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按照李唐的猜想,既然趙煦召他來,必然是因爲孟皇后又“病”了。反正,前面兩次孟皇后都是以生病的理由引來趙煦的。想當初,李唐已經幫着孟皇后圓過一次謊了,如今自然是不會不願意再幫一次忙。
但當他來到孟皇后所居的院子前面看見眼前的三個人的時候,心下卻不由“嘖嘖”稱奇起來。今天,孟皇后看起來固然沒有一點生病的樣子,趙煦也是滿面春風,渾然沒有一點擔心的表情。倒是隨侍在他二人身邊的那個姓劉的“潛龍閣”小道姑一直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令人很容易忽略她的存在。
這三個人一起坐在那巨大的槐樹底下,各自的表情頗有些不同,但目光卻頗爲一致,都注向了正向這邊走來的李唐。
李唐走上前去,正要叩拜,趙煦已經伸手攔住,道:“李愛卿平身,休要多禮了!”
李唐連忙道謝起身。
趙煦又笑道:“李愛卿啊,自你離京,已經兩個多月了,朕一直掛着你呢,許久不見,你容光越發煥發了,真是令人不勝欣喜啊!聽說你這次回家,一口氣娶了兩位如花似玉的美嬌*娘?才子佳人,真是令人羨煞!”
李唐連忙笑道:“陛下謬讚了,這都是託陛下的鴻福!”他一眼看見趙煦,臉上的笑意就變得勉強了起來。雖然只是短短的兩個多月不見,趙煦比起以前來,又越發瘦了,臉色也越發蠟黃了,額骨高高*凸起,這病態已經是難以掩飾了。李唐站在一個醫者的角度上,唯一能獻給他的四個字評語就是:“病入膏肓!”在如今的醫學條件下,李唐已經可以開始爲他掰手指計算剩餘的天數了。
趙煦笑了笑,抽動起麪皮,那薄薄的麪皮就像是在骨頭上徑直劃過一般,中間沒有一絲的肉。這個時候,你才能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做“皮包骨頭”。
“今日召你來,是因爲梓童,哦,衝真法師。她身子又有些微恙,還是想讓你幫忙看看!”趙煦淡淡地說道。
李唐見他嘴上說孟皇后身上有病,臉上卻笑得象一朵花——當然,是一朵乾癟的快要枯萎的花——一樣,心下大爲訝然,忙點頭道:“臣遵旨!”便走了上去。
孟皇后看見李唐走近,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之色,連忙把眼睛垂了下去。看起來,兩個多月以前的那次癲狂,她是至今也沒有忘記。這也難怪她,這樣的事情任誰都是會記住一輩子的。
其實,李唐此時也是十分的尷尬,但他卻也不得不硬着頭皮上前。好在劉道姑是他自己人,不會出賣他,而孟皇后爲了自己以及家人的性命着想,也不怎麼可能出賣自己,所以他並不十分擔心性命安全。
“請仙長伸手!”李唐來到孟皇后的面前,孟皇后兀自低着頭,李唐只好出言提醒道。
孟皇后“哦”了一聲,遲疑地伸出手來,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而趙煦則在旁邊饒有興致地看着孟皇后,一臉的詭異笑容。
李唐把手搭在孟皇后的脈上的時候,孟皇后的手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下意識地迅速往回一抽,但還是很快定住,又重新伸了出來。李唐一探那脈搏,臉色頓時大變!
“這!這怎麼可能!”李唐差點就大叫起來:“老子這是槍法如神還是怎麼地?怎麼只是一槍便讓孟皇后也懷上了呢?若是老子的槍法這麼厲害,清兒她應該也早該有孕了,老子檢查過她的身體,也無礙啊!”
孟皇后的臉色更紅了,就連耳根也被染成了赤色,她深深地低下頭去。
趙煦看見李唐神色古怪,臉上的笑意就越發濃了,他已經從李唐的表情上看出了準信。
“愛卿,”趙煦笑容可掬地問道:“法師她所患的,是何種病症哪?”他這時候的問話,其實已經不是在尋求答案了,而是尋求一種被證實的快意。
李唐連忙壓抑下心中的巨浪翻滾,稟道:“陛下,法師她——她懷了——”那“龍種”二字,他卻是不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因爲從脈象來看,孟皇后懷孕應該就是兩個月左右。因此,她所懷的,正是他趙平的骨肉!
趙煦此時心下一陣激動,哪裡還能從李唐的語氣中聽出這些端倪來!
自從親政以來,他就一直爲皇子而發愁。他曾經有個兩個女兒,卻都夭折了。而兒子卻直到去年才得了一個,不過,那個兒子不論誰看了,都知道是很難餵養大的。即使是喂大了,多半也是個殘廢之人,根本難以承繼大統。
所以,他日夜苦思,都想着要再有一個兒子。爲此,他隱瞞下了自己身患絕症的事實,一邊爲那個殘障的兒子尋醫,一邊努力寵幸后妃,想要儘快再弄出一個兒子來。只是,他的那個兒子的病勢雖然大爲緩解,但再造一個兒子的大計卻始終難以成爲現實,他反而由於“用功過度”耗掉了最後一點真元,那造子的器具居然是垂頭沉睡,再也不肯擡起頭來了。
可是沒有想到,就在他充滿了絕望之時,他居然莫名其妙地找回了一次雄風,就這麼一次又恰好讓前皇后受孕。這,對他來說,簡直蒼天開眼了。當他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兀自半信半疑,連忙召來了李唐,從李唐的嘴裡得到了準信之後,他心下簡直快樂得要爆炸開來了。
但隨即,他又想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如今孟氏乃是衝真法師,再也不是皇后了,難道要把她重新接入宮中嗎?若是把她接回宮中,就不能立爲一般的嬪妃,只能是重新立爲皇后。這樣一來,如今的劉皇后怎麼辦?
想到如今的劉皇后,趙煦心下更是一陣煩惱。
想當初,孟皇后還在宮裡的時候,趙煦最爲寵幸的便是她。後來,孟皇后因爲圖讖之事被廢,她更是在很長時間之內得以專房,這纔有了後來的小皇子。
只是,自從這小皇子出世之後,趙煦發現劉皇后悄悄地開始有了變化。最初,趙煦忙於爲小皇子尋醫,又來又出了科考弊案,趙煦一直沒有時間理會她。直到最近,他才從劉皇后的旁敲側擊之中聽出了一重意思,那就是她覺得趙煦身子太弱了,不宜過度操勞,有些事情,她這個當妻子的夜願意爲趙煦解決。
這話的意思,已經是不可謂不明顯了。她在要權,她已經不滿足於後宮之主這個身份了,想要更進一步,成爲一個有實權的後宮之主。趙煦甚至懷疑她已經看出了自己身子違和,時日無多,纔想要在這個時候未雨綢繆,早點抓住實權,爲以後效仿趙煦自己的太皇太后高氏那樣垂簾聽政做準備。
要說趙煦這一輩子最恨的人不是被成爲“熙寧黨魁”的司馬光,也不是熙寧黨中的翹楚人物範純仁,更不是蘇軾、蘇轍兄弟,而是他自己的祖母高氏。想當初,趙煦就是在高氏的嚴密看顧之下長大,一舉一動無不在高氏的監管之下。
這也就是趙煦親政之後一意要廢去高氏建立起來的所有政策,罷黜高氏所信任的幾乎所有官員的很大一個原因。他要發泄,他嘴上不能說,就只能用行動來表示自己對祖母的強烈不滿。
正因爲受夠了一個權欲強烈的祖母,趙煦就越發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日後也走上一條和自己一樣的軌跡。但是,如今看起來,劉氏的權欲之心絲毫不下於當年的高氏。這讓趙煦一直以來都很爲難,宋朝的母后垂簾從仁宗朝的劉太后開始,已經形成了一個傳統。趙煦也很難阻止之。況且,他就這麼一個兒子,即使明知道劉氏日後定然擅權,也很難拿她怎麼樣。因爲不論是殺了她,還是廢了她,日後都可能會成爲兒子怨恨自己的理由。兒子絕不會想到自己這麼做竟然是爲他好的。
但是,若是再有一個兒子,這一切的問題解決起來就十分簡單了。
趙煦用幾乎顫抖的聲音問道:“愛卿,你可知她腹中這孩兒是男是女?”
李唐苦笑道:“請恕微臣無能。而且,微臣相信,這世上恐無有一人有看出腹中小兒男女隊能事!”
趙煦一臉失望地點了點頭,道:“朕何嘗不知,只是——唉,是朕糊塗了。愛卿哪,衝真法師母子的安危,就全看愛卿的了。你一定要保證這個孩子能夠健康安全地出生。若是這件事情你辦到了,朕重重有賞。以後,朕會經常派人去傳召你,你要隨召隨到。至於你衙門裡的事情,據朕所知,你不是請了一個師爺嗎?據說這師爺還是很有些本事的。而且你那位岳父大人雖然脾氣不怎麼好,處理政事也還算是一把好手,這些事情就多交給他們去做吧,你每日去衙門裡轉一圈,有些需要你簽名、授權的事情你處理完便是!”
孟皇后腹中的小孩本就是李唐的,趙煦令趙煦來照看這一對母子,李唐哪有不願意的!至於重賞不重賞的,就已經不在李唐的考慮範圍之內了。他連忙應道:“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