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萬……兩千萬……”
當莫笑邁下第五階臺階,身後的價碼已經加到了五千萬。
“你不是很缺錢嗎?五千萬待到爺爺辦完身後事。算來,你賺大了。”冷言冷語夾雜着刺耳嘲諷從頭頂直灌下來,莫笑氣得肩膀都禁不住哆嗦。
她咬緊牙關想一鼓作氣衝下樓梯。可她邁不動步子。她低頭,瞥見隱隱微隆的小腹,心底暗涌一股既屈辱又無奈的無力感。她太缺錢了,錢意味着自由。爸爸來電話說,他已變現了三千萬,而五千萬恰恰是自由的缺口。此時,她已揮霍不起這一名不文的清高。
雷鳴霄盯着定格在樓梯上的那抹身影,嘴角勾起一縷似有似無的嘲諷弧線。他開口原想添點什麼,樓梯口飄上一句輕柔的召喚,“雷少,茜小姐,開飯了。”路姨瞟一眼莫笑,厭嫌地轉了身:“快點,太太在催了。”
雷茜不情不願地邊下樓邊嘟囔:“我纔不要吃這裡的飯,看臉色都看飽了。”她走到莫笑跟前,忽然就探頭變了笑臉:“聽者有份,嫂子,那五千萬分我點唄。”
莫笑聞聲,整個人都抖了抖。恥辱,一輩子都不曾受過這種奇恥大辱。她看也沒看身側,就頂着蒼白的臉蹭蹭騰下了樓。
雷茜扭頭衝樓上的哥哥吐舌頭:“一句玩笑都開不起,真沒勁。”
雷鳴霄雙手插褲兜裡,直挺挺地站着,整一黑麪神。
雷茜很不討趣地撅了嘴撒嬌:“哥——你陪我下樓唄。”
雷鳴霄似乎看都沒看妹妹,轉身就往走廊那頭走。
“喂——”雷茜攀着欄杆,氣得直跺腳,可一晃,哥哥早不見人影了。
院子門口,歐陽陽已經等了老半天了。見莫笑從鐵門裡晃出來,他急衝衝地推開車門迎了過去。
“怎樣?還好吧?”歐陽陽故作輕鬆。
莫笑擠出一絲笑。她低頭,故意偏着劉海擋住面上的五指印:“爺爺精神挺好的。”
“那走吧。中午想吃什麼?”歐陽陽爲莫笑開門,又很體貼地扶她進去。“不如就韓國料理吧。”見莫笑訕訕,他笑着坐回駕駛位,極力緩和氣氛,“泡菜餅酸酸辣辣的,開胃。”
“嗯——”莫笑心不在焉地繫上安全帶。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那五千萬。她總錯覺那五千萬找零成了硬幣,狠狠地從頭澆到她身上,都把她掩埋得嚴嚴實實,叫她直喘不過氣。
“你的臉怎麼了?”歐陽陽伸手就撥莫笑的劉海。
“沒事。”莫笑拂開他,偏臉直看窗外。
她眼角隱隱泛起的那層潮潤活像漲潮的洪水直溺得歐陽陽鐵青了臉。他摳開車門就要下車。
“你……幹嗎?”莫笑一把揪住他。
“找他算賬。欺人太甚!”
“歐陽——”
兩人正推搡時,鏗地後車門開了。“嫂子,你們是出去吃嗎?不介意搭我一程吧。”雷茜厚着臉皮嬉笑。“哦——”她指着歐陽陽,一臉八卦的興奮,“我認識你,英雄救美的那個,真人比視頻要帥嘛,你不上相。”
提起市民中心那幕,歐陽陽就越發上火。他偏頭看一眼,臉色越發鐵青。
莫笑很不自在地鬆手,細聲嘀咕:“雷鳴霄的二妹。”
“我叫雷茜。”小丫頭已伏上前來打招呼。
歐陽陽的臉不是一點點僵:“不好意思,請你下車,我們——”
“笑笑姐姐。”雷茜已攀上莫笑的胳膊,先下手爲強地耍賴,“你也知道家裡有個黑山老妖坐鎮,我哪裡吃得下飯啊,嚇也嚇死了。茵茵的媽媽雖然也不在這裡,可至少有保姆護着。我一個人,多可憐。”
莫笑爲難地瞥一眼歐陽。雷老爺子生性固執,哪怕兒子雷霆軍都娶到第三任老婆了,他卻執意只認原配兒媳。雷茜都快十七歲了,她的生母與雷霆軍結了又離,卻硬生生地不曾入過雷家的大門一天。老爺子鐵了心,除了原配兒媳,誰都不認。這第三任兒媳,雷茵的生母也是一樣的,哪怕再心疼四五歲的女兒,也不過是每天一早遠遠地躲在鐵門外看上一眼就走,生怕惹老爺子不高興。
“笑笑姐姐,好不好嗎?她可會裝了,在爺爺面前對我笑呵呵的,一轉身,就恨不得吃了我。我擔心她給我下藥。帶我出去嘛,嗯?”
前婆婆的尖酸刻薄,莫笑不是沒領教過。又是黑山老妖又是下藥的,小丫頭顯然誇張了點,卻真有幾分可憐。莫笑經不住小丫頭左搖右搖:“歐陽,開車吧,餓了。”
歐陽陽睨一眼後座,皺了皺眉,到底發動了引擎。
晌午驕陽灑落梧桐樹,一塊塊光斑投映在紅瓦外牆上,攀滿外牆的爬山虎被照得葉片近乎透明。敞開的玻璃窗,被一圈透光綠葉纏裹着,像極了一幅精心繪製的畫框。畫框裡,冷男眉眼深邃,瑪瑙般澄亮的眼眸倒影着一點紅,那是院子外歐陽陽的那輛火紅大衆。那點紅,像一枚火柴嚓地點燃,嗖地一縷紅光飛飈而逝,燃燼了一般,消失在瞳孔深處。畫框裡的肖就此定格,一定便是兩個多小時。如果不是菸蒂一閃一閃的火光扯起縈繞窗櫺的煙霧,這窗這人還真像一幅死物。
“喂——咳咳咳——”雷茜推開房門就誇張地彎腰咳嗽。她跑到雷鳴霄身邊,原想奪下他手裡的菸蒂,卻因哥哥慌亂地一個閃身,她狡黠地撅了嘴。她一個探頭,就着哥哥剛纔的視線望向窗外,就見院子裡梧桐樹下的鞦韆在晃盪。她定睛,看清鞦韆上的人影,就驚詫地睜大了眼。她再扭頭看哥哥時,眼神帶了戲謔:“哥——不會吧?你這不僅是再見還是朋友,簡直是再見更有情嘛。”
雷鳴霄騰到書桌前,摁熄菸蒂,冷冰冰地留了個背影給妹妹:“我看你是手頭寬裕,不差車了。”
此時,威逼利誘已不頂用了。雷茜興奮地拍手哈哈:“你就嘴硬吧。都被我逮着了。愛就愛唄,裝什麼裝?”
雷鳴霄扭頭瞪她,嘴角動氣地扯了扯。
雷茜脫不了發現美洲新大陸的興奮勁。她湊過來擠眉弄眼:“不是要我看着她嗎?我這個無間道可敬業了。難道你不想知道笑笑姐姐和那個叫——”她故意拖長了聲音:“歐陽的帥哥約——會——都發生了什麼?”
雷鳴霄的臉緊繃得像敷了層珍珠粉面膜,細微的一點抽扯似乎都能撕開一條口子來。他拂開她,不耐地往房門走:“我讓你看着她——”
“我知道,你怕黑山老妖對付她嗎?要我當護花使者嘛。”雷茜搶白。在哥哥薄怒回頭的那霎,她吐舌頭直討饒:“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可是哥,你還真不像她生的。你看,你對我這麼好,對茵茵也好,一點都不像她。”
雷鳴霄依舊黑着臉,可憋着的那團火,顯然不好發作了。尤其是看到妹妹眨眼賣萌的樣子,他的心莫名地像被什麼利器搗了一下。茜茜也好,茵茵也好,他總能從她們狡黠俏皮的笑容裡翻尋到那抹早已遠逝的久違身影。他怎麼可能不對她們好?
雷茜見哥哥這幅表情,嬉笑便漸漸褪盡了:“好吧。笑笑姐姐私下問我,蕾蕾姐姐是怎麼沒的。”
雷鳴霄斂眸,緊繃的面色蒙了一層戾氣。“你怎麼說的?”他冷冰冰地問,眸光兇得近乎泛着冷光。
雷茜驚地噎了噎。她嘟囔:“不就是……車禍嘛。如果不是因爲這個,我都滿十六歲了,我媽怎麼還不許我在美國考駕照。我也犯不着這麼求你吧?”
雷鳴霄的面色稍稍緩了緩。“睡個午覺再去看爺爺。”他說完扭頭就擰鎖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