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朝廷那麼多官員,除了兵部之外,誰在軍中最受歡迎,恐怕就算是掌管糧餉的戶部都比不上工部。
工部之所以在軍中廣受歡迎,除了主持的運河疏浚、直道修建等大工程直接促進了糧餉和器械的轉運,甚至幫助明軍能夠實現更快速的戰區轉移,更重要的還是工部每一次發明一些“小玩意”,都能在軍中引發極大的熱情。無論是當初的飛雷炮,還是現在的火銃和火炮,可以說沒有工部的那些工匠,大明的軍隊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夠取得一場又一場的勝利。
甚至可以說,工部那些在朝廷高額獎金之下廢寢忘食的工匠們,正是大明主力戰軍所向披靡的守護神和堅強後盾。
看着正在小心操弄那些最新型火器的工部工匠,甚至就連張珏和高達臉上都流露出期待的神色,更不要說其他天雄軍的將領了。當時工部幾門火炮就將包圍成都的蒙古韃子打的落花流水,現在更新型的火器出來,也就意味着不知道多少蒙古韃子又要倒黴了。
“這是最新型的火器,公佈暫時命名爲‘火龍出水’。”站在張珏身邊,工部右侍郎陳元靚微笑着捋着鬍子說道。工部所有研製出來的新型器械,都應該由工部主管官員帶領驗收,而對於火器這種有時可以影響整個戰爭進程的器械,一般都是郭守敬或者陳元靚親自帶着驗收。
伸手指着另外一臺看上去更像是塞門刀車的火器,陳元靚臉上滿滿都是期待的神色,對於每一名工部官員來說,看着這些器械從圖紙上走下來,逐漸成爲活脫脫存在於眼前的事物,絕對是一種別人難以體會的享受,如果說錢糧是戶部的命根子,兵員是兵部的命根子,那麼這些器械無疑就是工部的命根子:“這個則是工部根據火龍出水的原理,並且結合陛下的建議,設計的聯動型火龍出水,可以在同一時間將數十枚火龍出水釋放出去,從而大道類似於數十枚火蒺藜同時爆炸的效果。”
頓了一下,陳元靚臉上滿滿都是驕傲的神情:“此火器釋放,如同猛虎下山、乳虎嘯谷,聲鎮四方、威風八面。故陛下命名爲‘百虎齊奔箭’,正好符合這種火器釋放時候的景象。”
即使是高達這種久經沙場的宿將,聽到這句話都不由得眉毛一挑,剛纔“火龍出水”的釋放景象他已經看到過了,所以一想到上百支火龍出水同時打中一片地方,會是怎樣的場景。
所謂的火龍出水,實際上就是另外一個時空當中戚繼光抗倭曾經用過的二級火箭,通過兩次推動遠遠增加火箭的射程,從而使得看上去體態較小的火箭能夠超過牀子弩和火炮的射程,並且類似於火蒺藜的殺傷效果,更是使得明軍能夠在更遠的距離上有效打擊快速集結靠近的蒙古騎兵。
畢竟現在蒙古騎兵已經總結出來針對火炮和飛雷炮等明軍火器的戰術,就是在遠處開始集結,然後在即將進入射程的時候再一次向四周散開,從而以最大可能減少火炮和飛雷炮對騎兵集羣的殺傷。
從冬天裡明軍和蒙古騎兵的幾次交手來看,蒙古人已經在着重訓練這種戰術,並且想盡辦法在實戰中進行磨鍊和改進。這在兩淮軍合蔡鎮一戰中就可見一斑,如果第一旅的飛雷炮能夠發揮更有效的作用,恐怕絕對不會被蒙古人壓在鎮子當中打的險些全軍覆沒。
明軍在前線的戰報反饋到工部,工部立即加速對於新式二級火箭的研製,並且在葉應武的授意之下直接在剛剛研製成功甚至還沒有參與過實戰的火龍出水上面製造百虎齊奔箭。這也使得呈現在天雄軍面前的,就是火龍出水和百虎齊奔箭兩種實際上沒有太大原理差距的火器。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工部自然相信能夠憑藉着百虎齊奔箭來重新剋制蒙古的戰術。不過因爲這種火器剛剛生產出來,並沒有真正經歷過實戰考驗,所以工部並不能確定在戰場這種相比於試驗場更加混亂和惡劣的情況下,百虎齊奔箭能不能真正發揮出自己的作用,所以百虎齊奔箭實際上也就只生產了三臺,而火龍出水也就只有百枚,一旦天雄軍想要向北支援進軍,根本沒有辦法真的依賴這種新式火器。
“河西那邊好像一直沒有什麼動靜,”張珏笑着說道,“北伐之前,恐怕陳相公是沒有辦法看到······”
陳元靚微微擡手,正聲說道:“陛下之前就有預感,蒙古韃子絕對不會消停,因爲一旦蒙古不再挑起邊釁,那麼大明就有時間騰出手來準備北伐,所以蒙古就算是必然會失敗,爲了能夠繼續拖延下去,也會想盡辦法在各處地方進攻,而最好的選擇就是河西的敦煌。”
張珏和高達都是軍人,更是天雄軍的統帥,算得上大明的高級將領,不用陳元靚再過多解釋,他們就已經明白過來。蒙古想要阻攔大明進行大規模的北伐,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斷的用邊境衝突來拖住大明,使得大明不得不集中全力於一處,甚至其餘各路主力戰軍都得隨時準備支援,以防前線被蒙古韃子突破之後,後面的廂軍根本沒有辦法阻攔。
而對於蒙古人來說,敦煌無疑是最好的選擇。畢竟敦煌在玉門關之外,距離敦煌最近的明軍,除了戰力並不強,更多還是依靠人多勢衆的吐蕃人之外,就只有遠在武威和京兆府的天雄軍。一旦切斷玉門關和陽關到敦煌的道路,就等於拿住了敦煌的命脈。
更何況神策軍的騎兵主力基本上都消耗在星星峽,所以現在神策軍根本沒有騎兵能夠用來突圍和求援,只能依託城牆死守,對於蒙古人來說,自然沒有比這更合適的目標。
“可是蒙古韃子在星星峽一戰中也是損兵折將,怎麼可能又抽調出來足夠的人馬進攻敦煌?”張珏皺着眉頭說道。
“在星星峽之戰中損兵折將甚至傷到元氣的是海都,而不是忽必烈。”高達輕輕吸了一口氣,顯然現在一切的事實都在無聲的證明敦煌很有可能將會面對一場慘烈的攻守大戰,“忽必烈本來派出的人馬就不對,而且在王進虛晃一槍直奔星星峽之後,只是在後面遠遠的吊着,等到吐蕃人出現,一觸即走,實際上並沒有太大的損失。”
在進駐關中和河西之前,高達和張珏就已經細細研究了星星峽之戰的戰報,戰報上面對於整一場從紅柳河到星星峽的戰爭記述的很清楚,或許這麼一場慘烈的戰事對於每一個身在其中的人都是刻骨銘心的記憶。在感慨明軍付出犧牲之大的同時,高達和張珏也意識到蒙古兩部在這唯一一次聯合作戰之中體現出來的重重矛盾。
當時的海都和忽必烈兩部尚且可以說是貌合神離,進行短暫的聯合,但是因爲星星峽之戰的失敗,使得海都一方面對於忽必烈這邊失去了信心,畢竟誰都沒有辦法解釋忽必烈部騎兵並沒有太大損失的原因,無論這出自當時那一支騎兵統帥的命令,還是出於更高層的指示,忽必烈那邊在海都的人眼中已經變得不再值得信任,而隨着兩部在冬天爆發的接二連三的猛烈衝突,更是使得蒙古兩方現在已經勢同水火。
然而話雖這麼說,在對外上面,雙方還是不會互相拖後腿的,畢竟誰都知道脣亡齒寒的道理,有一支力量被大明粉碎,那麼另外一支力量自然也就沒有辦法在大明的淫威之下獨活。
星星峽一戰,海都在西域的實力元氣大傷,戰線已經退到了西域中西部,將整個東側西域徹底讓了出來。不過現在的神策軍根本沒有辦法向西進行擴展,因爲現在神策軍剩餘的騎兵根本不足以維持從敦煌到星星峽的道路暢通,不受到蒙古韃子的威脅。而對於忽必烈來說,如果不能拿下敦煌解決神策軍的話,進入西域也會被截斷後路。
所以現在忽必烈進攻敦煌的話,海都並不會加以干涉,甚至會在暗中提供方便,畢竟敦煌這種戰略要地,掌握在蒙古人手中,哪怕是有深仇大恨的蒙古人手中,也比掌握在明軍手中來的合適。
“百虎齊奔箭請求試射,還請兩位將軍允許!”一名旅長快步走過來,朗聲說道。
張珏點了點頭,剛想要下令,一名傳令兵突然直接衝入校場之中。那騎兵手中拿着赤旗,並沒有絲毫的停留,直衝向張珏他們所在的點將臺。明軍軍規,赤色旗幟象徵十萬火急,望樓上的士卒見到,不管來者是敵是友還是出於什麼原因,都必須立刻開門。
“報!”那名騎兵很快就衝到點將臺下,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張珏和高達身前,上氣不接下氣的舉起手中的信函,“兩位將軍,敦煌八百里加急文書,蒙古韃子入寇,敦煌危在旦夕!”
“什麼?!”張珏和高達猛地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臉上的震驚神色。
而陳元靚微微張嘴,說曹操曹操到,可是這未免也太玄乎了吧。
一把抓過信函,張珏親自撬開火漆,一封字跡潦草的信件滑了下來,只是看了上面的第一行字,張珏臉色就是一變,一邊把信件遞給旁邊高達,一邊下令:“擊鼓聚將!”
高達將信件看完,走到張珏身邊:“不只是敦煌外圍出現大量蒙古韃子,甚至已經在玉門關、陽關一帶發現蒙古韃子的身影,這一次蒙古韃子顯然是想要一口吞下敦煌了。”
“想要擊敗神策軍和天雄軍不亞於癡人說夢,但是在天雄軍趕到之前攻克敦煌,對於蒙古韃子來說還是有可能的。”張珏皺了皺眉,“在玉門關和陽關出現的應該是蒙古韃子的哨騎,不過咱們也不能掉以輕心,這說明蒙古韃子的注意並不只是在敦煌上,更在整個河西上,咱們現在的一舉一動很有可能也已經在蒙古人的眼皮子底下了。”
高達輕輕吸了一口涼氣:“君玉你覺得當下里應該如何是好?”
“雖然大明和陛下都不想打這一仗,咱們也想好好休整一下進行北伐,但是現在看來天不遂人願,蒙古韃子已經打上門來了,天雄軍自然不能坐視,也不能讓神策軍白白付出犧牲。”張珏沉聲說道,“現在咱們在最北面的是武威的第二旅,現在也來不及進行調整了,就直接以第二旅作爲先鋒,先行配合神策軍後衛部隊防守陽關到玉門關一線,絕對不能讓蒙古韃子進入河西,將戰場侷限在敦煌。”
伸手按住劍柄,高達嗯了一聲,一邊向中軍大帳走去,一邊沉聲說道:“不過單單以第二旅的兵力,還不足以應付蒙古韃子,蒙古韃子既然現在就已經想到了向玉門關和陽關方向查探,說明他們已經打算封鎖敦煌,甚至埋伏援兵,憑藉第二旅的兵力,很容易被蒙古韃子包圍並且憑藉優勢兵力擊敗。兩淮軍在山東吃的虧咱們不能再吃。”
“不過現在讓第二旅坐等大軍跟上,就無疑拖延敦煌被包圍的時間。”張珏腳步微微一頓,旋即重新恢復正常,“這樣,把所有的騎兵都集結起來,先行前往武威,配合第二旅進軍,有了騎兵前後偵查,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被蒙古韃子包圍,這也是某能夠想到的唯一辦法了。”
“也好。”高達伸手捋着白色的鬍鬚,“軍情緊急,容不得再耽擱下去了。直接讓騎兵出發,然後其餘各旅也都收拾整頓,今天太陽落山之前說什麼也得出營。”
沉默片刻,張珏霍然回頭看向天空。
太陽尚且掛在半空,暖暖的陽光灑在人的身上。
又有誰會想到,就在這同樣的太陽下,數百里之外,又會是另外一副血性而慘烈的畫面。
“希望等到凱旋的時候,太陽還是這樣溫暖。”張珏眯了眯眼。
高達並沒有回頭,只是淡淡說道:“君玉對勝利沒有信心麼?”
張珏拍了拍手,看着飛快向着中軍大帳跑來的將領們,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天雄軍什麼時候戰敗過?至少要對得起咱們這陛下御賜‘天雄’的稱號啊,否則豈不是貽笑大方。”
“圍城的苦,天雄軍受過,所以現在神策軍正在遭遇和咱們一樣的艱難,這一仗,天雄軍義不容辭啊。”高達伸手掀開中軍大帳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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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河西行省,敦煌。
無數的蒙古士卒怒吼着向那越來越近的城牆衝擊,不過在抵達城牆下之前,他們需要越過那一道深深的壕溝。這包圍着整個敦煌的壕溝,就像是永遠無法逾越的天塹,不知道有多少蒙古士卒埋骨在此,更不知道蒙古人在這一道壕溝中流了多少血。
衝到壕溝邊,可以清晰地看見壕溝底部漂浮着的一層黑血,散發着濃烈的血腥味道,而大量的屍體沿着壕溝上下不規則的分佈着,或是被箭矢射中,或是直接被滾石檑木以及各種各樣的火器直接撕成碎片,留下殘缺不斷的肢體。那些第一次上戰場的蒙古士卒,見到如此慘烈的場景,多數都忍不住直接嘔吐出來。
而等待他們的,則是依舊密集的箭矢和呼嘯而來的炸藥包、火蒺藜以及火炮發出的開花彈。
神策軍使出了渾身解數,向蒙古人展現出來自己不可戰勝的強大所在。
蒙古百夫長們吼叫着跳入壕溝當中,軍靴踩踏着鮮血和泥濘向前,只不過很快一支支箭矢就已經貫穿他們的胸膛。這些百夫長們瞪大眼睛,手臂還是高高的擡起,舉着雪亮的兵刃。
只是他們沒有看到,在自己的身後,那些本來應該跟着一起跳入壕溝的新兵們,早就已經因爲短暫的猶豫而成爲壕溝外面大批大批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