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的鼓聲在敦煌的城頭回響,跟着鼓聲的指引,唐震帶着預案並飛快地跑向北門。所有的火炮和飛雷炮全都調轉炮口,天空中不斷的劃過一道一道弧線,而城牆外面爆炸聲接連起伏。
“快,跟上!”都頭和十將們大聲吆喝着,衝向距離最近的上城步道。剛纔蒙古韃子的投石機一次齊射,正好擊中了城牆上的城門樓,導致年久失修的城門樓徹底垮塌下來,連帶着周圍的士卒全都被掩埋在城門樓下。周圍士卒一時間都亂了陣腳,紛紛上前幫着救人。
而城下的蒙古韃子也是士氣大振,趁着明軍弓弩手亂了陣腳的最佳時機,兩輛架橋車終於推到了那已經滿是鮮血和屍體的壕溝邊上,及名百夫長大聲吆喝着將架橋車推下去。
那有如天塹的壕溝,終於能夠越過,蒙古士卒吼叫着從架橋車上跑過去,甚至就連雲梯車也正向着這邊移動。大量的蒙古士卒已經衝到城牆下,雲梯飛快的搭起來,頂部的倒鉤直接掛在城牆城垛上。
“不要亂,穩住陣腳,把檑木和滾石擡起來砸下去!”唐震手提着刀飛快衝上來,而後面的士卒向四下裡散開,擺放在城牆上的檑木和滾石擡起來,拼命的順着雲梯砸下去。
很快城牆下就傳來蒙古韃子的慘叫聲。而唐震徑直衝到城牆邊,一把抓起剛纔在城牆上指揮的一名旅長:“爲什麼能夠讓蒙古韃子越過壕溝,你手下的弓弩手是幹什麼吃的?!”
那名旅長打了一個哆嗦:“督······督導,城門樓······”
“城門樓垮塌了,難道你手下的人就被嚇破膽了麼?!”唐震聲色俱厲,“那如果某戰死了,樑相公和王將軍都戰死了,你們是不是要舉手投降了?嚇得尿褲子的人,不要站在這城牆上,丟人現眼不說,還會害的更多弟兄們把性命搭進去!”
那名旅長還想說什麼,唐震直接將他踹倒在地,隨手扯過來一名指揮:“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你們旅的旅長!”
那名指揮使一怔,而旅長咬了咬牙,並沒有哭嚎着上前抱住唐震的大腿求饒。唐震回頭看了他一眼,冷聲說道:“你是神策軍的老兵,跟着某一路從襄陽虎頭山殺出來的,但是功不抵過,你現在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士卒,給老子頂上去,殺夠了蒙古韃子再回來,如果打得好,老子還能考慮讓你官復原職,如果打得不好,就給老子在下面呆着吧,一輩子也別想翻身!”
那名旅長打了一個機靈,想都不想直接站起來衝向距離最近的一塊滾石,抱起來直接衝向城牆。而唐震轉頭看了一眼那名還在發愣的指揮使:“你他孃的是不是也想被撤掉?”
指揮使一把抄起來自己的兵刃,大聲吼道:“弟兄們,殺韃子!”
“殺韃子!”無數的明軍士卒和丁壯在城牆上高吼,一道一道有些慌亂的身影終於穩定下來,所有人的步伐變得更加整齊,一支支長槍湊在一起頂住雲梯,然後在帶隊十將的口號聲中一下子將雲梯和雲梯上掛着的兩三名蒙古士卒同時頂出去。
幾支凌亂的箭矢在唐震身邊掠過,嚇得唐震身邊親衛急忙想要上前。唐震猛的一擺手,然後從旁邊親衛手中抄起神臂弩直接走向城牆。在壕溝左近,十多名蒙古弓弩手已經佔據位置,他們的前面擺着很多蒙古人的屍體,又是兩處敵臺和馬面的死角,很難保證可以射中。
輕輕吸了一口氣,唐震一下扣動扳機。
最中間的那名蒙古百夫長應聲而倒。
周圍城牆上一下子安靜下來,一道道目光都落在唐震身上。
“大明萬歲!”唐震狠狠的舉起手臂!
“大明萬歲!”整個城牆上爆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聲,弓弩手吼叫着撲向城牆,密集如雨的箭矢在壕溝前後橫掃而過,無數的蒙古士卒被箭矢射中。而火炮和飛雷炮的怒吼雖然姍姍來遲,不過終究還是降到蒙古韃子頭上,轟鳴的炮聲和隆隆的爆炸聲將整個壕溝前後都覆蓋,滾滾的煙塵和炸起的泥濘遮天蔽日。
瀰漫着濃濃血腥氣味和火藥氣味的風中,送來低沉的號角聲,煙塵散盡,蒙古大軍已經緩緩退卻,整個敦煌城外都是蒙古人丟下的屍體。鮮血染紅了每一寸城外的土地,那一條壕溝之中有多少屍體和鮮血,更是已經沒有人有興趣去在意。
“幸好這天還不算熱,否則有瘟疫爆發可就危險了。”樑炎午手臂受了傷,現在只能半舉着,走到唐震身邊。
唐震放下神臂弩,有些驚訝:“樑相公,您這是?”
“沒有,剛纔城門樓倒塌,被一根柱子砸到了,不過好在某也是福大命大,否則怕是要先一步去鐘山等你們了。”樑炎午微笑着說道,目光落在身邊,“當時親衛死活將某架下去,誰曾想到這城上險些出了大亂子,幸好你及時趕到啊。”
唐震鬆了一口氣,樑炎午畢竟是大明河西行省巡撫,如果他出了什麼大礙,對於士氣不啻於一次嚴重的打擊,而現在說句不好聽的,樑相公帶傷在前面指揮作戰,反倒是能夠很大程度上鼓舞士氣。
將官在前,士卒們自然也就沒有退縮在後的道理。
想起來剛纔自己果斷直接撤掉了一個旅長,唐震也是有些無奈搖了搖頭,他相信換做王進或者樑炎午在當時,也會毫不猶豫這麼做的。如果蒙古韃子進攻最兇猛的北門被攻破,那犧牲的可就不是一個旅長,恐怕整個神策軍都要交代在這敦煌城了。
軍法,古往今來都是最嚴格也最沒有人情味的刑法,但是如果軍法不嚴格的話,又有誰會聽從將令,拼盡全力殺敵呢?
“所幸損失不是很大。”唐震緩步走到城垛處,看着城下無數橫豎的屍體,“蒙古韃子付出的代價可不小,如果明天還是採取這樣進攻方式的話,恐怕還沒有辦法讓神策軍傷筋動骨。”
“不過是咱們的一廂情願罷了,”樑炎午皺着眉頭說道,“現在不過纔是下午,太陽還沒有落山,蒙古韃子就已經鳴金收兵,說明他們今天也只是打算試探一下敦煌城城防的深淺強弱,從而在明天進攻的時候找到更多應對的方法。所以明天恐怕將會是一場惡戰啊。”
“城中糧草和水儲備很充足,而且還事先如此加固城防,所以蒙古韃子想要攻克敦煌城,遠遠沒有那麼容易。”唐震沉聲回答,“某現在擔心的不是敦煌城和神策軍,而是咱們的援兵啊。”
樑炎午伸手按在城垛上,就在這城垛的上面,有不知道是蒙古人還是明軍將士流下的鮮血,已經浸入城牆裡面,無聲的述說着剛纔那一場激戰的慘烈,順着唐震的目光看向東側,樑炎午頓時明白過來:“你是說蒙古韃子包圍敦煌城,甚至進攻如此猛烈,更多的還是爲了吸引咱們的援軍?”
頓了一下,樑炎午還是有些詫異和懷疑:“但是圍魏救趙這樣的伎倆,也未免太容易被看穿了吧,更何況蒙古韃子真的有那麼好牙口,可以將咱們和天雄軍一口吞下?”
“他們根本不用掩飾什麼。”唐震輕輕嘆息一聲,“敦煌孤懸河西和西域之間,既是連接西域的咽喉要道,又是進入河西再進入中原的絕佳踏板,所以蒙古韃子很清楚敦煌對他們的重要性,更清楚敦煌對大明的重要性,所以他們對敦煌勢在必得,並且知道大明絕對不會見死不救。所以天雄軍就算是知道前面很有可能有埋伏,十有八九也會出兵救援。甚至某擔心,短期內爆發戰爭的,可能不再只是河西和敦煌了。”
樑炎午皺了皺眉:“陛下會趁着這個機會北伐?”
“大明經過去年秋冬數月的接連邊境衝突,已經沒有足夠的精力北伐了,忽必烈就是因爲看準了這一點,所以寧肯付出更多的犧牲也要想盡辦法在各個方向挑動大明的注意,甚至逼迫大明出動一支到兩支的主力戰軍,從而使得大明的軍隊不斷受到損失,而糧草和軍餉也總是入不敷出。”唐震看着慘淡的陽光下血腥的戰場,“雖然這對於忽必烈來說,或許會大量損失士兵和糧餉,但是卻能夠保證維持現在的疆域。只要現在的疆域還在,他就依然能夠得到大多數蒙古將領甚至是漢人的支持。”
樑炎午雖然是小吏出身,視野格局未免小了一些,但是他也是從葉應武身邊擔任過相當一段時間首席幕僚的,所以不用唐震再多說,就隱約明白過來:“你是說海都不會看着忽必烈進攻敦煌的?”
唐震點了點頭:“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都想做黃雀而不是螳螂。雖然海都部名義上是以海都汗爲首領,但是實際上他們是由幾個原本支持阿里不哥,從而和忽必烈有矛盾,又對忽必烈投入大量兵力南征卻總是鎩羽而歸有意見的大小汗國組成,歸根結底這不是一個類似於大明的王朝,而是一個鬆散的部落聯合,只不過因爲海都個人出衆的能力,可以壓服其餘部落,其餘部落之間也需要一個合適的人來統籌大局、統一指揮,所以他們和海都一拍即合,使得海都成爲海都汗,成爲他們的領袖,但是這並不意味着······”
倒吸一口涼氣,樑炎午急聲說道:“並不意味着海都可以隨心所欲,當下面的各個汗國有意見的時候,他還是要聽從他們的!”
唐震嗯了一聲:“海都或許能夠看明白脣亡齒寒的道理,但是並不代表着他下面的那些汗國長老們都能夠看的一樣清楚。現在忽必烈集中全力進攻敦煌,這些人十有八九會唆使海都進攻忽必烈的後路。”
樑炎午臉上流露出一絲笑意。對於海都這個人,錦衣衛曾經送來十分詳細的情報。這是一個沉着的梟雄,最擅長利用的便是稍縱即逝的機會,可以說海都之所以能夠走到今天,並不是因爲海都對於忽必烈的政策到底有多麼的討厭,而是因爲此時站出來號召其餘汗國將忽必烈取而代之,確實有利於他自己的利益。但是海都絕對不是那種利益薰心的人,他肯定能夠看得出來此時進攻忽必烈的後路會帶來怎樣災難性的後果。
一旦忽必烈部崩潰,在大明的兵鋒下,海都部又怎麼能夠獨活。
只是海都雖然明白這個道理,並不代表着他就能夠真的這麼做,因爲他的手下還有一羣真正追求利益而來的傢伙,那些大大小小的汗國和部落加入聯軍的最主要目的就是能夠在忽必烈部這最大的一塊肥肉上啃的滿嘴流油,現在忽必烈集中全力進攻敦煌,不啻於將自己的後側露了出來,這對於那些人來說簡直是沒有辦法拒絕的誘惑。
就算是海都再怎麼堅持按兵不動,當他手下的聯軍已經分崩離析的時候,他也就失去了對這支聯軍的掌控能力,忽必烈的後側也必然會受到海都部大軍的進攻。
所以說對於現在的敦煌,實際上最需要的不是天雄軍的援兵,而是海都部發生爭執和矛盾,並且最終對忽必烈部下手,就算是忽必烈之前有所防備,也不可能真的戰勝人數遠遠超過自己的聯軍。在絕對的實力和威脅面前,忽必烈也不得不選擇放棄敦煌,保住退路。
“所以蒙古韃子這兩天反而會加緊攻城?”樑炎午突然意識到什麼,臉上流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唐震輕輕點了點頭:“在這即將到來的狂風巨浪當中,神策軍如果能夠支撐到那個時候,自然而然蒙古韃子就會不戰而退。但是如果支撐不到那個時候,恐怕大明就不得不面對最壞的結果。”
樑炎午沒有說話,他很清楚最壞的結果是什麼。大明在西域的主力戰軍——神策軍全軍覆沒,敦煌陷落,天雄軍也會受到重創,而忽必烈拿下了重新進入河西甚至威懾關中的重鎮敦煌,使得大明不得不全力向河西派駐軍隊,從而防止端平入洛的悲劇重演,這樣大明的主要精力也都被牽制到西北,戰局的主動也落到了忽必烈手中,而海都部因爲矛盾進一步分解,忽必烈自然而然也能夠隨時將他們徹底收拾乾淨。
“忽必烈打得倒是好算盤。”唐震輕聲說道,“只是某要讓他知道,敦煌沒有那麼容易攻下來,神策軍也沒有那麼容易被征服。這算盤想要打響,可不是舉手之勞,說什麼也得給老子在這裡傷筋動骨!”
樑炎午則是霍然轉身:“傳令下去,讓六扇門和錦衣衛的統領速速······”
“無須樑相公吩咐,六扇門和錦衣衛都明白此間事態緊急,所以老夫親自前來拜會樑相公,並且統籌六扇門和錦衣衛在河西的全部力量,”一名老者沿着上城步道走上來。
樑炎午和唐震都是一愣,旋即迎上去。
他們都很清楚,河西和敦煌絕對不是小事,但是沒有想到竟然已經連這位老人都已經親自前來了。
楊風是六扇門和錦衣衛的創立者,當之無愧的開國功臣,又是大明皇帝陛下的岳丈,德高望重。隨着大明穩定下來,楊風實際上已經有很久沒有出現在六扇門和錦衣衛運作的第一線了,他前來敦煌,已經能夠說明在朝廷心中,敦煌是有多麼重要。
“老夫昨天早上兼程而來,總算是沒有誤了大事。”楊風嘴角邊帶着一絲笑容,“因爲六扇門和錦衣衛在河西的諸多事宜都需要老夫重新整理決斷,所以沒有來得及及時和兩位會面,兩位不會見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