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李玄揹着小女孩在巷子裡快步疾行。每走一段路,他便要停下來聽聽附近的喊殺聲、馬蹄聲,靜靜地分辨着安全的方向。
他站在昏暗的衚衕裡,一邊粗重喘息着,一邊四處打量屋頂,試圖尋找陳跡的蹤跡。
圍城三天,李玄只能喝清澈見底的稀粥,今日又從午時殺至夜晚戌時,便是鐵打的人也有些扛不住了。
李玄看了一眼身旁的榆樹,忍不住從樹幹上揭掉一塊乾澀的樹皮,想象着這是一塊牛肉乾塞進口咀嚼!
樹皮口感格外苦澀,不論他如何使勁咀嚼,樹皮都難以咬爛!
身後的難民見他狼狽,小心翼翼說道:“官爺,榆樹皮要磨成面纔可以吃!你幾天沒吃飯了?”
李玄強行吞下沒咬爛的樹皮,隨口解釋道:“我不是餓的,就是以前沒吃過想嘗一嘗!”
他背上的小女孩忽然把手湊到他嘴邊:“爺,給你吃!”
“你……”
李玄一怔,低頭看見小女孩手裡攥着的兩枚乾癟沙棗!
小女孩低聲道:“俺娘給俺的,叫俺餓得實在受不了了就偷偷吃一顆!”
李玄又塞了一口榆樹皮,笑着說道:“你留着吃吧!”
小女孩卻不管不顧的把沙棗塞他嘴裡:“俺還有兩顆呢!”
李玄嚼着嘴裡的沙棗,默默看向衚衕上方狹窄的夜空,不知道想着什麼。
有難民試探道:“官爺,您方纔那位同僚呢,他去哪了?若是他能一起,俺們沒別的意思,就是見您太辛苦了!”
李玄目光再次掃過附近空蕩蕩的屋頂、許久後說道:“他應該還有要事在身!”
此時,一隊天策軍鐵騎呼嘯而過,他們用一根鐵索拴着一名邊軍的腳踝,將其活活拖死!
小巷裡衆人驚恐的捂住嘴巴,身子向後縮着生怕被外面的天策軍發現!
待天策軍離去,李玄動身繼續往北邊穿插,試圖與羽林軍的同僚匯合!
一座酒肆樓臺之上,天策軍神射手靠在二層屋檐的陰影下,默默摩着手裡的硬弓,眼神如鷹隼似的俯瞰着同僚搜尋一間間屋子!
神射手耳朵忽然動了動,像是聽到了隱約的咳嗽聲!
他脊背離開牆壁,站直了身子!
他右手伸進箭囊無聲的摸出一支鳴鏑箭來!
下一刻,李玄領着難民穿出衚衕,想橫穿寶寺街!
天策軍神射手雷霆般彎弓搭箭,砰的一聲粗壯又柔韌的弓弦崩出駭人聲響!
鳴箭發出尖銳聲響,直奔李玄背後,想要一箭穿死李玄與他背後的小女孩!
變故突生一支鐵胎箭從黑暗裡射來,於半空中擊碎剛剛離弦的鳴鏑箭,尖聲然而止。
天策軍神射手心中一驚,豁然從箭囊裡又抽出一支鳴鏑箭,看也不看,下意識彎弓搭箭朝箭矢來處射去。
他纔剛剛鬆開弓弦,一支鐵胎箭已經來到面前!
鐵胎箭迎着鳴鏑箭將其擊碎,而後穿過他的咽喉,釘在他背後的牆上!
箭矢尾羽帶着血,不停震顫!
李玄回頭看向樓臺上,正看見陳跡輕飄飄翻過扶攔,扯走了神箭手身上的箭囊!
陳跡在樓臺上向北無聲一指!
李玄當即心領神會,揹着小女孩往北邊逃去!
與此同時,附近的天策軍聽見兩聲鳴鏑箭後駐馬而立,準備跟隨新的指引,可這次嗚鏑箭聲音太短,一時間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射向了何處!
天策軍鐵騎面面相覷,未等他們說話,一支鳴鏑箭自西向東飛去,他們這才策馬追去!
到了落箭之處,一名天策軍鐵騎皺眉看着釘在牆上的箭矢,又環顧空無一人的
街面:“神射手爲何指引我等來此?這裡什麼也沒有!”
一名頭戴黑色雉尾頭盔的甲士冷聲道:“有人殺了神射手,奪了神射手的弓。”
說罷、他勒緊繮繩撥轉馬頭,倒提着馬槊,朝鳴鏑箭最初響起的地方趕去。
李玄這邊還未跑出多遠便聽到鐵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
壞了,天策軍反應太快,已經識破了陳跡的手段!
一旦天策軍鐵騎趕到,身邊這些難民必死無疑。
他暮然回頭看向樓臺上的陳跡、卻見對方也無比凝重!
只見陳跡遲疑許久,最終從箭囊裡抽出一支鳴鏑筋射上天空!
李玄忽然怔住,而後眼睜睜看着陳跡躍下高臺,踩着屋頂往與他相反的方向跑去,緊接着,又有一吱鳴鏑箭射向天空,爲天策軍指引方向!
他聽着陳跡用一支支鳴鏑箭將天策軍引得越來越遠,心裡一時間五味雜陳!
呼吸!
均勻的呼吸是平衡身體的鑰匙,陳跡聽到身後天策軍鐵騎越來越近,他從腰間箭囊抽出一支箭矢,腳步不停、頭也不回的拉滿弓弦朝身後射去一箭!
弓弦震動,鳴鏑箭裹挾着尖嘯聲刺穿天策軍甲士,將其帶下馬去!
陳跡再抽出一箭射去,又有一名天第軍甲士墜落戰馬,甲與地面接觸發出轟隆聲響!
一支箭,一條命,可圍追堵截他的鐵騎不僅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正當陳跡再次射出一箭時,一支箭矢從陰冷處飈射,逮着他分心的一瞬偷襲而至!
另一處黑暗中,又有一名神射手隔着數十步放出冷箭,一支、二支、三支,一連三支鐵胎箭鎖住陳跡去路!
暗處藏着的神射手們靜靜看着箭矢距離陳跡越來越近,可陳跡卻仍舊沒有避讓箭矢的意思!
就在他們以爲陳跡必死無疑時,卻見臨近陳跡的箭矢竟憑空爆裂成漫天的木屑,被無形的利器擊成粉碎!
兩名神射手眼睛微微眯起,誰也沒看清到底發生何事!
陳跡冷冷看向其中一人方向,回手搭箭反擊,那躲在暗處的神射手見他拉滿弓弦時面色大變,飛身朝一側撲躲!
哚的一聲,神射手撲在半空中,心有餘悸的回頭看向自己方纔所在之處,那裡正有一支鐵胎箭顫抖不止!
自己方纔但凡稍微慢一點,恐怕已經被釘在牆上了!
嗟!
一支鐵胎箭帶着沛然難當的力道釘在他
身上,帶着他狠狠撞在牆上!
兩箭,殺一個神射手只需兩箭而已!
另一名神射手見同僚死狀,心中一凜,悄悄退入黑暗去,朝陳跡逃離的方向,隨手射出三支鳴鏑箭!
這不是他們能殺的人,得喚更多人來。
陳跡逃離中,只覺得這附近的天策軍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像是一鍋稀飯漸漸煮成粥、越來越稠!
好在黑色的劍種在夜色掩護下能擊碎冷箭,不然他早就被射成了篩子!
固原城的大火已經瀰漫至此,滾滾濃煙從一座座房屋裡滾蕩而出,漫萇的“火線”像是一條扭曲的紅繩子、將偌大的固原城一分爲二!
陳跡一邊貼着大火奔逃,一邊思忖着接下來該逃往何處!
天策軍鐵騎的口袋越收越緊,陳跡一邊逃跑一邊射殺圍上來的天策軍!
忽然,有一隊天策軍從前方拐出,似是早早便等在此處,等他自投羅網!
陳跡伸手去摸箭囊,卻摸了個空!
他下意識低頭看去,原來所有箭矢都已射出!
他再擡頭看向迎面而來的數名天策軍鐵騎,已是避無可避!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陳跡丟了手中硬弓,拔出捆在背上的鯨刀。
正當此時,一道人影從側面小巷子裡閃身而出,幾朵劍花一閃而過,竟頃刻間殺亂天策軍陣型!
李玄大喊:“快走。”
陳跡沉聲道:“你怎麼來了?”
李玄趕忙解釋:“方纔城裡不知何處殺出一
支披甲步卒,正與天策軍絞殺一處,我已經將百姓送去安全之處了!”
陳跡看了一眼身後,身後是洶涌而來的天策軍鐵騎,他看了一眼身前,身前也是洶涌而來的奔騰鐵騎!
唯有左手邊是洶涌的大火!
陳跡咬咬牙捂住口鼻,竟拉着李玄一起往南邊的滾滾濃煙中鑽去!
下一刻,東、西、北三面夾擊而來的天策軍鐵騎,像是黑色潮汐般匯聚一處,卻撲了個空。
一時間街面上馬蹄聲凌亂,天策軍紛紛勒緊繮繩,避免戰馬與同僚相撞。
一名神射手爬上一間酒肆樓頂,無聲的打量着滾滾濃煙!
這大火與濃煙地帶有二十餘步寬,彷彿一條深淵,橫貫在固原城中!
死在火海里了嗎?
就在他以爲陳跡與李玄已然葬身火海時,卻見兩個人影從滾滾濃煙中一躍而出,咳嗽着往南逃去。
神射手心中一沉,抽出一支鳴鏑箭便往南方射去!
一名頭戴黑羽的天策軍甲士皺起眉頭,他想到對方一人帶着自己上百人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當即怒道:“追。”
說罷,他以黑布蒙上戰馬雙眼、雙腿狠狠一夾馬肚,驅使着戰馬一躍而起,跨進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