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莊善若一愣,馬上笑笑道,“你說大郎啊?他白天裡在村子私塾裡教書,也不大見得到。”
“下學了呢?”劉春嬌又問。
“以前還會纏着我說話,這過了年也不知道怎麼了,回家便窩到房間裡用功去了。”莊善若若有所思地道,“什麼時候得買罈子好酒去私塾看看榮先生,問問到底怎麼一回事。大郎傷了腦袋,好不容易有些好轉,若是太費腦力了,我怕他又會舊疾復發。”
“善若姐,你待他倒是極好。”
莊善若一愣,明白劉春嬌的意思,道:“說到底,也不是大郎騙的我。”
劉春嬌默默點頭,聲音有些喑啞:“都是我孃的錯,若是當初你我能嫁個門當戶對的,又何嘗落得現在這般光景?”說着竟有些傷感起來。
莊善若趕緊握住了劉春嬌的手,笑道:“你怎麼突然想到了這些?都說這姻緣是天註定的,哪是一二個人能夠扭轉的?我來問你,若是你當初知道你嫁給小劉郎中只能過一年夫妻恩愛的日子,那你嫁還是不嫁?”
劉春嬌垂了頭,默默的咬了下脣,臉色晦暗不明。半晌,才擡起頭,道:“嫁!如若不嫁,怕是連這一年的好日子也沒有。我夜裡睡不着的時候,常常這樣想,自從我和阿昌認識後,我們兩個從來沒紅過臉,這一年怕是將旁人一輩子的好日子都過盡了。”
“那不就是了?”
“可是善若姐,你不也一樣。”劉春嬌急急地道,“若不是我娘沒有摸清楚許家的底細,你怕也不會這般稀裡糊塗的嫁過來;再說了,怕是嫁過來後,你也沒過上一日舒心的日子。”
“誰說的?”莊善若拍着劉春嬌的手,道,“若不是嫁到許家,我怎麼知道我自己竟這般能幹?種得了地。繡得了花,包得了包子,就是與人鬥嘴比心眼也有幾手。”她故意說得俏皮,爲的是打消劉春嬌心中的愧疚。
當初東窗事發後。她也不是沒埋怨過劉福嬸的,只當是她爲了幾個謝媒錢做下了傷天害理的事,後來才知道許家便是將劉福嬸也瞞得死死的。莊善若思來想去,誰也怨不得,只怨自己那時候急着想避開王大富,明知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有風險,卻沒有更多的選擇,只有將自己的命運託付給了運氣。
莊善若後來才意識到,命運不是你對它心懷敬畏,它就能對你網開一面的。只有自己變得強大了。才能對抗殘酷的命運。與其怨天尤人,不如將這時間省下來提升自己。
劉春嬌知道莊善若故意要讓她寬心,又問道:“我看許大郎人倒是不壞。”
莊善若聽出了劉春嬌的言外之意,笑道:“難道人不壞,就能和他過下去嗎?在許家生活太累。即便我對他有一絲半點的情誼,也早就被他娘,被他弟媳給消磨殆盡了。況且,大郎心裡還有個人……”
劉春嬌聽了也不吃驚,道:“聽說就是四通錢莊的掌櫃娘子。”
莊善若不置可否,人們對於這種花邊新聞自然是熱衷得很,一個男歡女愛的故事在街市上轉一圈。傳回來的一定是全新的版本。
劉春嬌暗自點了點頭,突然沒頭沒腦地道:“可是五十兩?”
“什麼?”莊善若不解。
“許家開的條件?”
“是。”
劉春嬌的眉眼舒展開來,她再次掃視了這個破敗的後院,道:“善若姐,這銀子我先借你,到時候你慢慢還就是了。”
莊善若一笑。趕緊推辭:“哪裡要用你的銀子?”
“我那銀子放在錢莊裡,倒不如拿來給你脫身!”劉春嬌真的很想爲莊善若做些什麼,畢竟她的悲劇也有劉福嬸的責任。
莊善若正色道:“說起來,你以前還給我五兩銀子救急,我竟也沒還上。”
“善若姐。你這是把我當外人了。”劉春嬌有些激動起來了,“你替我做了這許多事,難道我就不能替你做些事嗎?”
“春嬌,這銀子是老劉郎中給你傍身用的,我怎麼能借了使?”莊善若認真地道,“你別看我住得差,可也還算自在,婆婆吃齋唸佛,也不大管我,加上小妹和有虎哥結了親,衝着這一層關係,他們也不敢爲難我。”
“可是——你在他們家耗着也不是個辦法!”劉春嬌雙頰因激動而微微泛紅,“我原先以爲你留在許家,是爲了許大郎。可既然你對他沒有情誼,就要趕緊脫身。這女人的好時光也只有幾年,可萬萬不能蹉跎在不相干的人和事上——這還是你原先勸我的話,擱到自己身上怎麼就忘了呢?”
“我也在攢銀子,總能攢夠五十兩!”
“單憑你繡花,要繡到什麼時候?”劉春嬌不依,“到時候將眼睛熬壞了,反而得不償失。”
莊善若知道劉春嬌是關心她,心中一暖,道:“我總攢到十幾兩銀子了。”
劉春嬌跌足道:“那豈不是還要三兩年?我雖沒見過許家老太太,可光看你那妯娌便是個不好想與的。善若姐,你難道不怕夜長夢多嗎?”
這話說到莊善若的心坎裡了,說到底畢竟還是許家拿捏了她,萬一到時候她真的湊足了五十兩,許陳氏爲了拖累住她,又獅子大開口怎麼辦?不過,莊善若一想到王有虎馬上就把這個念頭打消了,畢竟這個姑爺許陳氏還是很巴結的,總不會太撕破臉。
“春嬌,你別擔心,等到今年過年,我總能離了這兒。”
“真的?”劉春嬌兀自不相信,只當是莊善若誆她。
“真的!”莊善若鄭重地點頭。她不由得想起了伍彪,心上暖暖的,嘴角不由得漾開了一絲甜蜜的笑容。
劉春嬌留意到莊善若的臉色在剎那間柔和起來,心中一動,問道:“那好,若是臨過年的時候還湊不足這筆銀子,我可要替你補上,你到時候可別跟我客氣。”
“不會的,一定能湊足這銀子!”莊善若篤定地道。
劉春嬌試探地問道:“善若姐,可是有人幫襯?”
莊善若冷不防劉春嬌這麼一問,神情便有些慌亂,道:“可不是,榆樹莊那邊總能援手,還有在城裡的芸娘姐。”
劉春嬌無意地道:“你姨家也能湊出些銀子吧?”
莊善若點點頭。
“我看你那姨表兄弟倒是個可靠的人,也不知道姓甚名啥。下回若是我碰到了,可要好好地和他賠個禮。”
莊善若莫名的有些心虛,她故意做出毫不在意的樣子笑道:“你在連家莊住了這幾個月竟不知道,他是有名的孝子,姓伍,單名一個彪字。”
“伍—彪—”
“嗯。”莊善若覺得自己的耳後根微微有些發燙,趕緊掩飾地撩撩頭髮,她自覺行事說話滴水不漏,應該沒有被春嬌看出什麼來。
劉春嬌卻注意地看着莊善若的神情,見素來落落大方的莊善若竟有些不自在起來,心中暗暗存了個疑,道:“我見他生得雖粗,,行爲做事卻是穩妥有分寸。”
莊善若不禁失笑:“你才見過他兩面,怎麼知道他做事有沒有分寸?”
劉春嬌奇道:“能被善若姐看中的,自然是差不了的。”
莊善若訥訥道:“那也未必……”不知道爲什麼說到伍彪,總有些不自在,連提及“伍彪”那兩個字,也只敢在脣齒間匆匆過一遍,覺得既有些不安又有些甜蜜。
劉春嬌看出了幾分端倪,倒也沒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了,笑道:“善若姐,我現今做衣裳倒不在話下,可是繡花針卻是從來沒拿過的。到時候,你可別嫌棄我笨纔好。”
莊善若暗自鬆了口氣,道:“我先給你描些容易上手的花樣子,你照着繡了,過上三兩個月,便能繡些簡單的了。”
“那自然好。我記得善若姐有塊素絹的帕子,上頭繡了一對並蒂的石榴花,紅豔豔的,着實好看。”
“那素絹不過是替人裁了衣裳留下的邊角料,我看着料子好,捨不得丟,就將剩下的裁成大大小小的方塊,隨便做些帕子使。你若是喜歡,我再找找,也不知道擱到哪個角落裡了。”
“別的倒也罷了,就是那石榴花繡得跟活的似的,倒像是現成從榆樹莊王家院子的石榴樹上擷下來似的。”劉春嬌回想着,道,“我記得善若姐就愛繡那石榴花。那帕子有沒有在身上帶着,也讓我再細看看。”
莊善若一愣。
當初芸娘問她討要信物,她身上也沒帶什麼東西,腕上那碧玉鐲子雖然不離身,可畢竟是王大姑的遺物,輕易摘不得也送不得。只有尋出一塊自己繡的帕子,權作信物。那塊帕子,這時候怕是在伍彪的身上吧。
“這帕子也不知道丟哪兒了,下回我找出來你再看吧!”莊善若只得推脫道。
劉春嬌不疑有他,正要再說些什麼,忽見童貞娘撩了裙子下襬,露出一雙金蓮來,急急忙忙地從前院過來,冷不防看到劉春嬌倒是愣了一愣。
“有事嗎?”莊善若不冷不淡。
“呦,客人還在啊?”童貞娘滿臉是掩飾不住的喜色,道,“大嫂,喜事,天大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