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請使君放心,那張弘範能夠設下埋伏讓膠州水師慘敗而歸,確實是有些本事,但是某將帶領鎮江府水師也不是吃素的!”張順拱手正色說道,“尤其是有了飛雷炮,這些天鎮江府水師上下一直在緊張操練,只要水師還在這裡,蒙古韃子休想越過大江半步!”
葉應武點了點頭,自己幾天前在鎮江府的時候,這個傢伙帶着鎮江府水師在江上操練飛雷炮,愣是都不來參見自家使君,憑藉着這樣的苦練,葉應武也敢肯定張順這樣拍胸脯保證不是說空話。
蘇劉義站出來朗聲說道:“使君,末將以爲鎮海軍不能在此處坐以待斃,既然有鎮江府水師居後坐鎮策應,咱們不如直接渡過大江北上,和淮軍一起與蒙古韃子在淮南交手,甚至直接過淮水直逼山東,讓蒙古韃子心有餘而力不足,不得不從金剛臺抽調人馬回防,這樣就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把戰火燒到江南。”
彷彿是已經商量好了一樣,張世傑跟着說道:“末將以爲可也,且不說山東是蒙古韃子面向兩淮的第一線所在,重中之重,單是如果咱們能夠把戰局控制在淮南淮北,就能夠保證江南的安穩。否則一旦沿着建康府、鎮江府等着蒙古韃子過江而戰,那麼江南必然會受到破壞。這是家國腹地、稅收糧草全部仰仗所在,不容有失。”
葉應武沉默片刻,鎮海軍渡江說的是簡單,但是這數萬人渡過大江,就要面對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如果蒙古步騎將鎮海軍包圍在淮北、切斷瓜洲渡糧道,或者說直接在這樣並不適合步卒迎戰騎兵的淮南平原上將淮軍和鎮海軍擊敗,那麼一切就前功盡棄了,到時候江南將會毫無屏障不說,天武軍也會元氣大傷。
就在葉應武猶豫不決的時候,鎮海軍後廂都指揮使李芾霍然站了出來:“啓稟使君,末將以爲蒙古韃子進攻淮南是必然的,這個上一次末將也曾經向使君提起,但是蒙古韃子在淮南也必然不可能一帆風順,且不說從淮西繞道淮東,很有可能會使得糧道過長,且隨時都會被夏安撫率軍截斷,還有就是他們一旦用騎兵突襲,那麼面對高郵軍、揚州這樣多年來辛苦經營的森嚴壁壘,根本沒有突破的可能,故末將以爲現在既然陷入了兩難境地,使君何不站在伯顏那裡想一想,這伯顏會怎麼面對淮南戰事?”
微微一怔,葉應武臉上流露出笑容,看來這個李芾自己還真是沒有用錯他,幾天前在鎮江府就是李芾一針見血指出金剛臺一戰淮軍必然會戰敗,蒙古步騎很有可能進攻安慶或者包抄淮南,當時就連蘇劉義都有些懷疑的事情,竟然被他一語中的了。
而這一次提出破局建議的又是這個李芾。
看來這一番從軍的經歷對於李芾的磨鍊和成長有着非常不錯的效果,葉應武很清楚在原來的歷史上,李芾能夠帶領民壯擋住阿術、伯顏的聯手進攻兩個多月,絕對不是徒有其名,但是史書上的細節也記載的清楚,李芾守城在於膽略,但是他畢竟是文官,所以在戰術上面一直都是楊霆等人幫助他,使得死守潭州的時候總是會導致處於被動。
這也是爲什麼葉應武讓李芾這樣的文官擔當後廂都指揮使這種實打實的武將官職,因爲只有這樣才能讓這個連連使得阿術、伯顏都吃癟的英才迅速成長爲可以統率一方的名將。
“怎麼想的,不妨說出來聽聽。”葉應武看向李芾,也看向衆多文武,“誰有建議儘可以提出來,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咱們鎮海軍上下怎麼也得賽的過着三個臭皮匠啊!”
主帳中迴盪起笑聲,剛纔那種蒙古韃子壓境、重擔在肩的肅殺也隨之緩和了不少。
歷史沉重的車輪已經被葉應武改變,所以葉應武也不得不面對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那就是他再也沒有辦法憑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判斷蒙古韃子下一步會採取什麼動作,面對伯顏、張弘範這樣的對手,葉應武可不敢專斷獨行,索性就讓這些都是人中之傑的屬下暢所欲言。
難得見到使君如此寬和的一面,李芾固然是心中一喜,而王虎臣和王大用這鎮海軍“雙王”也都是驚喜的對視一眼。當下裡王虎臣就站出來說道:“啓稟使君,對於伯顏來說兵貴神速,自然是在平原中儘量殲滅淮軍和鎮海軍的兵力爲上。那對鎮海軍,最好便是依託大江和伯顏在野外交手。”
後廂都虞候楊霆緊跟着說道:“末將同意王將軍的說法,依託大江直接和蒙古韃子決戰,憑藉咱們水師和飛雷炮,可以化劣勢爲優勢,又不怕伯顏會有別的詭計,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想法。”
不等楊霆回去,王虎臣、李芾等人紛紛站出來。而張順也是毫不猶豫的同意,畢竟對於他來說,依託大江可是離不開鎮江府水師,張順可不想和襄陽之戰的劉師勇、孫虎臣兩個人一樣遠遠蹲着看着步騎打得熱火朝天,那樣也未免太窩囊了。
葉應武點了點頭,其實他也想不出來別的辦法,見到蘇劉義和張世傑都沒有反對的意思,伸手一拍輿圖:“王虎臣!”
心中驚喜,王虎臣知道先鋒的位置是落在自己手裡了:“末將在!”
葉應武點了點頭:“帶領鎮海軍前廂真州城外下寨,同時嚴加提防西北六合情況,哨騎能夠多遠就撒多遠。蒙古韃子如果前來,很有可能從真州直插揚州,或者南下建康府,你自己要清楚!”
“還請使君放心!”王虎臣不敢怠慢。
“王大用、李芾!”葉應武緊接着朗聲喊道,“鎮海軍中軍下寨瓜洲渡,左廂直抵揚州城下,後廂面向真州作爲前廂後盾。另外右廂由某親自率領,前出天長。”
下面衆將都是愣住了,雖然他們很難把整個輿圖背下來,但是這淮南一帶卻是因爲看得太多,早就爛熟於心了,哪裡還看不穿葉應武的安排。蒙古韃子想要包抄淮南,就必須在北到天長、南至六合這一條通路上殺過來,否則就會被高郵守軍纏住。
而無疑相比南面,蒙古韃子更可能選擇北面,越靠近淮水越利於他們糧草的轉運。所以葉使君這等於是把自己擺在了第一線,讓鎮海軍其他各項作爲他的後衛和側翼。
頓時蘇劉義皺眉朗聲說道:“啓稟使君,如此安排甚是不妥,使君是鎮海軍之統帥,豈有親臨前陣之道理,若是使君不放心,末將願意率領右廂駐守天長,使君只須坐鎮瓜洲渡,便可以照應六合、天長兩處,從而互成掎角之勢,蒙古韃子無論從何處而來,都能夠調度及時。”
張世傑也不甘落後:“使君無須如此,蘇將軍坐鎮天長,末將坐鎮真州,自可使蒙古韃子撞得頭破血流。鎮海軍這一次全軍北上,張某雖然不才,卻是添爲鎮海軍都虞候,自沒有在後面看着使君衝鋒陷陣的道理!”
張世傑話音未落,一衆文武已經紛紛站了出來,不過葉應武卻是擺了擺手:“此言差矣,你們不要忘了,對於鎮海軍來說,只有貼近大江才最利於水師發揮其作用,減少騎兵面對步卒時候的優勢,所以這天長不是死守之地,也不是困坐絕地,而只是誘餌之地。”
看着詫異不語的張世傑和蘇劉義,葉應武冷笑着說道:“放眼整個鎮海軍,還有誰比某更合適當這個誘餌?不要忘了伯顏、張弘範,這和某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襄陽血戰、十萬蒙古韃子全軍覆沒,這兩個手下敗將可是天天想要找某報仇呢。”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蘇劉義和張世傑對視一眼,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葉應武這是把伯顏對付李庭芝、張弘範對付膠州水師的手段一分不差的搬了過來,只不過和他們相比,這個誘餌更加誘人,也更加讓伯顏和張弘範明知有詐也沒有辦法拒絕。
因爲這是葉應武,是他們在夢中都恨不得殺上千遍百遍的宿敵!
看也不看下面鴉雀無聲的文武,葉應武拍了拍手,緩緩說道:“所以這一次誘敵深入的任務就交給某了,但是一旦蒙古韃子上鉤,無論是在何處,無論對面有多少敵人、多少險阻,都要向右廂靠攏。另外鎮江府水師也要隨時做好沿江接應的準備,同時還需要提防大江海口,一旦蒙古韃子水師前來,很有可能會順江騷擾鎮江府。”
不等下面回答,葉應武聲音依舊低沉而帶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另外六扇門和錦衣衛,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此時就看你們能不能及時把消息傳遞貫通了,而且也要隨時把兩淮和襄樊、川蜀各處戰場的戰況來往傳遞。既然這一次要給蒙古韃子來一次四面開花,這第一朵花就要綻放的最絢爛、最惹人注目。”
所有人不知不覺已經收斂了笑容。
他們已經漸漸明白葉使君的佈局,以孤軍牽制蒙古步騎剩餘主力,然後安慶、襄陽、川蜀,各處宋軍趁着蒙古韃子腹心空虛,直搗黃龍。這根本不是侷限於兩淮的戰局,不知道什麼時候,葉應武已經把天下劃入其中!
唯有葉使君,有這樣的膽略和魄力。
沉默了片刻,葉應武冷聲說道:“既來之,則滅之,此戰,鎮海軍必勝!”
彷彿被這森然肅殺的氣氛所侵染,包括趙文義這個文官在內,都是鄭重的衝着葉應武一拱手。
鎮海軍,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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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朦朦朧朧下着細雨。
春雨潤無聲,細細密密的雨絲隨着風兒打溼衣衫一角,即使是撐着油紙傘也沒有遮風避雨的作用。
站在北固山上,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山下一直延伸向江北的船隊。白帆好像雲朵漂浮在江面上,士卒來往忙碌的身影從北固山南一直延伸到江邊,而隨着風還能夠聽見一聲又一聲的號子響。
大大小小的戰船沿着焦山、北固山、金山一線嚴陣以待,龐大的船身橫在江面上,所有的投石機、牀子弩和飛雷炮都是對準霧氣朦朧的水天之間,鎮海軍再一次北上,即使明知道大江上一時半會不會有蒙古韃子的身影,張順依舊不敢掉以輕心。
“第二次了。”走上北固亭,葉應武的姊姊,張家娘子忍不住輕聲感嘆道,“只是不知道咱們站在這裡看着,那船上的人知也不知。”
“不知也好,免得牽掛。”陸婉言憑欄眺望,大江上白帆無數,加上霧氣濛濛,誰也看不清楚哪一艘戰船上有將旗的影子,或許葉應武根本就沒有把將旗撐起來,畢竟也就是橫渡大江,沒必要這麼費周章。
張家娘子忍不住笑道:“妹妹倒是看的開。只是可惜這一次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你們夫婦向來是聚少散多,結果到現在連一個孩子都沒有,這傳宗接代的事情,又要讓遠烈這孩子耽誤了。”
陸婉言微微一怔,俏臉頓時通紅。葉家到現在也是無後,已經快成了結症所在,看張家娘子這表情,分明是恨不得把那個一天到晚不回家、就知道在前面浴血陷陣的弟弟給捉回來,推到陸婉言這裡。
不只是陸婉言,站在側後方的綺琴和惠娘也是霞飛雙頰,只有自詡爲和葉使君一清二白的趙雲舒,只是漠然牽着趙雲微的手,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麼,趙雲微到底是小孩子,精力旺盛,剛纔還氣喘吁吁爬上來,現在又再一次生龍活虎,竟然趁着姊姊不備,一把掙脫趙雲舒的手,跑向欄杆。
顯然山下那壯闊的景象和如潮的聲音也吸引了她的興趣。
“這一次又是不辭而別。”惠娘輕聲說道,打破有些尷尬的沉默。
張家娘子彷彿也觸動了心結,忍不住抱起來趙雲微,害怕這個孩子掉下去,低聲說道:“征戰沙場久、馬革裹屍還,本來就是他們男兒的責任,既然已經嫁了這樣的人,就沒有什麼好抱怨的,畢竟他們在前面浴血拼殺,想要守護的也是普天之下一個個家庭的幸福和美滿。”
“這一次不是不辭而別。”身後突然間傳來葉應武低沉的聲音,伴隨着鏗鏘有力的腳步聲。
幾乎是所有人都詫異的回頭看去。
一身銀亮鎧甲披掛,手按佩劍,葉使君快步走來,彷彿有所的風雨在他的前面都已經消散。張世傑和楊絮也是臉上帶笑,從容的站在葉應武身邊。葉應武衝着惠娘眨了眨眼,然後鬆開握着劍柄的手,張開雙臂:
“某又不是無情無義之人,蒙古韃子有能耐逼迫某率軍渡江北上,但是不能夠逼迫某站在這裡與你們道別。”
“夫君······”陸婉言撲入葉應武懷中,喃喃說道。
葉應武不但摟緊陸婉言,還不忘一把將綺琴拽過來,低聲說道:“好好地等着某回來。”
下一刻,陸婉言已經抑制不住湊上前在葉應武臉頰上輕輕一吻,然後飛也似的退開。葉應武又看向綺琴,綺琴抿脣一笑,低聲笑了一句“小人得志”,然後也湊上去柔柔一吻。
葉應武哈哈笑着看向惠娘,兩個人雖然沒有走到最後一步,但是這些親密的小動作平時也沒少過,雖然張世傑夫婦也在,但是畢竟也不算外人,所以惠娘也拋下矜持,上前踮着腳尖,在葉應武臉上吻了一下,還不忘大大咬了一口,留下深深牙印,輕笑着說道:“夫君,平平安安回來。”
退下去的陸婉言三人同時看向趙雲舒,只不過信安公主已經羞澀的低下頭,絞動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葉應武緩步上前,張開雙臂把趙雲舒深深的按在懷中,低聲說道:“不想給某一點兒祝福麼。”
趙雲舒微微顫抖一下,擡起頭來,眼眸之中閃動着流光:“你想要什麼祝福,別的可以,但是······唔!”
葉應武已經低頭吻住趙雲舒的脣。
片刻之後反應過來的趙雲舒瞪大眼眸把葉應武推開,低低喘息着。葉應武有些無賴的聳了聳肩:“是你自己說別的可以。”
婉娘她們都忍不住笑出聲,能夠讓趙雲舒這樣冰雪聰明的人兒處處受制的,估計也就只有自家夫君了。
只是這笑聲中怎麼聽都帶着絲絲的苦楚。
多情自古傷離別,便是如此。
想起來什麼,綺琴輕聲吩咐:“來人,去把琴擡來,男兒本自重橫行,自當撫《將軍令》以壯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