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銀月苦惱極了,秀氣的小臉皺成一團,左思右想,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陳寶香卻像是反應了過來。
“不是家人啊。”她揉了揉肩上的傷,喃喃,“看起來再像家人,也不是真的家人。”
“什麼?”銀月沒聽清,回頭看她。
陳寶香嘿嘿笑了兩聲:“我是說,比起小張大人,大將軍自然更在乎你,你纔是他妹妹。不牽涉你的利益時,大將軍與小張大人是家人,但牽涉到你,那小張大人就不算家人了。”
傢什麼的,對他們這些無父無母的人來說,還是太難了。
銀月愣住。
陳寶香好似突然想通了什麼,朝她一頷首:“我先走啦。”
“你不等二哥哥了?”
“他跟大將軍在說正事,沒一個時辰怕是說不完。”她朝銀月擺了擺手,“趁着天還沒黑透,我先去宣武門附近轉轉。”
宣武門這四周全是宅子,有什麼好轉的?
銀月不明白,但看寶香姐姐笑得挺開懷,便也沒多想,攏了裙襬就繼續去大夫那邊打聽張溪來的情況。
·
張知序離開大宅,一路都沒找着陳寶香的影子。
繞了兩圈回去明珠樓,卻正好撞見含笑在收拾東西。
“怎麼了,要哪兒?”九泉納悶地問。
含笑一邊收衣裳一邊活潑地答:“主人說我和你在一起不吉利,所以要搬出去住。”
九泉:“……?”
張知序微微眯眼:“她人呢?”
“這兒呢。”抱着一摞盒子,陳寶香勉強側頭朝他露臉,“大仙,找我有事?”
張知序伸手將盒子接過來一半,看着她的胳膊:“不疼了?”
“本也不是多嚴重的傷,已經上過藥了。”她笑嘻嘻地把盒子都放在桌邊,“你來得正好,我還想去跟你說呢,方纔在宣武門二街我看見一間小院,沒之前看的那一處體面,但好在離武吏衙門挺近,我就跟牙郎租下來了。”
原本就不太好的臉色,在她這句話裡徹底沉了下去。
“你在明珠樓住着不舒坦?”
“挺舒坦的呀。”
“那你……”
陳寶香一邊清點東西一邊笑:“可是大仙,再舒坦我也不能住一輩子吧,咱倆非親非故,我傷都好了還賴着你可不太像話。”
盒子裡的珠寶首飾都被清點出來放在一邊,她把自己的大刀和官服放進去,戀戀不捨地道:“這些我就不帶了,我那院子小,萬一進賊就虧大了。”
手指收緊,張知序繃着下頷臉色臭臭的,叫她一眼就能看出他不高興。
但陳寶香看也沒看他,只在屋子裡轉悠,一邊轉一邊嘟囔:“這個被褥我挺喜歡的,能不能一起帶走?”
“還有那個梳妝鏡和邊上的胭脂盒我也喜歡,能不能也帶走?”
“還有——”
“我呢?”張知序冷着臉問。
陳寶香嚇了一跳,愕然地回頭看他。
他垂眼,悶聲道:“我是說,你就這麼搬走,萬一我出紕漏了該怎麼辦?”
“不會的。”陳寶香擺手,“我發現了,你這人聰明着呢,壓根用不着我幫忙。”
甚至她都快忘記了他是在扮演張二公子。
張知序有些氣悶:“那你不嫌單獨住花銷大了?”
“我算過了,就我和含笑兩個人,平日裡少擺排場,花銷就不會那麼大。”陳寶香掰着指頭道,“那院子裡就五間房,只請一個雜役也不花什麼錢。”
張知序煩躁地起身在屋子裡轉了兩圈。
他其實也知道兩人這麼住着不妥,外頭風言風語,她也不是他真的外室,就算爲着她考慮,兩人也得避嫌,陳寶香以後保不齊還要嫁人呢。
——但一這麼想,臉色就更臭了。
對面的人倒是心情不錯,還反過來安慰他:“沒事大仙,我就在宣武門,你若回家住,咱倆隔得也不遠。”
“不是要避嫌麼,隔得遠些纔好呢。”他冷聲道,“最好是你住宣武門,我住和悅坊,老死不相往來。”
這怎麼還生上氣了。
陳寶香哭笑不得,給他倒了茶,還大方地給他遞了點心。
張知序一口也吃不下,眼睜睜看着她收拾好東西,又眼睜睜看她跟力夫約好明日搬家的時辰。
“有事還可以握佛聯繫。”她將佛像拿出來朝他道。
用這個聯繫,那跟老死不相往來也沒什麼區別。
張知序面無表情地離開她的房間,說不清楚自己心裡的火氣是哪裡來的,但就是越燒越旺。
他問寧肅:“她最近跟裴如珩私下有往來?”
“回主子的話,不曾有過。”
“那就是她又看上了誰家的公子,非要跟我劃清界限?”
“回主子的話,似乎也沒有。”
那到底是爲什麼?
張知序想不明白,氣惱地道:“無妨,我本也不喜歡跟人擠着住,那高樓上就我一個纔好,樂得清淨。”
寧肅和九泉站在旁邊,大氣也不敢出。
張知序回去自己的房間,平和地沐浴更衣,平和地上牀就寢,再平和地閉上眼,打算做一個平和的夢。
“咱倆非親非故,非親非故,非親非故——”陳寶香的聲音莫名在腦海裡響起。
眼睛唰地一下睜開。
他坐起身,沉怒地道:“好個非親非故,先前與我喝醉了同屋睡的時候怎麼沒說這話。”
“主子?”九泉聽見聲響,連忙推門進來。
張知序收斂表情,懨懨道:“這高樓上的風還是太大了。”
“小的這就關上所有的窗戶,再把屏風搬過來。”
“這牀也睡得不太習慣,沒有主宅裡的舒坦。”
九泉愕然:“主人,這就是從主宅裡搬來的牀啊?”
“……”張知序眯眼,沉默地盯着他。
九泉飛快一拍後腦勺:“小的明白了,明兒咱們就搬回主宅去,一早就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