硃紅色的大門緩緩打開,馬車徑直駛入府中。
站在大門兩側的甲士森然而立,目送他們的王者歸來。
等到馬車停穩,絮娘一把鬆開繮繩,根本就沒有把車裡人放在眼中,徑直快步走向另外一輛馬車,而惠娘已經小心的攙扶趙雲微下來,見到絮娘火急火燎的走過來,然不住笑着說道:“絮娘姊姊,人還沒有出來麼。”
楊絮瞥了一眼微微搖晃的馬車,苦笑一聲。
而趙雲微好奇的扯着惠孃的衣袖:“惠娘姊姊,大哥哥在車裡麼?那姊姊上哪裡去了?”
輕輕抱起來趙雲微,楊絮伸手颳了一下她的小臉蛋,並沒有多解釋。而趁着絮娘把孩子抱走,王清惠有些無奈的走過去,隔着車簾說道:“夫君,已經到家了,天色不早,夫君和舒兒姊姊還是抓緊······”
車簾被一把掀開,葉應武赤着上身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而趙雲舒暈暈沉沉的靠在他的肩頭上,顯然已經渾身痠軟無力。而且女孩身上披着葉應武的外衫,秀髮只是草草的攏了起來,看上去更像是葉應武應付公事的手筆,俏臉上潮紅尚未散去,看上去嬌懶誘人。
惠娘忍不住吐了吐小舌頭:“如果不是絮娘姊姊把微兒抱走了,妾身倒要看看夫君怎麼解釋。”
聽到“微兒”,原本疲憊不堪的趙雲舒有些艱難的睜開眼眸,不過旋即把自己深深埋在葉應武胸口,還不忘軟弱無力的捶了他一下。葉應武翻了翻白眼,將女孩攔腰抱起來:“走吧,這後宅之中也沒有什麼避諱的。”
懷胎五個月,陸婉言的小腹已經明顯的有所突起,而葉應武的母親陳氏對於現在這個葉家唯一的後代恨不得天天用眼睛盯着,導致婉娘每天除了適當的走動之外,只能在那裡躺着,好在這個她的胃口並沒有見長多少,所以除了小腹鼓了起來,別的地方還沒有怎麼見發福,這有可能是最讓婉娘欣慰的地方。
看到自家夫君就這麼赤着上身抱着趙雲舒走進來,陸婉言忍不住輕輕一笑,輕聲說道:“夫君今天出去,感覺如何?”
葉應武小心翼翼的將趙雲舒放在一側胡牀上,端詳了一會兒女孩的睡顏,方纔壓低聲音,淡淡說道:“南京城現在已經初具規模,郭守敬和陳元靚還是有幾分本事的。不過終究還是比不上臨安時候的盛景。”
“夫君何必如此着急。”陸婉言下意識的伸手覆在小腹上,“自夫君稱王定都這南京城一來,不過才三個月,四月時候的南京是什麼樣子,現在的南京是什麼樣子,大家心中都有定數。前宋百年繁華,方纔締造了一個臨安,南京現在自然無法與之相比。”
葉應武輕輕嘆了一口氣:“但願如此。”
坐在葉應武對面的綺琴正認真調試着瓊鸞雙手捧得樂器,當下裡定睛看去,葉應武被勾起了好奇心:“笙?”
微微頷首,綺琴有些無奈的說道:“娘說笙者,同‘生’也,所以在婉娘妹妹懷胎的時候,還是多聽聽笙,等到十月之後孩子將要誕生,說不定能出來的更順利一些。”
葉應武頓時滿頭黑線,這個孃親還真是不能以常理度之,不過老人的心情她也能夠理解,隨她去吧。
“姊姊,你醒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趙雲微這丫頭已經站在胡牀邊,顯然這小丫頭也察覺到自家姊姊有什麼不對,所以眼睛就一直沒有離開過那裡,“姊姊,你是不是不舒服?”
趙雲舒緩緩撐着牀頭坐起來,擁着被子,秀髮披散,女孩的容顏帶着些許疲倦的神色,不過還是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微兒的小腦袋:“姊姊沒事,只是有些累了,微兒乖,告訴姊姊今天玩的開不開心?”
瞥了葉應武一眼,陸婉言俏臉上流露出催促的意思,而惠娘更是付諸行動,將裝作什麼都沒看到,在旁邊閉目養神的葉應武一把推了起來。輕輕咳嗽一聲,葉應武臉上滿是尷尬的神色。
實際上在一開始,自己確實是想要好好哄一鬨趙雲舒的,誰知道最後好像變成了自己耍陰謀詭計騙她在馬車上來了一次實打實的車(和諧)震,換做誰肯定都不會好受,更何況趙雲舒本來就有心事。
嘆了一口氣,綺琴讓瓊鸞放下笙,自己挽起衣袖,端起旁邊的盤子,走到胡牀邊,握住盤子上的小刀,皓腕輕輕揚起,凝脂霜雪,盤子中的橙子在這閃動着秋水般光芒的刀刃下很快就破開,而綺琴微笑着掰了一塊鮮嫩多汁的橙子,先遞給趙雲微。
畢竟是一個小吃貨,微兒毫不猶豫的接過來,三下五除二就把這一瓣橙子消滅乾淨。而綺琴很快就把橙子切成很多塊,然後從旁邊的小罐中隨手捻起平江府進貢的上好吳鹽,撒在橙子鮮嫩果肉上:“舒兒妹妹,來嘗一嘗吧,今天才剛剛送來的新鮮橙子。”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即使是趙雲舒看的都有怔住了,更何況其他人。
“謝謝。”趙雲舒剛想要伸手接過來,葉應武已經坐到了她和綺琴中間。
看也不看有些錯愕的趙雲舒,葉應武徑直拿起一塊橙子,然後遞到趙雲舒脣邊,衝着她眨了眨眼。
趙雲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輕輕張口將那塊橙子吃下去,含含糊糊的說道:“冤家······”
不過葉應武只是小心的幫她揶了揶被角,然後將一旁正大口大口啃着橙子的趙雲微抱到膝蓋上,一本正經的說道:“微兒,你姊姊太累了,不要總是在這裡吵鬧好不好?”
“大哥哥肯定是又欺負姊姊了。”趙雲微一口咬定,寸步不讓。
沉默了片刻,葉應武沉聲說道:“微兒,某必須要和你闡明一個事實,從現在開始你不準叫某大哥哥。”
趙雲微一怔,看着葉應武有些陰沉的臉龐,下意識的咬住手指:“不叫大哥哥,難道直接······叫無賴麼?”
堂上回蕩着陸婉言她們的笑聲,而趙雲舒有些無奈的低低嘆息一聲,伸出手輕輕扯了扯葉應武的衣袖,她真的害怕葉應武會直接把趙雲微甩出去。不過葉應武只是回頭瞪了一眼教壞了微兒的趙雲舒,剛纔還可憐你,現在看來還是收拾的少。
趙雲舒下意識的縮了縮,自家夫君這個眼神給她一種很不祥的預感。
而葉應武現在顧不上收拾這個姊姊,伸手拽住想逃跑的趙雲微,很認真的說道:“微兒,從現在開始,不能叫大哥哥,也不能叫無賴,而是要叫某姊夫,姊夫,知道麼,姊夫。”
“姊夫?”趙雲微怔了一下。
“對,姊夫。”葉應武認真的重複了一遍,“某是你姊姊的夫君,你當然要喊某姊夫。”
葉應武身後,舒兒索性直接拽過被子把自己整個人裹了進去。
只不過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趙雲微也是正色伸出手,抓着葉應武的褲腿,擡起頭瞪大眼睛看着他:“微兒不想喊姊夫,就想叫大哥哥,可是這樣大哥哥和姊姊會不會生氣?”
葉應武一怔,旋即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髮:“大哥哥怎麼會生氣,既然微兒願意,那就叫吧。”
話音未落,葉應武衝着惠娘使了一個眼色,惠娘上前連哄帶騙的將趙雲微支走。看着這個小祖宗離開,葉應武方纔鬆了一口氣,只不過旁邊的綺琴卻是有些擔憂的站起來:“夫君······”
“這個小丫頭,還真是有意思。”葉應武伸手摩挲着下巴。
趙雲舒也察覺到什麼,緩緩坐起來:“平日裡好像咱們把微兒看得太小了。不知不覺微兒也已經六歲了。”
不過並沒有回答趙雲舒,葉應武整個人倒在牀榻上,倒是佔據了大半的地方。枕着女孩柔軟的大腿,葉應武淡淡說道:“飛燕合德也罷,大小周後也罷,某又不是昏君,還能怕了你們不成。”
下一刻各式各樣的東西已經迎面砸了下來,綺琴和瓊鸞一左一右伸手到葉應武腰間,毫不猶豫的同時一擰。而趙雲舒更是恨恨的把軟墊砸在葉應武臉上,嬌嗔道:“你要是敢打微兒的主意試試。”
葉應武有些狼狽的掙脫,摩拳擦掌:“好你們三個,這是要謀殺親夫了。”
話音未落,整個人重新撲上去,而趙雲舒驚呼一聲,堪堪躲開,不過還是被葉應武攬住,而綺琴笑着輕輕推了一把瓊鸞,自己卻還是沒有跑出去,被葉應武另外一隻手拽住。
“昏君。”趙雲舒俏臉緋紅,看着葉應武咯咯直笑。
“某是昏君,那你就是禍水。”葉應武毫不猶豫的反駁。
瓊鸞嬌笑着躲到陸婉言身後:“婉娘姊姊,你快管管他。”
陸婉言剛想要開口,卻聽見外面一聲稟報:“太夫人駕到——!”
整個大堂中所有人都是一怔,葉應武原本鬆開的手重新箍上兩人的腰肢:“快快快,笙吹起來,婉娘,你躺好,瓊娘,你照看着點兒。”
話音未落,葉應武已經扯過被子,將驚慌失措的趙雲舒和綺琴裹在其中,三個人在胡牀上翻滾。
而陳氏已經快步走進來,看到牀上被褥下面明顯在動的三個人,非但沒有生氣,嘴角還難得洋溢起一絲欣慰的笑容。見到自家婆婆表情的陸婉言和瓊鸞,不由的苦笑一聲。
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兒子,這世上拿捏陳氏心思最準的,恐怕除了葉老相公,就是自家夫君了。
果不其然,陳氏只是叮囑了幾聲,便轉身離開,雖然是葉應武的母親,也不能看着兒子和妻妾在這裡行敦倫大禮,還是快快避開的爲好,若是把人嚇到了那就萬萬不妙了,現在老人想孫子都快想瘋了,所有能夠多添一個孫子出來的可能,她都不會放過。
而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壓迫葉應武。
等到陳氏離開,葉應武方纔小心翼翼的從被褥中探出頭來,一見陸婉言和瓊鸞無奈的看着他,方纔長舒一口氣。當着自家老孃的面行周公之禮,葉應武自問臉皮再厚也做不出來,如果陳氏再多待一會兒估計就能看出端倪。被褥中趙雲舒和綺琴也是微微喘息着鑽出來,剛纔雖然大事沒做,不過這傢伙卻是趁機佔了不少小便宜,想想心中自然也是羞澀。
翻了翻白眼,就當葉應武真的打算在這大堂上摟着兩個傾世美人尋歡的時候,一身銀亮衣甲、手捧頭盔的絮娘大步走了進來:“夫君!”
“大半夜的你裝神弄鬼麼?!”葉應武被嚇了一跳。
楊絮瞪了他一眼:“別和幾個姊妹鬧了,廣南急報!”
“廣南?安南猴子鬧事了?!”葉應武霍然清醒。
焦急的點了點頭,楊絮沉聲說道:“剛剛送來的消息,陳國峻率領六萬安南大軍越過邊境,如果不是咱們也在緊鑼密鼓的準備對安南動手,恐怕這一次就真的損失慘重了。”
“陳國峻?”葉應武輕輕吸了一口氣,“好啊,韃子不鬧騰,猴子倒是開始鬧騰起來了。”
“現在夏日已過,南方不至於酷熱難耐,安南陳國動手也在情理之中。”楊絮解釋一聲,“這消息是宣武軍四廂都虞候楊霆將軍親自送來的,六扇門的探馬也只比楊將軍快了不到半個時辰,消息必然屬實。”
伸手拍了拍綺琴,葉應武沉聲說道:“楊霆親自來了,說明戰況不利,叔章和馬老將軍必然遇到麻煩了,琴兒,把某的外袍拿來。某倒要看看,這安南猴子和號稱戰神的陳國峻,到底是何方神聖!”
“夫君這一次還要出征麼?”綺琴一邊給葉應武披上衣服,一邊輕聲說道,帶着隱隱的擔憂和掛懷神色。葉應武自從五月末回來之後,實際上在家中也就待了不到兩個月,而且廣南路途遙遠,這一旦出征,就真的不知道幾個月才能夠回來了。
葉應武淡淡說道:“看情況吧,至少在中元節之前某是不會走的,如果一個小小的安南都對付不了,那李叔章就未免太辜負某的信任了。我堂堂大明除了李叔章之外也不是沒有能戰之臣,如果某事必躬親的話,大明何時纔能有棟樑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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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霆在大堂中有些不安的來回踱步,見到葉應武出來,急忙上前鄭重一躬身,言語之中已經帶着激動:“末將參見明王殿下。”
快步上前攙扶楊霆,葉應武微笑着說道:“楊將軍率宣武軍轉戰廣南西路和大理,逢戰必身先士卒,揚我大明軍威,當真爲大明一等一的好男兒,某即使是在南陽,聽聞戰報也感慨將軍之勇猛。”
臉上流露出愧疚神色,楊霆頓時諾諾:“明王殿下實在是謬讚了,末將無能,如何當得起明王殿下如此讚賞,這一次陳國峻險些偷襲咱們得手,末將就有罪責在其中,還望明王殿下恕罪。”
葉應武哈哈一笑:“區區陳國峻,也就只能來一些偷襲的鬼把戲,來,給某說一說,現在廣南那邊的情形如何了!”
楊霆點了點頭,走到那張巨大的輿圖面前,伸手在廣南一指:“本來按照殿下的命令,平定大理之後邕州軍和宣武軍遴選精銳配合川蜀軍坐鎮,其餘主力全部撤回到廣南西路,專心對付安南,所以咱們的兩萬將士跟別駐紮在邕州的左江道和欽州,互成掎角之勢,整軍練武,只要時機成熟就可以對安南動手,誰曾想到這一次倒是被安南先發制人。”
見葉應武微微皺眉,楊霆急忙接着說道:“就在昨天早晨,安南足足十萬大軍分成兩路偷襲我左江道和右江道,左江道因爲有宣武軍坐鎮,現在已經將安南猴子擊退,只不過右江道守備薄弱,歸化州、勘州一帶已經被安南攻克。”
“李叔章和馬老將軍打算如何處置?”葉應武沉聲問道,畢竟自己不是在前線,而且從廣南前來路途遙遠,戰況瞬息萬變,只憑借楊霆的描述,根本沒有辦法下達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