣見妻子擔憂,便是一一解釋;“這一仗,朝廷原本屬意讓大將軍去打,卻被大將軍推脫了去,如今的懷化將軍,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身先士卒,一心征戰沙場的將軍了。”
最後一句,謝廣的聲音中已是帶了幾分感慨。想起多年前,自己剛到邊疆時,那時的周懷安,鐵骨錚錚,熱血疆場,即便只有一壺酒,也要與士兵共飲方休,如今,他卻是醉心於權勢,把持朝政,甚至不惜以雷霆鐵腕,去剷除異己,欺君罔上。
“大將軍爲何要推脫?”秦小滿不解。
“三言兩語的,說不清楚。”謝廣搖了搖頭,微微苦笑,“小滿,今後的京師,只怕會情形不明,風雲大變,咱們一家人遠走西北,既是爲國盡了忠,也能保的你和孩子周全。”
對於丈夫的話,秦小滿似懂非懂,但有一點她卻是明白的,那就是無論謝廣說什麼,做什麼,都是爲了她和孩子好。
“我都聽夫君的,夫君說要去西北,那我和遠兒,就跟你去。”
謝廣心中溫軟,攬過她的身子,在她的髮絲上印上一吻。
將軍府。
周懷安剛踏進書房,就見蘇氏已是卸下了珠釵環繞,素素淨淨的站在那裡。
甫一見男人進來,蘇氏連吭都沒坑一聲,便是行了個大禮,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地上。
周懷安看了她一眼,並沒有讓她起來。
“妾身自作主張,還望將軍恕罪。”
“你何罪之有。”周懷安聲線低沉。
“妾身斗膽,將周邵的休書送給了沈清瑤,並擅自將她帶回了將軍府,懇請將軍恕罪。”
周懷安盯着她的眼睛,蘇氏神色平和,迎上了他的視線。
“你何必要告訴她?”周懷安走到主位,坐了下去。
蘇氏仍是跪在地上,聲音卻是蘊着淡淡的苦澀;“妾身不忍見將軍愛而不得,這才斗膽,做了將軍不忍心,不捨得,不願做的事。”
屋子裡一陣沉默。
“起來吧。”周懷安終是淡淡開口,對着蘇氏說了句:“以後別再自作主張。”
“妾身謹遵將軍吩咐。”蘇氏跪了許久,膝蓋早已僵硬,費了一番力氣,纔算是站起了身子。
她心口苦笑,若是換成了沈清瑤,周懷安又怎能捨得讓她這樣跪下去。
“將軍,周邵既然寄來了休書,沈清瑤已不再是周家的媳婦,將軍打算.....如何安置她?”
“這件事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安排。”周懷安的聲音平靜而漠然,蘇氏聽在耳裡,明白自己再也沒法多說什麼,遂是行了個禮,從書房退下。
周懷安獨自一人靜坐了片刻,終是按捺不住心頭的牽掛,起身向着後院走去。
沈清瑤這次回到將軍府,並未住在之前的院子,而是宿在後花園的清風閣裡。
回府後,她已將那紙休書收好,自己則是和衣躺在了牀上,也沒讓旁人服侍,偌大的一間屋子,只有自己一人。
聽見腳步聲時,沈清瑤仍舊閉着眼睛,但覺有人將被子掀開,爲自己搭在了身上。
沈清瑤不願醒,只盼着自己這般昏睡下去,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久到她以爲那個人早已離開時,她微微睜開了眼睛,就見一道威武冷峻的身影正坐在了牀沿,無聲的看着自己。
原來,周懷安一直沒走。
沈清瑤看見他,心底的委屈便是不可抑制,她的睫毛溼溼潤潤的,顯得格外的黑,臉蛋格外的白。
周懷安極低的嘆了口氣,抱起了她的身子。
“瑤兒....”周懷安看着懷中的女子,看着她清柔蒼白的眉眼,他的大手輕輕撫過她的面容,低聲道;“在過兩日,我會送你去田侍郎家,以田家小姐的身份,嫁進將軍府。”
沈清瑤容色悽楚,脣角卻是露出一抹柔弱的笑意,細如蚊哼般的說了句;“難爲將軍,願娶一個棄婦進府。”
周懷安黑眸一緊,他沉默片刻,接着說道;“白鳳跟我多年,我無法休她再娶,我會娶你做平妻。”
沈清瑤勉強笑了笑,卻有一滴淚水悄然無息的從眼角滾落了下來,接着,又是一顆。
周懷安心頭不忍,爲她將那些淚珠拭去,一聲聲的喊着她的名字,瑤兒....
沈清瑤淚眼朦朧,說不清是恨,還是痛,她看着眼前的男子,顫着聲音的說了句;“我知道,是你逼得他.....”
周懷安眉心一皺,見沈清瑤傷心至此,卻不捨告訴她,此事乃周邵一意孤行,與自己毫無干系。
“不錯,是我逼得他休了你,娶了旁的女子。”周懷安捧起沈清瑤的臉,黑眸炯炯,看着她的眼睛,“瑤兒,忘了他。你本該是我的。我會對你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