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肖,謝謝你,可是那份工作我還是決定放棄了。”
“我說了阿姨養病不是問題,如果——”
“不,不光是這個。我不想……當逃兵。如果我就這麼走了,豈不是坐實了那些報道?雖然,我現在沒空跟媒體較勁,沒空爲自己討回公道。可是,我已經讓歐陽在查了,等媽身體好一些,我還是要起訴的。”
“這樣執着有意義嗎?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何必再掀開?”
“你不懂,或許沒人會懂。但是,我就是覺得冤枉啊。尤其是我媽……如果不是因爲……這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就這麼算了。”
“莫笑,你現在該考慮的是怎麼重新開始,糾結於過去一點意義都沒有。只會讓你更不開心。”
“如果我不把真相搞清楚,我這一輩子都不會開心的。算了,不說了。你什麼時候啓程記得聯繫我,我去送你。”
“你再考慮一下……工作的事。”
“不用了。你找其他同事吧。謝謝。嗯……我媽叫我了,拜。”
雷鳴霄拿着手機,一遍遍回放私家偵探發來的偷錄電話。他忽然就起身出了書房。推開衣帽間的門,她的行李大大小小地塞了滿屋,他隨手搭上一個整理箱。
他低眉,看到箱蓋上貼着一張黃色便籤,編號是“7”,標註“包包”。他禁不住就勾脣笑了,他忽然記起她剛搬進這套房子時總喜歡把冰箱裡大大小小的罐子都標明歸屬,連三片切片面包都不放過。
他捻着便籤,忽然就斂了笑。撂下便籤,他關了燈,急急推上了門。頓在主臥門口,他僵持了好久,終究還是沒進去。他轉身下樓,撈起大衣和車鑰匙就出門。自打離婚,他就沒回過這套房子。今天,他完全是聽了錄音鬼使神差來這裡的。
他懊惱地撥通路雲風的電話:“養老地產的事,先緩一緩。”他絲毫不給路雲風說話的間隙:“廢話,我不想聽。一切我自有主張。還有,房子再降價百分之十,火速處理掉,實在不行,賣給中介。”掛斷電話,他立馬又撥莫笑,依舊不出所料的關機。
他鑽進車子,翻開微信,刷了半天通訊錄,才找到那個女人的頭像。早在提離婚那刻,他就刪除了和她的所有聊天記錄。他點開她的頭像,卻猛地發現無法發送消息。她竟然比他還狠!竟然把他刪了?
他動氣地皺了眉,摁着短信發了出去,“找個時間回來搬行李。”他不知道他的短信是不是也被她拉黑了。他越想越胸悶,發動引擎就飆出了車庫。
病房,空氣冷凝一般。莫笑忿忿地盯着歐陽陽,直把他盯得不自在地耷了頭。
“你……別怪陽陽。”莫雨琴摁着牀頭,微微頃身,情緒激動,“陽陽也是爲你好。笑笑,凡事瞞着我,不見得是爲我好。這麼好的機會,這還用想啊?你留在這裡,打算做什麼?改頭換面還是更名換姓啊?”
“媽——”莫笑起身扶媽媽靠回牀頭,“我不是單純爲了你才留下來的,我是——”
“別說了!”莫雨琴強勢地揪住女兒,喝止了她,“棄捐的事,到此爲止!別查了,也別告了!”
莫笑驚得僵住。依媽媽的脾性,無論如何都不會由得自己忍氣吞聲地吃這種啞巴虧。媽媽一直恨鐵不成鋼地斥責她懦弱。她不懂,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強硬一次,起訴媒體誹謗,要求他們公開道歉還她一個公道,媽媽怎麼會破天荒地阻止她?
莫雨琴似乎意識到自己的過激。她鬆了手,嘆道:“我只希望你過得好。一個官司動不動就是三五年,何必呢?即便贏了官司又怎樣?媒體不會自己打自己的嘴巴,頂多闢個豆腐塊給你道歉,都沒人會看到。何必呢?不值得。”
她又揪回女兒的胳膊,拉着女兒坐在了牀頭。她噙着淚,說話還是含糊:“去香港吧,重新開始。別擔心媽媽。”
“媽——”莫笑眼眶泛紅了。她反手扣住媽媽的手,握在掌心裡:“你說的這些,我都懂。可我咽不下這口氣。他們怎麼說我都沒關係,我都可以忍。可他們對你做的——”她哽住,倔強地咬了脣:“我絕對不能忍!我就想討回公道,不單爲我自己,更爲你!”
“笑笑——”莫雨琴抿着脣,淚滾落眼角。她瞥一眼歐陽陽,欲言又止模樣。
歐陽陽識趣地起身,掩門出去了。
莫雨琴伸手撫上女兒的臉,右手還是不利落,指尖還是隱隱發顫。她卻笑了:“你有這份心,媽媽已經很開心了。真的。”她搖頭:“你不用擔心我。我今天早上已經給你歐叔叔打電話了,叫他幫我在療養院那兒訂了個牀位。”
莫笑訝地睜大了眼。她張嘴,卻被媽媽輕柔地捂了住。
莫雨琴一臉平靜地捂着女兒:“聽媽媽說,媽媽在那裡工作好幾年了,什麼都熟悉。綜合醫院的康復部哪裡比得過那裡啊,再說,廈門氣候好,空氣也好,我當初挑那裡養老就是看中這些。”
她抽開手,衝着女兒直搖頭:“媽的脾氣,你懂,別說我不愛聽的。我已經決定了,明天就出院,後天去廈門。機票陽陽都幫我訂好了,你歐叔叔今天下午就到上海。有他接我過去,你不用擔心。”
莫笑執拗地搖頭,睫毛都染了潮:“媽,你教過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沒做過,我遲早都要向媒體討回公道!歐陽已經在幫我調檔案了,只要拿到骨髓庫的檔案,我就起訴他們!我不想這樣落荒而逃,我更不想在這個時候拋下你!”她掌着媽媽的肩,連眸子裡的淚光都堅定得近乎凝住:“媽,你說得對!我懂了,我真的懂了。我不會再懦弱下去了,我會堅強!我會像你一樣堅強。”
莫雨琴掛着兩行淚,一個勁搖頭。她張嘴又咽下,張嘴又咽下,無力地仰了頭。盯着天花板,她任淚水直流。她哆嗦着脣角,顫顫地閉了眼。好久,她才順勢攀住女兒的胳膊,睜開了眼:“我本想瞞你一輩子的。可是……”她搖頭,貼上女兒的胳膊:“瞞不住了,也……不能瞞了。”
莫笑盯着媽媽的臉,只覺得心底莫名地涌起一股無邊無涯的恐懼。而媽媽的話,頃刻就坐實了這種恐懼,直把她推向無邊無涯的漆黑深淵……
莫雨琴雙手攀着女兒的胳膊,粗喘着:“笑笑,你別怪媽媽,別怪媽媽。”
“你爲什麼不早說啊?”莫笑早已淚流滿面。她喘息着,似乎連呼吸都哽地不暢。
“我……我說不出口啊。”莫雨琴哭得話語越發含糊,“我在武漢陪讀,老家的座機接不到啊。骨髓庫輾轉又打去醫院,值班護士七轉八轉才找到你歐叔叔轉告我。這一耽擱就是好幾天,我知道後馬上就聯繫他們了。可是……”她泣不成聲:“他們回覆,那個女孩都已經手術了。我還怎麼告訴你啊?”
莫笑整個人都在哆嗦。她哆嗦得連聲線都不穩:“蔡峰……他……承認了?”
莫雨琴悶悶地點頭。她緩一口氣:“你還記得你備考的最後那周,他來武漢看你吧?”她嘆了口氣:“我不忍心讓你分心,沒敢給他臉色看。哪怕他整天黏着你,我都忍了。骨髓庫的電話是他接的。事後,他跟我解釋,那天陪你去看考場,你有事走開了,包在他手裡,他無意之間才接了那個電話。”
“都是命啊。”莫雨琴直搖頭,“他刪了通話記錄,還拉黑了號碼,連郵箱通知也都刪了,總之,如果不是你歐叔叔來電話,我也只怕會一直矇在鼓裡。”
“他給的理由真的是我懷孕要保胎嗎?”莫笑難以置信地搖頭,整張臉哭得通紅。
莫雨琴一個勁給女兒抹淚:“不關你的事,笑笑。是他自私,手術排期正好和考試衝突,他不想你放棄考試,他怕你來不了上海,怕我阻止你們。其實,也是媽媽不好,媽媽自私,不關你的事,你一點都不知情。媽媽告訴你,只是想你放開。”
“不行!”莫笑抽下媽媽的手。她的臉頰酡紅,眸眼也近乎癲狂地閃着亮光。她扭頭就起身。
莫雨琴一把拽住女兒:“你幹嗎啊?”
“我要去找他,我要問清楚!”
莫雨琴死勁拽着,半個身子都掛在了女兒胳膊上。她哭:“找他幹什麼啊?我都找過他了!你現在該知道媽媽爲什麼一直都討厭他吧!不是我嫌貧愛富,我是嫌他人品不好!你別去!別去!”
莫笑還在執拗地掙扎,這時,莫雨琴大口大口粗喘起來。“媽——”莫笑嚇得扭回頭,扶住媽媽一個勁撫背順氣:“媽,你別激動,別激動,好,好,我不去,不去。”
莫雨琴喘了分把鍾才順過氣來。她貼着女兒的胳膊越發無力:“答應媽媽,別再想了,也別去找他。這件事……”她哽住:“爛在心裡。不發生已經發生了。不關你的事,你別往身上扛。要怪也怪蔡峰,怪我!”她擡頭,生平頭一次這麼可憐兮兮:“我中風了……也好。我不覺得冤,即便陰差陽錯欠了人家的債,我……也還了。媽媽還了,哪怕你……有錯,媽媽也替你還了。”
“嗚——”莫笑摟着媽媽,失聲嚎啕。母女倆抱着哭作一團。剩下歐陽陽貼着牆壁,守在門口,揉紅了眼。
病房這次談話,母女倆似乎一夜之間都瘦脫了形。
機場安檢口,莫笑蹲下來,替媽媽掖好毯子。她撫住媽媽的手,面色蒼白卻異常平靜:“媽,你放心,我沒事。”
莫雨琴噙着淚點頭。她撫着女兒的額角:“乖!”她偏着腦袋擡頭看一眼身後的歐陽陽爸爸:“放心,有你歐叔叔,媽媽沒事。”
莫笑終是沒止住眼角的淚水。她急忙把頭埋在了媽媽的膝上:“對不起,媽,對不起,我都不能照顧你。”
“傻孩子。”莫雨琴捋着女兒的鬢角,“這裡的事一辦妥,就去香港,嗯?樑肖人不錯,替媽媽謝謝人家。”
歐陽陽舔舔嘴角,近乎生死離別似得場景,他看着傷感,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可一霎,他的目光就膠着在通道口一晃而過的那抹身影。瞥一眼躲在柱子後,卻沒藏住衣角的身影,他不屑地皺了眉。可就這刻,他又瞥見另一道身影,竟大大咧咧地堵在通道口。他憤慨地攥緊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