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草堂後院,掌櫃招呼四名夥計將裝着人蔘的箱子駝在背上,又招呼十餘名夥計從庫房裡拿出朴刀懸在腰間。
他小聲叮囑:“一定要看護好這批人蔘,將糧食和人蔘一起給我帶回來。到地方後,探探那小子的底細,看看到底是過江龍還是愣頭青,若只是個愣頭青,直接動手。”
夥計問道:“若是過江龍呢?這批人蔘就折他手裡?”
掌櫃冷笑道:“過江龍也要看他夠不夠硬了,去吧!”
陳跡站在正堂裡,看着一個個帶刀的夥計,漫不經心道:“掌櫃,你們元草堂倒是貼心,咱們已錢貨兩清,你們竟還把這些人蔘當做自家東西看護,生怕被人搶走了似的,仗義。”
掌櫃找補道:“您是我元草堂的大主顧,我們幫您押運人蔘也算結個善緣,以免您半路被人劫走了。”
陳跡故作驚疑不定:“誰來劫,他怎麼知道這箱子裡有人蔘,不會是熟人作案吧?”
掌櫃心中一驚:“您這話什麼意思?客官不會是懷疑我吧?”
陳跡笑了笑:“掌櫃多心了,我是指方纔那位胡三爺。”
掌櫃順着往下說道:“您有所不知,那胡老三乃是固原最大的地頭蛇之一,奸猾狠辣,不少人都着過他的道。”
“哦?”陳跡好奇問道:“他做過什麼?”
掌櫃回憶着:“我剛來固原那年發生過一件大事。龍門客棧原本不叫龍門客棧,叫福運客棧,東家是這固原城裡最大地頭蛇之一,姓張。後來姓張的惹到這胡老三,一夜之間竟被滅了門,客棧東家、夥計十二人,全都被掛在忠義街的十二道御賜旌表牌坊上。”
陳跡疑惑:“旌表牌坊?”
掌櫃解釋道:“那是陛下賜給文韜將軍的牌坊,以表忠義。文韜將軍入獄後,朝廷原本爲了安撫邊軍不打算拆,但後來朝中閹黨發現有人偷偷給文韜將軍立生祠,生祠裡還刻有咒罵當今聖上的謀逆之言,朝廷便將生祠和旌表牌坊一併拆掉,所以客官您沒見過。”
陳跡更疑惑了,此事並不像是爭勇鬥狠,而是牽扯到文韜將軍舊案。
他不動聲色問道:“福運客棧怎麼惹到胡老三的?”
掌櫃也不知其中細節,只道是:“應是胡老三惦記福運客棧送人去景朝的門路吧。後來聽說客棧被文韜將軍的結拜義妹奪走,改名威遠客棧。隔了一年,不知怎的又改名龍門客棧,興許是又換了東家。”
陳跡心中一動。
文韜將軍的義妹?
他輕聲問道:“文韜將軍的義妹去了何處?”
掌櫃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客官,趕緊上路吧。”
陳跡笑了笑:“好。”
掌櫃眼珠子轉了轉,試探道:“不知客官的糧食存在何處?我好告知夥計們要將人蔘送去哪裡。”
陳跡隨口道:“多庫坊,張記糧油鋪子。”
掌櫃當即給夥計使了個眼色:“出發!”
“慢着,”陳跡笑吟吟道:“送個人蔘而已,就不必去這麼多人了吧,有四個夥計揹着人蔘即可。不然讓街坊鄰居看見了,都曉得我屋裡有寶貝呢。”
掌櫃勸說道:“人少了不安全。”
陳跡意味深長道:“人多了更不安全。”
掌櫃見陳跡警惕,思忖片刻對夥計們揮了揮手,只餘下四個背箱子的夥計。
他笑着對陳跡拱手道:“客官,這樣可以嗎?”
陳跡拱手道:“有勞掌櫃了,我們後會有期。”
掌櫃拱手回禮:“後會有期。”
陳跡提起衣襬跨過門檻出了元草堂,掌櫃在他身後慢慢斂起笑容:“都出來。分兩個人悄悄跟在他們後面,其餘幾人繞道,趕在他前面去多庫坊找張記糧油鋪子!”
“是!”十餘名夥計腰間懸刀魚貫而出。
……
……
陳跡慢悠悠走着,剛拐過四條街要往北走,卻被一名夥計攔住。
夥計好奇道:“客官,這可不是去多庫坊的路。”
陳跡解釋道:“我要往別處拐一趟,放心,不會耽誤太久。”
夥計沉聲道:“客官,這批人蔘價值不菲,咱們還是趕緊去糧油鋪子吧,以免夜長夢多啊。”
陳跡上下審視着幾人,而後笑着說道:“其實我那糧油鋪子不在多庫坊,在桃槐坊。”
夥計面色一變,轉身就要往回走。
陳跡按住他肩膀,輕飄飄問道:“要去哪?”
夥計只覺肩上有巨力壓來,腿彎差點一軟跪在地上,他面色變了幾變,慌忙解釋道:“客官,我想起有東西落元草堂了。”
陳跡笑着鬆開手掌:“急什麼,東西在元草堂還能丟了不成?先把人蔘送到地方再說。”
夥計隱忍下來:“成,按您說的辦。”
一路上,夥計焦躁不安,東瞅瞅西望望。
到得糧油鋪子前,陳跡推開門,夥計看見院中堆成小山似的糧食,眼睛頓時直了。
陳跡指着院中:“就將人蔘放在地上吧。”
夥計們進門卸了背上的箱子,貪婪的看着糧食。
陳跡在他們身後將大門合攏,聽到關門上,夥計們下意識看向左右廂房,警惕着有人從裡面殺出。
片刻後,夥計們見陳跡依舊孤身一人,心中稍安。
其中一人打起圓場,笑着問道:“客官關門做什麼,難不成是要留我等吃個午飯再走?”
陳跡搖搖頭:“你們以後都不用吃午飯了。”
夥計們面色一變,當中一人低喝道:“拖住他!”
說罷,三名夥計抽出腰間朴刀朝陳跡殺去,說話的夥計奮力一躍,抓着房檐就要逃走報信。
可他剛撐着身子準備翻上屋頂,卻見一隻黑貓正蹲在面前的灰瓦上,靜靜的注視他。
夥計沒有搭理烏雲,只當這是不知哪來的野貓。
下一刻,烏雲擡起爪子隔空輕輕一揮。
夥計瞳孔驟然收縮,那爪子明明距離自己尚有半步之遙,卻有一道白色的刀光迸發而出,輕飄飄的劃過他脖頸。
脖頸上血液飈射,夥計雙手失去力氣,向後仰着摔向地面。
噗通,夥計身下有血液在地面浸染開來,眼睛死死盯着房頂,呼吸都沒了卻還不願閉眼。
烏雲轉頭看向陳跡,陳跡正扭斷最後一名夥計的脖頸,對它招手:“來吃東西了,這次吃個夠。”
說罷,他一把掀開箱子,露出裡面一支支纖細乾枯的老山參。
陳跡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多老山參,他隨手撫過,一支支老山參吸走冰流,化作晶瑩剔透的珠子落在箱底,烏雲眼睛一亮:“猛猛的!”
……
……
糧油鋪子外,兩名尾隨而來的元草堂夥計,看見大門關閉的時候便察覺不對。
正當兩人想要翻進院中一探究竟時,卻聽院內傳來噗通一聲,並伴隨着骨裂的聲響。
他們相視一眼,同時轉身就跑:“你去多庫坊尋人,我回草堂稟報掌櫃!”
話音落,兩人一左一右消失在岔路口。
夥計一路狂奔,有多便跑多快,待他趕回元草堂已是兩炷香之後。
掌櫃站在門前,見他氣喘吁吁趕來,當即面色大變:“出什麼事了?”
夥計急聲道:“那小子黑吃黑,藏糧食的地方根本不在多庫坊,在桃槐坊!我回來給您報信,趙鍾去多庫坊喚人……跟着他走的那四名夥計恐怕已遭黑手!”
掌櫃怒罵一聲:“他孃的,都當我元草堂是軟柿子了,去後院喊人,把那小子給我帶回來,我要親手剝了他的皮!”
夥計衝進後院,須臾功夫又領十餘名夥計提着朴刀,二話不說往門外衝去。
掌櫃站在門前眺望夥計走遠,他陰冷着面孔正要轉身回屋,卻見一人戴着斗笠迎面走來。
他沉聲說道:“打烊了,請回吧。”
卻見來人擡頭,露出斗笠下那隻灰白渾濁的眼睛。
掌櫃驚駭:“胡老三!”
掌櫃想喊夥計救自己,可這時纔想起夥計都被自己差遣出去。
胡三爺一言不發,一記手刀砍在掌櫃脖頸上。
街面上,正有兩名傾腳頭拉着糞車經過。胡三爺吹了聲口哨,傾腳頭放下車頭,將掌櫃塞進糞車就走。
又有幾名路人無聲靠近,他們將元草堂的門板合上,隔絕了一切。
片刻後,這幾名路人重新卸下門板,擡着一箱箱野山參離去,唯獨留下胡三爺站在元草堂中。
胡三爺將陳跡方纔交付給掌櫃的九串佛門通寶一併塞進懷裡,這才若無其事離去。
從頭到尾,沒人說過一句話。
正當此時,固原城中再次響起長鳴鐘,胡三爺豁然轉頭,卻見遠方城頭牆垛上,固原邊軍大旗正緩緩倒下。
胡鈞羨要開門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