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陽推開一條門縫,瞥一眼背對房門蜷作一團縮在牀頭的莫笑。他暗歎一氣,掩上了房門。
鏗地一聲輕響,莫笑睜開了眼。她盯着昏暗的牆壁,又往被子裡縮了縮。怎麼都還是冷,她合着手搓了搓。“莫笑,你要堅強。”她自語,一霎,眸眼就又霧了淚。她記起,在機場,那個人跟她說過同樣的話。
她閉緊了雙眼,整個人裹在被窩裡卻還是瑟瑟。虛僞!她只想得出這個詞來總結她耗了整副身心深愛的那個男人。她把頭整個悶進了被子裡。從今往後,那個男人在她心裡……死了。她不要再爲他落一滴淚。
莫笑,你要堅強。即便全世界棄你而去,你還有爸爸媽媽。爲了他們,你也要堅強……
“媽,我很好。只是騷擾電話太多了,才關機的。別擔心,嗯,我知道,我不會理那些的。”莫笑一邊溫着牛奶,一邊對手機那頭溫言軟語,“你放心,我這些天不會出門。嗯,我沒打電話過去,你也別擔心。我一切都好。”
歐陽陽從冰箱裡取出雞蛋,遞給莫笑。
莫笑衝他笑了笑。可忽然,那笑就僵住,她的聲音立馬不自然起來:“嗯……他……對我很好。別擔心。”
歐陽陽的臉色也變了。
莫笑刻意揚了揚聲線:“媽,不跟你說了,我正做早點呢,奶都撲出來了。掛了啊。”話沒落音,她就逃似得摁斷了電話。
就這一霎的功夫,手機就開始狂響不止。莫笑盯着那個號碼,指尖就開始哆嗦。
歐陽陽立馬奪了過去,八成還是記者。他昨晚給莫笑的手機充電,刻意刪除了所有來電和短信,還拉了黑名單屏蔽那些號碼。他掐斷來電,拉了黑就摁了關機鍵。
“我上班的時候,會打家裡的座機。你不用開機。”他說着把手機遞給莫笑,又裝得跟沒事人似得,“早上想吃什麼?”
歐陽陽上班前,甚至把午餐都給莫笑備好了。他像個二十四孝老爸,千叮萬囑才三步兩回頭地出了門。
手機關機,網絡掐斷,莫笑百無聊賴地坐在飄窗前,癡癡地看向窗外。這一看,竟就是幾個小時。
雷氏,雷鳴霄看着那點一閃而過的信號,驀地繃了臉。她果然投奔歐陽陽了。這簡直就是典型的莫笑行爲模式。他閉着眼都想得到。他起身踱去窗口。
哐!
“董事長,你——”小助理唯唯諾諾地縮了回去,帶上了門。
雷鳴霄依舊背對着門口。
“開年第一個交易日,不足兩小時,雷氏就跌停。海外美股更是創了三年以來最大單日跌幅。”雷霆軍黑着臉,杵在門口,“這就是你乾的好事!”
雷鳴霄稍稍轉身。他淡笑:“無知股民惡炒跟風,犯的着跟他們一般見識?公司基本面是好的,價值在那裡,遲早漲回來。”
“這個時候你還說風涼話!”雷霆軍怒喝。他呼口氣,竭力壓下怒火:“爲了穩定股價,公司要投入了多少資金救市,你知道嗎?”
“我正想跟你聊這個。”雷鳴霄大步流星走了過來。不等老爸開口,他就比了手:“我懂。你要說董事局的壓力多大,事情由我而起云云。”他聳肩:“我懂。所以,我沒打算逃避。先由我來託市好了,我沒打算要股東買單。還有,整件事,我會擇機給公衆一個交代。”
雷霆軍半眯着眼,有點驚疑地打量着兒子。
雷鳴霄坐了下來:“當然,如果你覺得我別有所圖,那我——”
“說到做到纔算事!我雷霆軍這輩子都沒丟過這種人!”雷霆軍撂下這句,就沒好臉色地推門而出。
一週,度日如年。
雷氏亂作一團,股價一路暴跌,卻遲遲不見雷鳴霄出面熄火,雷霆軍漸漸都失了耐心。而莫笑則一日焦慮過一日。問歐陽陽進展,他三緘其口,偶爾爆一兩句,無不是調檔需時,耐心靜候。
一切都似乎陷入僵局。直到週末,歐陽陽接到那通電話,局面纔算破了冰。
“你真打算去?”歐陽陽站在門口,直盯着莫笑,“授權委託都簽了,手續辦不下來,是他請的律師無能。你這個時候不宜露面。”
莫笑疲沓地靠在牀頭。她放下手頭那本啃了一週都不知所云的書:“我惹下的事,總不能一走了之。”
“跌到退市也不關你什麼事,更何況我們是業內人士,不理智的股價波動很快就會過去。而且,整個事件都蹊蹺得很,媒體上綱上線的一邊倒,韓叔叔四處找人都打通不了關係,這太不正常。輿論已經被人操控了。”
莫笑擡頭,眼神有些迷茫:“你……想複雜了。”
“世界就這麼複雜。幹我們這行的,這種事又不是沒見過。哪家公司上市,費時費力準備了三年,臨門一腳,卻接到某某報的電話,隨便一個*都叫價上千萬,還真假難辨。不給——”他聳肩,“你看到過後果。什麼都是明碼標價的。每個行當都有害羣之馬。”
莫笑搖頭:“我想明白了,別人怎麼想,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現在只是爲了自己,我想趕緊辦完手續……重新開始。”
歐陽陽盯住她幾秒,妥協了:“那好,我明天請假陪你。”
“謝謝。”莫笑沒再逞強。她實在沒勇氣獨自出門:“麻煩你了。”
“又來了。”歐陽陽踱了進來。他拉過書桌前的一把椅子,一本正經地坐了下來:“樑肖找過我。”
莫笑很意外。週二看到公司的解僱郵件,她原以爲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她壓根沒心思關心那份工作,比起目前的困境,被無故強行解聘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他四處在找你。你一直關機,他沒辦法才找到了我。”歐陽陽試探着傾了身,“笑笑,你知道嗎?樑肖……爲了保你……他……”
莫笑皺了眉。
“他辭職了。”歐陽陽神色凝重,“他讓我轉達一聲抱歉。”
“辭職?幹嗎辭職?”莫笑摁着牀沿,眉梢都染了急色。
“樑肖很固執。他是個死守原則的人。他覺得保不住下屬——”歐陽陽靠回椅背,“鑽牛角尖了吧。不過,你別擔心,他一向是搶手貨,到哪都能風生水起。”
夜幕,黑漆漆的,城市的闌珊燈火像一點點淒冷的鬼火,一閃一閃。莫笑抓着無繩電話,猶豫好久才撥了過去。
樑肖遠比她想象的要輕鬆自在。
“莫笑,你別瞎想。不關你的事,嗯,頂多關一點吧,公司高層換血,我走是遲早的事。”
莫笑還是覺得過意不去。她倚着飄窗,盯着窗外,唏噓道:“你是個好boss。”
“哈哈,不是扒皮了嗎?”樑肖在那頭開起了玩笑,“我這次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終於甩開了扒皮的惡名。想跟隨我上梁山打天下的兄弟一個接一個。”
莫笑這些天以來頭一次卸下僞裝地勾了嘴角:“嗯,的確變成梁山好漢了。”
歐陽陽透着門縫,瞥一眼房裡,這些天以來頭一次舒了眉角。
雷鳴霄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莫笑。整一個裹得嚴嚴實實,像只糉子,捂得看不清表情。
“女士,不好意思,請把口罩取下來。”辦事員清早接頭一單活計,自然沒好臉色。
莫笑卸下口罩,扶了扶框架鏡。
雷鳴霄無意識地斜着眼睛睨她,驀地就皺了眉。她似乎是又瘦了。他想起她的話,“自從嫁給了牛魔王……”牛魔王?這輩子頭一次有人這樣說他,他忽然覺得臉上臊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