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第四次搓着手跑到巷口朝外張望着,踮起腳尖站了好一會兒纔回到店裡,心神不寧地道:“善若,你說他們怎麼還不回來?”
莊善若氣定神閒地縫着手裡賀千賀萬的細布褂子,道:“芸娘姐,你急什麼?這房契什麼的還要到官府裡重新造了冊了,哪有那麼容易的?”
芸娘在莊善若身旁坐了,心不在焉地拿起一件只縫了一隻袖子的褂子,道:“我也不知道爲什麼,這個心口就是砰砰地跳個不停。連雙水我們和他打過幾次交道,陰毒無比,也不知道這個事情能不能順利。”
莊善若捏了針,凝神笑了笑,道:“芸娘姐,你別擔心。照我說這件事可是鐵板釘釘,沒跑了的。”
“好不容易七拼八湊湊齊了二十兩銀子,把整個家底都淘空了,若是當中有什麼變故,那我們可真是沒有後招了。”
莊善若理解芸孃的焦慮,畢竟是關心則亂。這間小小的包子鋪凝聚了她太多的心血,還有對未來生活的美好的期許。二十兩銀子從連雙水手中買下那兩間鋪子,雖說手頭要拮据很長一段時間,可是隻要能夠穩妥平安地將包子鋪開下去,總是還有指望的。
“賀三他兄弟倆出去都快兩個時辰了。”芸娘再一次伸了脖子看向外頭。
莊善若記得她從連雙秀那裡回來後的第二天,連雙水便差了個人過來。別的沒說什麼,只說要賀氏兄弟準備好二十兩銀子,過兩天去將保財家的這兩間房子轉戶了。
賀家人不明所以。只有莊善若心裡是明白的。
連雙水雖然在外頭狐假虎威,欺男霸女,不可一世,可畢竟他的風光是靠裙帶關係得來的。鄭小瑞雖說和連雙秀關係不鹹不淡,而且還有榴仙這個外室,可是畢竟連雙秀還是當家主母,榴仙雖得寵可還進不了鄭府的大門。
那回過年前在賀氏兄弟的豬肉攤子前的一場風波早就讓莊善若明白了。連雙水對他的這個妹子可是忌憚得很。
所以,莊善若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去找了連雙秀。希望連雙秀能夠來一招“釜底抽薪”,將事情扭轉過來。事實證明,莊善若並沒有找錯人,而且連雙水急煎煎地要趕在鄭小瑞回來之前將這件事做個了斷。說明他想將緣來逼到絕境,不過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與鄭小瑞無關,並且他也害怕日後鄭小瑞從連雙秀口中得知這件事的始末。
莊善若笑了笑,手裡的針線靈巧地穿梭着。
連雙水的七寸早就被她拿捏住了,即便是他心有不甘也掀不起什麼風浪,莊善若真的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也不知道伍大哥的傷養得怎麼樣了?”這是她此時唯一掛心的。
芸娘歉然地道:“善若,倒害你在縣城裡盤桓了五天,若是事情妥當了。我讓賀六送你回去。小伍恐怕也在心裡埋怨我,怎麼就偏生那麼不解人意。”
莊善若微微羞赧:“連家莊裡有大妮在,我不擔心!”
“還不擔心哪?”芸娘目光一溜過莊善若手中的繡活。“怕是心早就不在這兒了。得得得!這兩個臭小子的褂子我來縫就是了,讓你再縫下去,可把袖筒也給縫死了,還要費工夫去拆!”
莊善若一驚,仔細一看,果然。她紉袖子竟然將袖筒對面縫死了,不由得又羞又愧。臉上騰起兩朵紅雲來。
芸娘輕輕地將褂子從莊善若手中拿過來,深有感觸地道:“善若,我知道這事讓你爲難了。鄭太太和許家的關係我也猜了個*不離十,也虧得你能拉下臉來向她求情。說起來,我們倒是欠了你一個大人情了!”
“芸娘姐哪裡的話?這鋪子我也有份,我還指望着芸娘姐能多賺些銀子回來,年底的時候封個大紅包,讓我舒舒服服地過個好年呢!”莊善若將手頭買藥剩下的零碎銀子都湊給芸娘買房子了,她一想起王大姑的那枚碧玉鐲子和與許陳氏五十兩銀子的約定,心裡便急得什麼似的,可又不好說什麼。
“許家的事情,你也別太擔心了。”芸娘善解人意,寬慰道,“我們家三個人,加上小伍和你,統共五個人,十雙手,即便是再艱難,也得在年底前將五十兩銀子湊出來!”
莊善若動容,可是卻將感激的話壓在了喉嚨裡,岔開了話題,道:“芸娘姐,要不是許家的那層關係,我也見不着鄭太太,說起來,也算是欠了許大郎一個人情了。”
芸娘點點頭:“聽說那鄭太太長得天仙似的模樣,可卻是個可憐人。”
莊善若惻然,她見連雙秀也只不過是在鄭府中挨着日子罷了,也不知道她還能挨多久。
姐兩個正說着話,突見賀三賀六虎虎地從外頭進來。
芸娘趕緊放下手中的褂子,跳了起來,見兄弟兩個臉上均帶了喜色,一顆心這纔算是真正地放回到了肚子裡,趕忙問道:“怎麼耽誤了這麼許久?連雙水那廝又出什麼幺蛾子了?”
賀六渴極,叫嚷着:“有水嗎?有水嗎?”
莊善若利索地將針線活收拾好,拿了水壺到了兩碗茶水。
賀六仰了脖子,咕嚕咕嚕地一氣喝下,放下碗,意猶未盡地抹了抹嘴脣,笑道:“痛快!嫂子,你不知道,這衙門裡的事可真是麻煩,單單手印我哥就按了好幾個呢!”
“要不是連雙水事先與衙門裡的人打好了招呼,這房屋轉讓的房契恐怕還得壓在衙門十來日,哪有那麼快能夠辦下來的!”賀三補充道,然後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來,鄭重其事地拿到芸孃的面前。
莊善若只看到上頭密密地寫了幾行字,印了個大紅的章,知道這件事情總算是辦妥當了,自覺是一陣輕鬆。
芸娘大小姐出身,自然會識文斷字,她將雙手在裙子上揩了揩,接過房契,一字不漏仔仔細細地看了兩遍,這纔將房契摺疊好,喜道:“妥了,妥了!”
賀三這才鬆了口氣,坐下來拿了茶碗喝茶,纔剛喝了兩口,他又停住了,道:“今天這事辦得算是順利,連雙水沒露臉,倒是派了跟前一個得力的夥計過來。也不知道怎麼的,我看那夥計比我們兩個還急切,一直不停地催着衙門文書趕緊將這房契辦妥當了。”
賀六也回過神來,道:“哥不說我也不覺得,哥這麼一說我也覺出來了。那得月閣的夥計生怕我們不接手似的,催個不停,連過戶的契稅也是他掏的。我原本還想着連雙水總要噁心刁難我們一陣,可萬萬沒想到!”
莊善若冷笑道:“連雙水自然比我們急,這保財家的兩間房子原來是我們的軟肋,他壓制得我們死死的;如今,倒成了一塊燙手的山芋,恨不得趕緊丟出去!”
“爲啥?”賀三賀六異口同聲地問。
莊善若若有所思地道:“聽說鄭小瑞京城的事情辦妥當了,也就在這一兩日回來!”
“哦!”賀三瞭然地點了點頭。
賀六心大,見緣來的燃眉之急迎刃而解了,也就懶得想太多,只衝着莊善若拱了拱手,道:“妹子,你倒是個福星!不單單救了小伍一條腿,也救了咱們一間鋪子!晚上可得好好地敬你幾杯,你可別推辭!”
莊善若歉然地笑笑,晚上?晚上她恐怕已經在連家莊了。
“去去去!我看你安生了幾日,肚裡的酒蟲又開始作祟了!”芸娘過來解圍,道,“鋪子是保住了,可虧你平日還和小伍稱兄道弟的,恨不得兩人同穿一條褲子,也不想着去看看小伍的傷到底養得怎麼樣了。”
賀三扁了嘴,縮了脖子,虛心受教。
賀三卻突然道:“若是鄭小瑞能長年呆在京城就好了!”
衆人具是一愣,也是,解決了個狐假虎威的連雙水,來了個貨真價實的活閻王鄭小瑞,也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變故。
莊善若笑道:“賀三哥,照我說,現在房契到手了,巴不得鄭小瑞快點回來。”
“這是什麼道理?”
“那就要看賀三哥是喜歡和兩面三刀的小人打交道,還是和鐵齒銅牙說一不二的閻王打交道了。”
賀三咂摸過滋味來。
莊善若又道:“如今這三間鋪子全都是我們自己的,旁人再也鑽不了空子,動不了我們分毫。出了這樁事,若是連雙水還想在縣城中過滋潤日子,總會投鼠忌器,他總得想想他現在的日子是怎麼來的。鄭小瑞就更不足爲懼了,能夠將手伸到京城高官那裡的,又怎麼看得上我們這間小小的鋪子呢?沒的失了他的體面。”
芸娘喜道:“善若,還是你看得透!”
莊善若剩下的話沒說,現在緣來只是芝麻綠豆大,自然沒人看得上眼,若是日後發展到當初“包子張”那樣的規模,說不準又成了某些人眼中的肥肉了。不過,那時候的事情,等那時候再說罷了,又何必杞人憂天,自尋煩惱呢?
賀三正要贊同,突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進了鋪子。
“大妮,你怎麼回來了?”芸娘眼尖也看到了,心念一轉,“小伍,沒出什麼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