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場過道,兩個人與其說是對視,倒不如說是對峙。
莫笑摳緊了挎包,似乎把全身的勁道都過到了掌心。她強忍着,不甘示弱地盯着他。
雷鳴霄繃着臉,劍眉冷橫。緊繃的嘴角扯了扯,他張嘴,卻只吐了一聲冷笑。他不耐地移開視線:“就這麼等不及?還沒離婚,就連蜜月旅行都規劃好了?”他扭回頭,目光如刀:“莫笑,你真讓我刮目相看。”
嗓子原就堵,他的嘲諷像塊石頭從嗓子眼一路墜下,又磕又堵,莫笑本能地捂着挎包緊在心口。頃刻,心口就疼,她咬着脣,想反駁。可嘴巴像縫上了,她一向不擅口舌之爭。她低頭翻包,抽出文件夾就遞了過去:“你來,不就是爲了這個嗎?”
雷鳴霄低瞥一眼,沒伸手。
莫笑又遞了遞。她側過臉。難堪的話,她還是沒法當着他的面說:“何必端出興師問罪的架勢,再惡人先告狀,也掩蓋不了你在這段婚姻裡犯過的錯。”
雷鳴霄意外地皺了眉。她連聲線都不穩,看起來不是一般的外強中乾。他刻意哼笑:“錯?我倒想聽聽我究竟犯了什麼錯,能讓你紅杏出牆還出得這麼理直氣壯。”量她也開不了口,果然,他下一秒就看到她扭回頭,氣得捂着挎包的手都微微哆嗦。
她偏着腦袋,直勾勾地看他,下巴眼的紫青指印逃出了米色高領,分外刺眼。雷鳴霄虛地斂了眸。
莫笑蹩着腳挪近一步,啪地把文件夾拍到了他身上。
雷鳴霄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拍拍愣了神,本能地伸手接住。
“我們沒關係了。你沒資格管我。”莫笑退了一步,眼白都泛了紅,臉色卻慘白,“我愛跟誰出去就出去。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她只覺得憋在心口的悶氣不撒出來就會爆掉。她硬着嗓子,聲音微顫:“你有當我是你老婆嗎?你有真心對我好嗎?你早就計劃好了。春節,你壓根沒把我計劃在內。離婚——就是你送給我的春節禮物!你回溫哥華闔家團圓,我呢?”
她揪着挎包,聲音越顫越厲害:“我回不了家。我爸媽都以爲我開開心心飛溫哥華了。”她咬着脣,死死盯着他。她看到他似乎是內疚,眸眼閃過一絲顫光。她冷聲:“我出去散心怎麼了?你能回溫哥華,我就不能去尼泊爾嗎?雷鳴霄,做人不能太過分。”
雷鳴霄從沒領教過牙尖嘴利的莫笑。他措手不及。胸口隱隱刺疼,像被她的指尖戳中似得,一扯一扯。她說的,也沒錯。單從這場婚姻來看,他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他沒法否認。
“這場婚姻——”莫笑似乎在做結案陳詞,終結時刻,她頓住。在眼角淚水幾近滑落那刻,她仰頭倒逼了回去:“我只當是被那隻北極狼咬了一口。”她低頭,淚還是滾了下來:“我還給你了。一切都結束了。”
她擡頭,正色地看着他,聲音虛脫般無力:“我們都在離異家庭長大,誰都不想重演父母的難堪。不是嗎?”她深吸一氣:“春節快樂。拜拜。”淚和話同時落地,她轉身就走。
雷鳴霄本能地伸手拽她。可就在指尖近乎夠到她那刻,他縮了手。玩膩了晾一邊的女人,他向來不吝與人分享。尼泊爾,愛去不去,看你還能瀟灑幾天。他緊着牙關,忿忿地瞥她一眼,同樣決絕地扭頭就走。
店外的情景,樑肖盡收眼底。在莫笑擦乾淚進店那刻,他堆着笑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他把另一頂登山帽套在莫笑頭上:“這款好,時尚又保暖。”
莫笑許是累了,又許是覺得敞開了天窗,連最後那點瓜前李下的擔憂都多餘了。這次,她沒伸手拽帽子,反而低頭細聲地說了句謝謝。
雷鳴霄回到辦公室,就蠻橫地拔斷了手提電源。他正氣呼呼地整理着公文包,助理怯生生地敲門進來了。
“雷總,段少剛剛一直在找你,找得非常急。他要你無論如何第一時間給他回個電話,急事!”
雷鳴霄悶悶地點頭,掏出手機,原來沒電了。段子昊那廝能有什麼急事!準不是又看上了哪個妞要他把關,或是就想趁他出發前拽他吃頓飯。他纔沒心情應付。他提着公文包就出門:“初七見,春節利是擱桌上,自己拿。”留下助理在身後連聲道謝。
開動車子,雷鳴霄並不急於插車載電源充電。手機斷電,他倒圖個清靜。否則,風仔和老媽必然要來煩他。紅綠燈的間隙,他點了支菸,貪婪地深吸一口。後視鏡裡,他看到自己的臉,像極了京劇裡的黑麪神。這個女人真他媽就是個天煞禍星!他這輩子就沒被哪個女人氣成這樣過。
他瞥一眼副駕座的公文包。這紙協議在手,全盤計劃都有條不紊地盡在掌握。他不懂,他怎麼還是心堵。胃疼也發作了,一陣緊過一陣。他轉着方向盤駛入通往機場的高架通道。他敞開車窗吸着冰冷的空氣。高架路一通到底,他不會給骨子裡那個“莫笑癮”發作的癮君子回頭的機會。不會。
晚上,路況好,一路跑到了八十邁。他直覺得寒氣抽着臉,一甩一甩的疼,活像那個女人的巴掌。不,她纔不捨得打他。就她那點出息,愛他都愛骨子裡了。想到這,雷鳴霄猛地就沉了臉。他居然還是在想她。這一路,他都腦補了數回,他們逛完商店會去哪裡?會去酒店過夜嗎?尼泊爾他們又會幹嗎?他自覺瘋掉了。他摁下車窗,又踩了把油門,直想把這個女人逼出自己的腦袋。
路程跑到一半,雷鳴霄插上了車載電源。看着手機屏亮起那刻,他摁下了她的電話。不等她出聲,他說:“我想過了。答應教你游泳的,不能食言。春節,我們去海島,隨便哪個。機票我來訂,你空出時間。”
此時,莫笑正被樑肖逼着吃飯。她原就心不在焉,這一霎都聽愣了神。頃刻,她就覺得無力,無力到絕望。他又腦抽了,她覺得她對他來說就是個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只要眼見着有人搶,他就又回頭戳她兩下,扭頭就甩一邊了。她憤然:“你……別鬧了行嗎?”
“你收拾好行李,請好假,我明天下班接你。不,我今晚就去你那。就這樣。”雷鳴霄掛了電話,不容她反駁的機會,更不容自己反悔的機會。說他婆媽也好,拿得起放不下也好,他本就隨性所欲慣了。協議都拿到手了,冷她還是纏她,他說了算。他找不出任何理由去成全那對男女。他就是要給他們添堵。
手機那頭,莫笑徹底愣住。樑肖問了幾句,她都沒回神。最後,她只是淡淡說了句“騷擾電話”就埋頭吃起飯來。她再不願被那個男人牽絆住所有的情緒。她擡頭,故作興奮地打開了話匣子,“尼泊爾,還需要帶點什麼?要注意什麼……”
高架上,雷鳴霄看一眼路牌,離最近的出口還有兩公里。他已經等不及地變了道。就這時,手機響了。
藍牙那頭,段子昊炸吧地叫了開,聲音混在機場的噪雜廣播裡含含糊糊:“你他媽怎麼纔開機!我找你一晚上了!高子出事了!瑞士的航班沒機位,我好不容易搞定了今晚的私家機,就等你了,你他媽趕緊滾過來!”
雷鳴霄只覺得耳膜嗡了嗡,不真切地麻到了太陽穴。他暗覺不祥,卻極力平復語氣:“大呼小叫什麼?什麼大不了的事?”
“高子滑雪,倒頭紮在冰坡,正在醫院急救!”
嘎——雷鳴霄無意識地踩了煞車。就在後車剎車不及,將近迎面撞來那刻,他趕緊踩下油門,就離弦之箭飛飆開去:“等我!一刻鐘!”
夜已深,莫笑窩在被子裡,瞟一眼牀頭的電子鐘。她苦笑,淚卻盈了眶。被他耍得還不夠?她竟會信了他的鬼話。他怎麼可能來找她?他早有這份心,哪怕不那麼愛,也不會逮着春節的當口跟她提離婚。她摁滅燈,縮進被窩裡逼着自己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