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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兒子的,老大,這血是止不住咧。”一名帶着川腔的十將爬到史訓忠身邊,手上全都是血,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後面那些嗷嗷直叫傷兵的。
史訓忠正蹲在一道斷牆後面,從被石彈砸出的縫隙中小心向外觀望,聽見十將的聲音,頓時跺了跺腳:“你他孃的有沒有本事?!這都是老子的兄弟,要是止不住血沒了命,老子把你腦袋擰下來!”
十將頓時無奈的一攤手:“老大嘞,不是兄弟不用心,這些瓜娃子傷得太重啦,咱不行,不行啦!”
沉默良久,史訓忠也明白他們的難處,拍了拍十將的肩膀:“盡力吧。”
十將點了點頭,這時候也顧不上其他,飛快的跑回去,而史訓忠身邊的弓弩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頭兒,蒙古韃子上來了,人數還不少!從這兒看上去,足足百十號呢。”
“百十號人就把你嚇逑了?”史訓忠心情也不好,瞪了弓弩手一眼,旋即環顧四周,“弟兄們,後面二十丈躺着的就是咱們的傷兵,如果咱們擋不住這些蒙古韃子,到時候掉腦袋的就不是你我幾個人!”
一衆明軍士卒都是點了點頭,而史訓忠揮揮手,兩名士卒連挑帶扛將一臺尚且完好的飛雷炮搬上來:“將軍,咱們的炸藥包只剩下兩個了,後面安撫使說什麼也不給了,他那裡想來也沒有了。”
“打到現在,能夠剩下兩個就不錯了。”史訓忠沉聲喝道,“看到沒有,對準前面街角那一疙瘩子人,先給老子聽個響!”
飛雷炮小心架好,旋即一聲悶響,炸藥包拋射出去,這麼近的距離卻是拋偏了,正好落在街角的那隻剩下兩道牆的房屋中,氣浪在爆炸開始的那一剎那就縱橫肆虐,火焰騰空而起,兩道牆被同時掀翻,躲在牆角的蒙古士卒驚呼着看着磚塊如雨紛紛砸在自己臉上。
“去,調兩個弟兄,幫助他們把受傷的人都給老子撤過河!”史訓忠推了一把身後的虞侯,“老子就給你們一刻鐘功夫,一刻鐘要是人還撤退不了,估計就都得死球!”
虞侯嗯了一聲,招呼兩個人連滾帶爬的向着後面跑去。而史訓忠一揮手:“弓弩手,放!”
箭矢呼嘯,沒入幾名倖存的蒙古士卒胸膛,不過更多的蒙古士卒衝過拐角,沿着滿是屍體的大街拼命向前。前面史訓忠帶着人駐守的寺廟是扼守城內這一道河溝北岸的最後據點,因爲城北跨過河溝通往城南的幾處大橋都被川蜀軍步步撤退的時候炸斷,所以蒙古短時間內想要渡過河溝,就必須要搶佔這幾座剩下不多的小橋。
明軍留下這幾座橋一來是爲了吸引蒙古的注意,二來也是能夠把河溝北岸的斷後部隊撤回來。史訓忠所在寺廟外面的這一座石橋是剩下的橋中最大也是最堅固的一座,自然而然引來了至少四五千蒙古士卒的輪番進攻,從當做炮灰的蒙古漢家兒郎,到色目人、唐兀人組成的敢死隊,再到親自衝鋒的蒙古騎兵,在這一座小小寺廟之前,無數的蒙古士卒倒下,卻有更多的人如潮水涌上來。
雙方打到這個時候,都已經是強弩之末,而且也都咬着牙憋着最後一口氣。所以就連那些炮灰也都已經赤紅眼睛,更不要說蒙古騎兵和史訓忠麾下這些出了名的川蜀軍能戰之兵。
這羣放在外面都是嗷嗷叫的野狼,在這樣血肉磨坊般的戰場上相逢,更是分外眼紅。
“咱們還有多少人?”史訓忠在上一次肉搏中被一名蒙古士卒砸中了腦袋,現在還有些暈暈沉沉,如果不是強撐着,早就暈過去了,現在環顧四周眼睛都有些花。
“將軍,只剩下這些了,其餘受輕傷的留下,也不過就是十多個人!”一名十將輕聲說道。
史訓忠沉默了,他身邊也就只有二十多個人,也就是說當時追隨着他從東門撤退下來的足足一千人,絕大多數已經埋骨在從東門到這裡的無數廢墟當中了,當然這還只是一個廂,誰都不知道川蜀軍和蒙古在這幾天無休無盡的鏖戰中,到底有多少人倒下。
一聲響動傳來,旋即史訓忠大吼道:“趴下,全都趴下!”
密集的箭矢從廢墟各處能夠看得見的縫隙中鑽進來,甚至還擦着將士們的頭皮飛過。一支箭矢正好刺中的史訓忠的盔纓,將那一縷血紅色的纓線射落。煙塵揚起又落下,史訓忠緩緩地靠在牆上,有些茫然的摘下來頭盔,隨手拔掉那一支箭矢,這一通突如其來的箭矢又奪去了兩個人的性命,甚至就連他剛纔也是命懸一線。
不過不等史訓忠回過神來,外面殺聲震天,不知道有多少蒙古士卒沿着街道向前衝擊。而周圍的將士同時看向史訓忠。
“撤退,把震天雷都留下,給這些蒙古韃子點兒驚喜。”史訓忠輕聲說道,抄起神臂弩張弓搭箭,飛快的瞄準前方扣動扳機,衝在前面的一名蒙古什長應聲而倒。
爆炸聲此起彼伏,尚且噴濺鮮血的手臂直接飛到空中。幾名士卒站在橋南,看着史訓忠他們狼狽不堪的衝過來,急忙迎上去,對準後面黑壓壓衝上來的蒙古士卒同時點燃了手中的火銃。
橋南的飛雷炮也對準目標瘋狂開火,這個時候雙方距離很近,考慮到飛雷炮極差的準頭,負責掩護的士卒只能轟擊後面的,進行炮火隔斷。
“炸橋,快炸橋!”史訓忠幾乎是從橋的臺階上滾下來的,剛纔蒙古韃子的箭矢就擦着他的頭皮呼嘯,如果不採取這種狼狽到極點的方式,恐怕史訓忠就已經命喪此處了。
他剛剛到橋下,幾名腳步快的蒙古士卒就衝到了橋頭。
“快走,炸橋的話會波及到咱們自己人的,先把自己人撤出去!”站在橋南的都頭急忙上前攙扶史訓忠。
史訓忠的嗓子已經嘶啞,厲聲喝道:“炸橋,現在就炸!”
“將軍,你的安危······”都頭頓時怔住了。
“炸啊!”史訓忠拼盡了最後的力氣。
“炸橋!”都頭毫不猶豫的大吼一聲,兩側的士卒同時點燃了引線,而火銃手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別的,直接頂到橋邊射擊那些蜂擁着上橋的蒙古士卒。一排一排的長矛兵也從後面壓上來,如果炸橋失敗的話,他們將會是抵抗的最後一道防線。
殺聲彷彿都渺遠,因爲巨大的爆炸聲取代了一切。
綁在橋洞下的五個炸藥包和五個震天雷同時被引爆,滾滾的黑煙中,只不過是兩層石板的這座小橋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強行從下向上打穿,石塊漫天飛舞,如同雨點砸落在人身上,橋上的十多名蒙古士卒被勁風直接捲起,高高的拋上半空,又重新摔落,在水面上激盪起無數的漣漪。
只不過水很快就被染紅,浮出水面的一具具屍體殘破不全,即使是經歷過不少戰事的老卒,看上去也會感到噁心。
炸橋後的餘波還沒有平息,橋南已經壓抑了太久的飛雷炮就開始報復性的怒吼,無數的炸藥包落在蒙古士卒頭頂上,剛纔史訓忠他們堅守的寺廟很快就被硬生生的從地表抹去。
城中各處爆炸聲接連不斷,僅剩的幾座橋都被炸燬,將城南和城北徹底隔離開來。不過蒙古方面顯然也已經有所準備,一座座本來應該對付護城河的架橋車緩緩的沿着街道向前挺近,不過滿街的屍體和飛雷炮的封鎖,讓川蜀軍終於有了一線喘息的機會。
史訓忠的手臂和腿上都被石塊劃出了傷口,不過好歹沒有傷到要害。死裡逃生的他坐在一處屋檐下,大口大口喘息着。雖然史訓忠不怕死,但是活下來的機會他當然很珍惜。
“吃點兒吧。”一名年輕將軍遞給史訓忠一塊幹餅,上面還帶着斑斑血跡,不過這名將領的笑容卻很是真誠。城中雖然糧草存貯尚且足夠,不過畢竟這麼多天圍城,在糧草和淡水上,張珏和高達還是有很嚴格的管控。別說這幹餅帶着血,就算是之前被很多人啃過、甚至掉在地上沾滿灰塵,史訓忠也不會介意的。
這個時候有吃的就不錯了。
“多謝婁將軍。”史訓忠點了點頭,毫不客氣的接過來啃了一口。
婁勇頓時笑了笑,這個傢伙倒是對自己的胃口,沒有那麼多虛妄的禮節,戰場上真正打的眼紅了,哪裡有什麼將軍和士卒之分,大家都抄刀赤膊上陣,背靠背把身邊的人當兄弟託付。
婁勇很清楚爲什麼葉應武能夠輕而易舉的贏得軍心,除了治軍嚴格、百戰百勝的威名,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葉應武即使是在距離天下共主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依舊親自衝鋒陷陣,帶着將士們衝殺在前,只需要這一點,就足夠贏得很多淳樸將士的忠心擁戴。
“婁將軍怎麼過來了?”史訓忠勉強嚥下幹餅,詫異的說道。
伸手指着南方,婁勇沉聲說道:“蒙古韃子調集了大量的投石機在南門,估計不久之後南門也要守不住了。剛纔某麾下兒郎在南門損失慘重,不得不退下來修整,張安撫已經帶着人頂上去了,某無處可去,總不能在城下光挨砸不是,於是就帶着人過來幫忙了,雖然某這也也就只剩下千把人,不過頂住蒙古韃子半天還是有信心的。”
“南門也要失守了麼?”史訓忠的聲音頓時有些苦澀。
南門算是最後的依賴,而且蒙古韃子最開始攻城的時候也是按照中原一貫“圍三缺一”的戰法,只不過隨着成都城中將士抵抗的愈發強烈甚至慘烈,蒙古被死死拖在了成都府不說,珍貴的兵員更是損失慘重,所以一怒之下顯然這些蒙古人已經沒有打算放過城中的敵人了。
一旦南門被攻破,就算是有援軍,也救不了川蜀軍了。而且投石機頂到南門外,可以輕而易舉的覆蓋現在川蜀軍佔據的任何一個地方。
“也罷也罷,”不等婁勇回答,史訓忠已經霍然站起身來,“這一戰打到現在,能夠活着就已經是僥倖,某的弟兄們都埋骨這座孤城,那某史訓忠自然應該下去陪伴他們。”
“哈哈,說得好!”婁勇頓時大笑道,“如果史兄弟不嫌棄的話,婁某願意和史兄弟並肩奮戰。”
史訓忠伸出手,慘淡的陽光下,濃濃的煙塵和血色中,兩個將領的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剛勁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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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對準麼?”站在山坡上,文天祥沉聲問道。
“相公放心。”郭守敬毫不猶豫的回答,“此火器已經在一式三尊,已經都在京城試驗過,全部校準無誤,但請相公下令。”
郭守敬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工匠,文天祥瞭解他,也知道他既然敢這樣說,就說明真的可以拍胸脯甚至以性命擔保。當下裡文天祥點了點頭:“傳令下去,瀘州軍準備出擊。”
瀘州軍四廂都指揮使劉雄急忙應了一聲,潼川府路安撫使高達就被困在城中,這是帶着瀘州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人,換句話說是瀘州軍的恩人也不爲過,所以就算是文天祥不下達命令,他們也會向前衝。
或許和葉應武待得時間長了,文天祥也是習慣性的拍了拍郭守敬的肩膀:“開火吧。”
悽悽荒草中,三尊黑漆漆的厚重鐵管緩緩的伸出來,這便是工部和將作監按照葉應武的思路,研製出來的最新式的火器,葉應武將其命名爲“火炮”。如果今天火炮能夠如同它們在演習場上那樣大展神威,那麼不久之後火炮就會取代飛雷炮,逐步成爲明軍當中和火銃配套的又一利器。
這個時候,就連郭守敬也屏住了呼吸。
雖然他跟文天祥說的很確定,但是那也是依據演習場的結果,從南京運到成都城下,一路舟車勞頓,並沒有再放過,不知道這些火炮老爺們到底會不會在關鍵的時候出岔子。
誰都看得出來,現在成都府已經快支撐不住了,或者說川蜀軍打到現在已經是在拼精血,所以火炮必須要體現出其足夠的震懾力,逼迫蒙古不得不撤退或者轉移進攻方向,爲成都府解圍。
“射程更遠、目標更準。”郭守敬喃喃唸叨着,狠狠一揮手。
炮彈被飛快的塞進了炮筒中,旋即三尊火炮的引線被同時點燃。
山坡上傳來整齊的悶響,在所有蒙古士卒詫異的注視下,三道弧線出現在空中,很快一輛巨大的回回炮投石機酒杯硬生生的打掉了底座和輪子,整個巨大的投石機因爲重心不穩而突然向一側傾倒。
包括投石機上的石彈也隨之滾落,徑直撞在了旁邊一輛投石機上,如果不是石彈來勢不快,恐怕那一輛投石機也會受到波及。
“接着放!”郭守敬看着下面一下子慌亂的蒙古士卒,朗聲喝道。
三尊火炮再一次同時咆哮,其中兩發炮彈這一次並沒有命中投石機,不過扎進密集的人羣中,橫衝直撞下威力根本不亞於牀子弩,幾名士卒被炮彈硬生生砸中,鮮血橫流。而炮彈所到之處,來回奔跑、驚慌失措的蒙古士卒或是手腳斷裂,或是整個腦袋直接像被撞碎的西瓜,紅白之物四處噴灑,讓周圍的丁壯紛紛大口大口嘔吐起來。
而最後一發炮彈卻是準確的砸中了一座投石機的投石臂,在實心的炮彈面前顯得分外單薄的木頭被生生撞斷,整個投石臂橫飛出去,狠狠的砸在了另外一臺距離很近的投石機上,幾臺投石機同時劇烈的晃動,紛紛傾斜,更多的蒙古士卒被壓在這巨大的器械下面。
“放!”郭守敬臉上的激動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地寧靜,一邊下令,一邊督促身邊的工部官員抓緊統計數據。
文天祥不由得搖了搖頭。
下面蒙古賴以進攻的回回炮投石機短短三四次炮擊就已經被摧毀了大半,在這種火藥推進的高速炮彈前面,任何的木頭器械都不過是一層薄紙,隨時都可以直接撕碎。
“換裝開花彈!”郭守敬一絲不苟的說道。
彷彿他現在在做的,不是戰場殺人浴血,而是演習場實驗。
和外面相對的,在成都府南門上,一面赤色的旗幟驕傲的迎風飄揚,雖然殘破不堪,滿滿都是箭矢留下的痕跡,但是依舊驕傲,依舊飄揚!
“終於沒有來晚。”文天祥拍了拍衣袖上的塵土。
前方開花彈在人羣中炸裂,血肉橫飛。
而劉雄已經帶着瀘州軍怒吼着衝上前,一面面赤旗迎風舞動,和城頭上的大明赤色龍旗交相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