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律師回來時,並沒有在走廊裡看到阮凝,他四下看看,沒找到人,便去了等候區。
彼時,法院的安全通道內,暗處的角落裡倚着一個人在抽菸。
微光從窗口落下,光線裡能看到飄動的塵埃,渺小不已,微不足道,就好像她。
阮凝盯着方寸的光,手伸進去,地上立刻出現一片陰影。
她目光移到影子裡,光明與黑暗之間,原來只隔着一道肉眼都難分辨的界限。
黑與白,善與惡,愛與恨,一線間。
手收回,煙在脣間深吸時,火紅的光照亮女人精緻的臉,沒有多餘的表情,目光冰冷,深而幽暗。
她彈彈煙身,青白的菸灰抖落,碎了一地。
還有五分鐘開庭,未森最後的那句‘你好好考慮下’,讓她怎麼考慮。
在對父親的問題上,阮凝從來都是必修題,不是選擇題。
她在猶豫,在動搖了。
也許,捷徑走過去,就沒那麼多煩惱了。
這是又一次,阮凝站在人生十字路口。
她昂起頭,吐出薄煙,荒誕的扯了扯嘴角。
在這個精心又殘忍的現世裡,她懷揣希望,卻發現現實殘酷起來,從來都是那麼不留情面。
巴掌甩在臉上,不止疼,還有教訓。
一根菸燃盡,她扔在腳下,用力碾了碾。
漠然的表情從兜裡拿出手機,解鎖屏幕,垂眸看電話頁面上的兩個號碼。
她指尖摩挲,輕輕觸摸蘇崢的號碼,就好在摸他。
蘇崢:‘……那是過去!你一個人時候,你什麼都得自己擔着。可現在不一樣,你有我啊,你是我的人,什麼事,有我擔着的份,也沒你一個人扛着的時候。’
她嘴角揚起。
視線又移到未森的號碼上。
未森:‘不順利沒關係,很多種方式可以讓他順利。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就看你怎麼選,選對了,大家舒坦,走錯了,就是一條死衚衕。’
揚起的脣角撫平。
蘇崢:‘丫頭,上庭了,叔叔說什麼你別忘心裡去,真要是受屈了,等我回來,我哄你。’
未森:‘凝凝,你那麼聰明,該知道怎麼選的,現在距離開庭還有十分鐘,你好好考慮下。’
……
阮凝擰起眉心,閉着眼,通道里寂靜無聲,可住在她心裡的她卻想大喊大叫。
活着,真他媽沒意思。
可死了,又能解決什麼問題。
阮凝盯着手機,時間分秒流逝。
最終,在兩個號碼之間,選擇其中一個按下。
電話打過去的那刻,心,塵埃落定。
響了很久,在阮凝以爲不會接通的前一秒,傳來一聲低低的‘丫頭’。
她霍得釋然,叫他,“蘇隊長。”
丫頭聲音輕輕軟軟的,叫他蘇隊長時,蘇崢心都被叫軟了。
他問:“案子怎麼樣,順利嗎?”
阮凝避開他的問題,“你在哪?”
蘇崢愣了下,“……在執行任務。”
問完,阮凝也笑了,多蠢的話題。
“蘇隊長,”
“嗯?”
蘇崢的聲音很低,阮凝聽到他那邊有隱隱傳來的音樂聲,不算嘈雜,而是很有情調的輕音樂。
“我想你了。”
那端,傳來他輕而愉悅的笑,“有多想?”
阮凝低頭,用腳尖一下下磕臺階,“很想……很想……”
隔着電話,蘇崢都能感受到阮凝心事重重。
“案子不順利嗎?”
阮凝眼波微動,“……沒,挺順利的。”
他蹙眉,她在騙他。
不過,他沒戳穿她,“順利就好,”
“崢哥!”
蘇崢回頭,同事在叫他,他朝對方擺了下手,示意知道了,轉回頭繼續說:“等我回去,丫頭,不管遇到什麼事,等我。”
阮凝點點頭,心裡踏實,“……好,我等你。”
“掛了。”蘇崢說。
“等等。”
“還有什麼事?”
阮凝問他,“你想我沒?”
蘇崢蹭了蹭鼻尖,“想。”
“有多想?”阮凝不依不饒。
蘇崢臉色不太自然,耳根紅,“等我回去,你就知道多想了。”
阮凝笑,氣息噴在話筒上,蘇崢閉上眼,眼前是丫頭小狐狸似的狡黠的笑,明媚的,也妖嬈的,熱情如火,燦爛如陽。
我的狐狸丫頭,真招人想啊。
蘇崢說:“掛了。”
阮凝嗯一聲,“掛了吧。”
電話切斷的那刻,阮凝轉頭看窗外,雲層被幾縷陽光撥開,撥雲見日,心裡也透亮了不少。
阮凝直起身,撥通未森的號碼,幾聲後未森低沉的喊:“凝凝,”
阮凝盯着那束光,“未老闆,我想明白了。”
未森嘴角揚起篤定的笑弧,“好,什麼時候回來?”
“不回去。”阮凝昂起頭,“就讓我那個爸,在裡面好好改造吧。”
說完,阮凝按斷電話,揣進兜裡,走之前,朝着那束光瞟了眼,“等你回來!”
轉身走出安全通道。
……
等候區,阮凝看到姚律師坐在長椅上,正在接電話。
她走過去,後者看到她後,掛了電話。
起身說:“走吧,我們該進去了。”
“好。”阮凝點點頭,跟進去。
下半場,公訴人與辯護律師之間脣槍舌劍,姚律師整個人的狀態,完全比之前要更加犀利。
妙語連珠,巧妙辯護,言辭間輕而易舉的將一個屢教不改的賭徒,描繪成一個因事業落寞,妻子自殺,而飽受精神折磨,通過賭博而麻痹自己的父親。
最後法院宣判,被告人阮慶元犯賭博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二年,並處罰金40000.00元,所判罰金限判決生效後即繳納。如不服本判決,可在接到判決書的第二日起十日內,通過本院或直接向遼寧省東城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
哐——法槌落下。
阮凝愣了幾秒,然後起身,衝向父親的被告席。
“爸,爸你沒事了。”
姚律師看着父女倆抱在一起,也鬆了口氣,開始整理資料。
阮慶元顯然沒料到自己會被判緩刑,現在這個結果,完全是出乎意料的好。
法警給他卸下手銬,阮慶元被阮凝攙扶着,“老爸,以後別賭了。”
阮慶元轉頭,“你個死丫頭,要不是你……”
他看了看兩個威嚴的法警,閉上嘴,小聲嘀咕:“回家說。”
阮凝說:“爸,我去跟姚律師繳罰金,還要辦一些相關手續,你等會。”
阮慶元嗯了聲,跟着去了後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