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東城,因爲遠離城市的鬧市區,莊園衆多,一向都是遊春踏勝的好去處。雖然是早春時節,大多數落葉之木還沒有長出新葉子來,但路邊依舊是綠意盎然。在加上遠處一座座小山峰巒疊嶂,形態各異,看起來真是令人頗爲愉悅。
也許是被這風物所迷,也許是趕車人手上的鞭子也被這四周美麗的景色融化成繞指柔了。總之,那馬兒顯得懶懶的,走路的時候,意態悠閒得就像是在散步一般,哪裡還有方纔來的時候那股子倥傯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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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馬上的趕車人的眼光,卻並不像是在欣賞景色,倒像是在疑惑。只見他一張俊臉轉過來,又轉過去,不時還擡頭望望天,低頭望望地,然後終於轉過頭去,對着那帷幔隔着的車廂,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是沒有出口。
那馬車又這樣悠悠地向前走了一陣子,只見眼前的風物一轉,一座雄偉的坊碑傲然佇立,那碑頂的匾額上赫然是“宜春苑”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坊碑下面那扇朱漆的大門緊閉,門口一對默默對視的石獅旁邊,侍立着四名執戈兵士。
原來,這裡便是皇家四苑之一的宜春苑了。
大宋皇家最著名的四苑分別是城東的宜春苑,城西的瓊林苑,城南的玉津園和城北的瑞聖苑。而這四苑因爲地理位置的關係,也恰恰成了汴京城的實物界碑,越過了這四苑,就相當於出了汴京城。
那趕車之人終於勒住了馬,有些惑然地隔着帷幔說道:“李小姐,這裡已經是宜春苑了,尊府應該不會設在——城外吧!”
不錯,這趕車之人便是李唐,而車內之人正是李清照。
送美女回家,在什麼年代都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但李唐和李清照之間,雖然是首次見面,卻已經有了不少的糾葛,這也使得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因此上,這一路兩個人之間並沒有什麼交流。
當李唐問路的時候,李清照便丟下一句:“沿着此路一直向前,待我喚你停下便了!”便一頭鑽進了車廂之內,再也多說一個字。李唐只好依言驅車向前。
不想,剛走出幾步,就聽李清照又在裡面說道:“奴家今日身子有些不適,請官人把車趕得慢一些,可以嗎?”
李唐不敢怠慢,連忙輕車緩轡而行,但就是這樣,李清照還是幾次說太快了。最後,李唐只好讓這馬兒以散步的速度在路人的側目中緩緩而行了。
李唐本來以爲,李清照既然是官宦之家,所住的地方一定是在城中鬧市之地,至少離城中心的南門大街、小甜水巷一帶不會太遠,不想這馬兒一直向前走了起碼一個時辰卻仍然沒有聽見李清照喊停的聲音。
李唐不由都在嘀咕,不要是睡着了吧!有好幾次,他都想開口問個清楚,但卻終於還是忍住沒有出聲。
但這一次,李唐終於不能不開口了,因爲不知不覺間,這已經到宜春苑了。對於汴京城,李唐固然是不熟悉,但他至少知道官宦人家絕不會把家安在城外的。
車內傳來李清照略帶遺憾的聲音:“是嗎?這麼快,這就到宜春苑了!再往前一里路左右,有處涼亭,就在那裡停車吧!”
李唐一聽,暗忖道:“你家總不會住在涼亭裡吧?”但話到了咽喉裡,卻還是沒有問出口。
不一會子功夫,果然眼前風物又是一轉,道路變得蜿蜒狹窄起來,而路邊是一條涓涓的小溪,水流的那種不緩不急的聲音傳入人的耳中,令人感覺十分舒爽。再行百步左右,眼前出現一座橋,橋底下是一個一望無際的池塘,那小溪的流水便是匯入這個池塘的。
穿過那座橋,右手邊小徑所通之處,便是李清照所說的那處涼亭了。李唐把馬車停在橋頭,便率先跳了下來,回頭向李清照道:“李小姐,這涼亭已經到了。
不一會,便見李清照從車廂裡面款款地走了出來。李唐知道憑她那小弓足是爬不下車的,連忙伸手去扶。這一回,李清照倒是沒有忸怩,一手扶着李唐的肩膀,一手任由李唐抓住,下得車來。
剛下車,李清照便轉頭向涼亭那邊望了望轉身向那邊走去。李唐雖然滿心不解,還是隻好跟了上去。
這涼亭並沒有名字,空間倒是頗爲不小,裡面的石椅石凳看起來頗爲整潔。
李清照來到亭裡,卻不坐下,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望着遠處平靜的湖面,良久不語。
過了好一陣子,李清照才忽然幽幽地說道:“記得幾年前,那邊還種着不少的荷花的,一到夏天,處處荷花綻放,不但看起來十分絢麗,而且香飄四溢,很是令人迷醉。我和我的那幾個姐妹們還經常來這裡劃舟的,累了便在這亭子裡吃酒歇息。那時候的日子,真是無憂無慮啊!”
李唐知道她不是隻是爲了抒發感慨而巴巴的跑到這裡來的,所以只是靜靜地聽着,並沒有插口。
李清照嘆了一口氣,又說道:“記得有一次,我們喝得有些醉了,纔到池塘裡劃舟。不想天色漸晚,我們醉意發作,手忙腳亂之下,便把船兒劃到了那荷花深處,頓時驚起不少水鳥來——”
李唐點點頭,道:“那應該就是你《如夢令》裡所寫的:‘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吧!”
李清照點點頭,道:“是啊!這幾年過去了,我們那一大幫子姐妹,還能時常聚在一起的已經沒有兩個了,而且這裡已經沒有種荷花了,我竟然也不知道——”
李唐雖然不知道李清照爲什麼會忽然這麼感慨萬千,但他還是很明顯看出李清照此時心中的難受,便安慰道:“小姐且放寬心吧,世間的事情,都是變幻不定的。有得總會有失,有失也總會有得;得未必就是得,可能意味着失;失也未必就是失,可能意味着得。你若是放寬心去看,就永遠不會有失了!”
李清照忽然撲哧一笑,回過頭來,說道:“想不到你這人說話竟還這般有禪味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