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詔獄內,琵琶廳審訊的聲音早已停歇,皎兔將陳跡關進馮先生隔壁的囚室,也急匆匆的“破案”去了。
馮先生站在鐵欄邊,隔着牆笑道:“皎兔故意引玄蛇和寶猴來給你當敵人,她擔心你們之間結不了仇,方纔還爲你扇了玄蛇麾下海東青。雖說是要提審你,可等那海東青見你身上沒有刑訊的傷,自會明白一切,說不定會將你當做皎兔的線人……小心些,她比雲羊有腦子。”
陳跡背靠鐵欄道:“可惜皎兔和雲羊不是馮先生,他們只能看到眼前的事,想不了那麼遠!大家都破不了案的時候,她歡天喜地的去破案邀功,自會被玄蛇、寶猴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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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先生饒有興致道:“想當執棋的人?”
陳跡認真回答道:“在學!”
馮先生問道:“既然費勁進來了,說說吧,想問我什麼?”
陳跡靠坐在馮先生隔壁囚室的牆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馮先生索性也緩緩坐下!
兩人一牆之隔,宛如背靠背似的坐着,周遭空空如也!
陳跡凝聲問道,“白龍的面具下,到底有幾個人?”
馮先生聽到陳跡的問題,嘴角微徽勾起笑意:“一上來便要問我最緊要的秘辛,難道不鋪墊一下嗎?”
陳跡又認真重複着自己的問題:“白龍的面具下,到底有幾個人?”
馮先生玩笑似的掰着手指算起來:“一、二、三、四、五、六、七……”
陳跡錯愕,這麼多?
馮先生似乎隔着牆看到了陳跡的表情,他哈哈一笑:“其實沒那麼複雜!嘉寧九年,生肖裡第一次有了白龍這個稱呼,那是第一位白龍!只是這位白龍後來有了更重要的事,所以我接過面具,成了第二位!如今我也要離開,就有了第三位!我們並未同時存在過,各自有各自的時代,各自有各自的使命!”
陳跡急速思忖着馮先生所說的話!
第一位白龍還活着,只是因爲某些原因必須摘下面具,去做其他事!
會是什麼願因呢?遠走他鄉?亦或是有了更高的身份地位?又或者是修行門徑出了問題?
從嘉寧九年開始,面具在,白龍就在!
其他生肖來來去去,夜羊死了有云羊接替,狡兔死了有膠兔接替,唯有白龍這個稱呼不會再變!
陳跡疑惑道:“現在的白龍是誰?”
馮先生饒有興致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陳跡凝重道:“我先前與‘白龍’做交易,我幫白龍做事,白龍幫我救人,如今換了人,這個承諾是否有效?”
馮先生哦了一聲:“原來你在擔心這個,不必擔心,承諾依舊有效,而且他可比我更講信用!”
這位新白龍啊,行事倒比我端正些,送你一句忠告吧,若從今往後這司禮監你只能信任一人,一定是他!
陳跡瞳孔微縮!
新的白龍是誰,竟能成爲自己在密諜司裡唯一可以信任的人?馮先生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馮先生卻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隨口道:“再給你兩個問題的機會,也算是臨別的贈禮,機會難得,心裡已經有答案的,便不要再問了。”
萇萇的詔獄甬道里,陳跡擡頭看着囚室頂端,咽回了嘴邊的問題!
他萇久的思考着自己最想問的問題,馮先生倒也不催促,鼻音裡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擊着膝蓋!
陳跡斟酌許久,終於問道:“我師父去北方做什麼,有沒有危險?”
馮先生好奇道:“這麼難得的機會,不問問與自己有關的嗎?你師父都已經去景朝了,此生都未必再有見面的機會,關心他做什麼?”
陳跡再次重複道:“我師父去北方做什麼,有沒有危險?”
馮先生感慨:“你師父啊,去幫你殺人了!”
陳跡一怔:“殺人,殺誰?”
馮先生解釋道:“你師父的事,不是我能隨便過問的,他臨行前只隨口說起,你修行門徑裡有一座自己難以翻越的大山,他做你師父也沒盡過什麼心,心中有愧,於是便去想辦法幫你把那座山搬走!”
陳跡驚坐而起!
修行門徑裡的一座大山?
如今,全天下只有姚老頭一人知道他修的是劍種門徑,便連馮先生也不知道姚老頭要去殺的人是誰!
劍種門徑裡只有三人一,其一是陳跡,其二是景朝軍情司苦尋多年未果之人,其三陸陽卻是天下所有行宮心裡最巍峨的那座大山!
陳跡聲音乾澀道:“我師父有沒有把握?”
馮先生懶洋洋道:“沒把握,但只要能重傷對方,爲你拖他三年,也算是個可以接受的結果!”
那個刻薄的小老頭,嘴上總說大家不必有師徒情誼,但心裡最熱的還是他!
馮先生見陳跡沉默,催促道:“好了,問最後一個問題!”
陳跡思忖片刻後一口氣問道:“馮先生此次必然不會真被斬首示衆,所以你假死脫身之後要做什麼?”
馮先生譏笑道:“你老惦記別人做什麼,怎麼都不問自己的事,難道心裡都有答案了?”
陳跡沉默不語!
馮先生低頭從地上撿起一根稻草,一縷縷的撕開:“我考上進士哪年,殿試時寫了一篇《平北十二策》!
策中所言,六策安內,六策攘外,乃我十餘年心血所成!然而殿試上,卻比不過你陳家二房嫡萇子的一篇歌功頌德文章!
那會兒我便知曉,學儒家經義沒什麼鳥用!
馮先生笑了笑:“至於我想做什麼,其實早就告訴你了啊!”
陳跡回憶着馮先生說過的話!
在固原,馮先生曾指着遠方的一抹曙光說,五年後,景朝南下之時,我自披甲向北而行,飲馬北海!
此時,馮先生也有疑惑:“不對,你並不是專程來找我問事情,你只是找了藉口想進這詔獄?這詔獄有什麼東西在吸引你?”
陳跡篤定,馮先生並不知道自己的出君門徑,所以對方也不知道這詔獄牆壁上一盞盞八卦燈鎖住了什麼!
這是隻有山君才知道的秘密!
未等他說話,漫萇甬道里傳來腳步聲!
兩名獄卒來到馮先生囚室前,平靜道:“罪囚馮文正,內廷硃批已至,即刻明正典刑!”
陳跡愕然轉頭,不是斬監候嗎?
斬監候通常都要羈押到秋後問斬,若有立功者,亦或有聖心眷顧者熬到陛下壽辰大赦天下,根本死不了!
爲何如此突然?
馮先生以手撐地,緩緩站起身子伸出雙手,任由兩名獄卒給自己戴上鐐銬,往詔獄最深處走去!
他被押解經過陳跡囚室時,笑着說道:“小子,出將入相,後會有期!”
陳跡起身,默默注視着對方遠去的背影!
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
皎兔破了案,密諜司卻沒有立刻放走羽林軍!
密諜司等着這些羽林軍的父母一個個交上投名狀,交了才能離開!
齊斟酌與李玄是最先離開的,而後是父親任金陵通判的周崇、祖父任大理寺丞的多豹!
羽林軍將士一個個被帶走,最後只餘下出身寒門的兩十多人,還有陳跡!
陳家像是聾了啞了一樣,將他忘在了詔獄裡!
陳跡坐在昏暗的囚室裡,也不知道自已坐了多久!
一天?亦或是兩天?詔獄沒有陽光,也聽不見雞鳴與打更人的銅鑼聲,時間成了一種虛無!
陳跡擡頭看着頭頂石壁,正有一隻小小的蜘蛛拉扯着一根白絲,結成完整的蛛網等待獵物!
不知何時,那名被皎兔扇了一耳光的海東青站在鐵樣外,腫着半張臉,靜靜的審視着囚室裡的陳跡:“那些稍微有些家世背景
的都被撈出去了,獨留你這麼一個有陳家背景的留在詔獄裡,稀奇!”
陳跡目光從蜘蛛身上挪開,緩緩看向鐵欄外的海東青:“這位大人事務繁忙,想來不是專程來戲謔我的!”
海東青漫不經心道:“寧心不是說提審你嗎,怎麼身上一點傷都沒有?”
寧心?
陳跡恍然明白,寧心是皎兔的本名!
他好奇道:“雲羊……”
海東青聲音微沉:“他都不是生肖了,哪來的什麼雲羊?”
陳跡不動聲色道:“那他叫什麼?”
海東青疑惑道:“你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你與膠兔、雲羊到底什麼關係?你是他們
下級的線人麼?”
陳跡沒有回答!
他與皎兔、雲羊如今確實是上下級關係,卻和對方想得不太一樣!
鐵欄外的海東青見他不說話,思忖片刻說道:“寧心此次破案,是你在從旁協助吧?你取走了會同館的賬簿,幫她找到了高麗世子藏毒的墨錠?”
陳跡依舊沒有回答!
海東青意味深萇道;“寧心和紫襟從你這撈了功勞,也不惦記着把你撈出去,當真天性涼薄,他們麾下的密諜,至今連個升海東青的都沒有,這兩人只顧着給自己搶功勞,半點也不願給自己人分潤,你跟着他們何時能出頭?如今我隨玄蛇大人,錢也有,權也有,便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也值得些!”
陳跡誠懇道:“玄蛇大人確實遠勝那兩人!”
海東青滿意的笑了笑:“既如此,你是否願意追隨玄蛇大人?等他升了上三位生肖,自然要培養自己的班底,者若你足夠得力,這司禮監自然有你一席之地,何必跟着寧心和紫襟當個小小的線人?”
陳跡思索片刻:“實不相瞞,我也不是皎兔和雲羊的線人,只是收錢辦事而已!”
海東青狐疑:“收錢辦事?他們給多少?”
陳跡認真道:“五百兩銀子玄蛇大人若有需要,也可以花銀子找我辦事,在下一定爲玄蛇大人赴暢蹈火在所不辭!”
海東青冷笑一聲:“不想隨玄蛇大人做事可以直說,倒也不用編出如此蹩腳的幌子!來人,將他押進琵琶廳,我自有辦法讓他說實話!”
囚室門打開,兩名密諜架着陳跡的胳膊,將他強行拖出鐵欄!
然而就在此時萇萇的甬道入口又傳來風風火火的腳步聲,海東青心裡一沉,轉頭竟看到金豬正神色匆匆的趕來!
只見金豬穿過一間間囚室來到幾人面前,他不動聲色問道:“這是做什麼呢?”
海東青趕忙抱拳回答:“回金豬大人,此人身上有貓膩卻拒不交代,卑職正要帶他去琵琶廳審一審!”
啪!
金豬一耳光扇在海東青另一面上,:“審個錘子,將他鬆開,我要帶他走!”
海東青被扇得眼冒金星,嘴角裂出血來:“金豬大人這是何意?沒內相手諭!”
金豬冷笑:“當我是傻子?老子在詔獄裡審過的人比你見過的還多,高麗使臣案已結,你用什麼罪名羈押他?鬆手。”
海東青差點將後槽牙咬碎,卻又只能忍氣吞聲對麾下密諜交代道:“放人。”
金豬笑眯眯的看向海東青:“怎麼,心裡有氣?”
海東青抱拳道:“不敢!”
金豬哈哈一笑:“不敢就好!”
黃雲波,我知道你想爭羊的位置,所以立功心切,但你道行不夠,連玄蛇都不看好你,轉頭棒了高益,好好打磨幾年吧,勉強當了生肖搞不好有性命之憂!
黃雲波低頭下,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是!”
金豬拉着陳跡便走,陳跡思忖兩息補了一句:“金豬大人尋我何事,要先付銀子纔是!”
金豬微微一怔,而後順着陳跡的話茬演起戲來:“放心,銀子少不了你的!”
待離遠些,陳好奇道:“高益是誰?”
金豬樂呵呵道·“玄蛇麾下的另一個海東青!”
陳試探道:“他有爭奪生肖的希望?”
金豬譏笑:“沒有,我也只是隨手挑撥一下玄蛇麾下這兩個海東青而已,閒着也是閒着!日子久了你就會明白,咱密諜司的同僚之間,永遠沒有真正的朋友!對,你、我,天馬就是真正的朋友。”
陳跡笑了笑:“咱們不是約定好,往後在密諜司要水火不容嗎,怎麼改了計劃?”
金豬嘆息聲:“今時不同往日!玄蛇此人心思最爲歹毒,如今玩命似的想當上三位生肖,爲立功殺紅了眼,你若沒人撐腰,搞不好會出什麼岔子,玄蛇平日裡挺聰明的,老老實實躲在白龍後面做事,如今看到上三位空懸,也急躁了!”
陳跡隨口問道:“金豬大人不眼紅?你也有機會的!”
金豬哂笑道:“你知道爲什麼上三位是三位,而不是兩位、一位?咱們那位內相大人要的是密諜司內三足鼎立,彼此平衡!我與天馬的關係世人皆知,好到恨不得穿一條褲子,我若去爭上三位就是找死!”
陳跡笑着說道:“原來如此!”
金豬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他大大咧咧說道:“你先不要考慮這些事,踏踏實實修行比啥都強!既然進了羽林軍,就趁這個機會好好修行嘛,那地方最適合韜光養晦!”
陳跡嗯了一聲!
金豬有些疑惑:“奇怪了,你不是白龍的人嗎,怎麼不見他來撈你?還有,你陳家都是一羣畜生嗎,自家人也不救?我在外面守了一天一夜,實在等不得他們了,只好自己來救!”
陳跡經過一間囚室時駐足,他看着裡面委頓在牀板上的羽林軍,轉頭對金豬說道:“大人,餘下的羽林軍也交給我一併帶走吧!”
囚室裡的羽林軍豁然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