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文陷入沉默當中。
她生來便是大秦公主,待到懂事的年紀,秦王已經攻下一國又一國。直至如今,秦國一統天下,她的野心也隨之瘋長。
但,父王卻根本看不上她。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暗自傷感:
爲何呢?
燕瑛那樣讀書不成的女子,都同樣可以去做郡尉,她貴爲公主,熟讀經書,父王卻根本不提要她一同問政之事。
明明祖上宣太后治國有方,人人稱頌。
先楚王后也同樣頗有手段,只不過最後昏了頭……
她甚至揣測,自己不被允許,是否因爲父王對楚太后參政一事仍有芥蒂?
直到上次章臺宮問話,她才明白,原來是自己做的不夠好。
而如今,連秦卿這個根本不與她來往的人都這樣評價她……
她終於忍不住反駁:“爲人臣者,畏誅罰而利慶賞,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則羣臣畏其威而歸其利矣。”
“秦卿若自降身份,連一介士卒都尊崇禮待,日後還會有誰敬畏你?”
秦時頓了頓:“公主文果然博學,《韓非子》看來也已經讀得透徹了。”
她剛剛說的那句話,正是《韓非子》裡的原話。
意爲:做臣子的,害怕受懲罰而希望得到獎賞,所以君主親自掌握刑罰和獎賞的權力,羣臣就會畏懼君主的威嚴,貪圖君主給予的利益了。
說的通俗一點:棍棒加甜棗。
這話其實沒錯。
甚至在如今的秦國,法家韓非子的理論很受人推崇,而通過【刑】【德】兩種手段來駕馭羣臣,這便是他所提倡的君主統治術。
【刑】是刑罰,【德】卻不是品德,而是【賞】。
有賞有罰,兩種手段,即爲《韓非子·二柄》。
就連姬衡的行事,都脫不開這等思想。
若此時天下太平,海清河晏,公主文這一政治理念其實相當正確。
但……
她緩緩微笑,目光定定的注視着眼前這位空有才智、卻年紀尚小,並沒有足夠閱歷與心胸的大秦公主:
“那麼,大王貴爲一國之尊,王子公主身份貴重,如今卻被遣來送燕將軍回鄉,此爲【刑】,還是【賞】?”
公主文張了張嘴,一時竟無從反駁。
她想說這就是父王的恩賞,可自己才說秦卿自降身份,如今若承認是恩賞,豈不是連帶着她們姐弟,都不過是被賞下的一部分?
這豈非也是一種自降身份!
她沉默了。
而一旁抄書過程中開小差的王子虔聽了半天,這句總算聽懂了,此刻得意起來:
“阿姊怎麼這句都回答不出來?什麼刑啊賞啊德的,父王讓我們來,是因爲他真的好敬愛燕將軍啊!”
“我也好想做燕將軍這樣的人,爲我大秦開疆拓土——但是燕將軍的孩子戰死沙場了,又好可憐啊。”
“我練騎射時摔下馬,阿母都心疼的夜裡垂淚呢。”
“燕將軍如今去世,父王肯定也要……”
他想說【也要夜裡垂淚】,但把鄭夫人淚水漣漣的模樣套在姬衡身上,頓時又打了個寒顫,趕緊閉上小嘴巴。
秦時頓時笑了起來:“王子赤子心性,一語中的——既如此,再將公主文剛纔的話也默抄百遍,加深記憶吧。”
她看着王子虔慘淡的臉色,有一種詢問學渣成績的微妙爽感:
“大王也推崇【以法治國】,王子多熟悉一下,下次再被大王問起,也不至於還要受罰。”
她說的好有道理。馬車晃盪中,王子虔眼中擒着一包淚,又悶頭哼哼哧哧抄寫了——
哦,例句還是公主文默出來的,他不會。
……
姬衡的轀輬車因爲寬敞,且其中的零件構造全都是如今秦國的最高水準,乘坐起來是要舒服許多的。
但再怎麼舒服,黃土路夯成的馳道仍舊不及柏油路平坦,木頭車輪也遠比不上橡膠包裹的安穩。
秦時勉強畫了兩張曲線歪扭的圖後,也不禁痛苦的揉了揉太陽穴,而後閉目養神。
倒是一直沉默的公主文此刻從茫然中收回視線,見她停筆,於是小聲問道:“秦卿如此用功,又想博一個什麼官位呢?”
她內心有諸多不解:“你當知道,父王絕不會讓你取代三公之位的。”
宰相王復統領百官,太尉掌全國軍權——但現在君權也歸父王一手掌握。御史大夫……哦,御史大夫被貶了。
公主文悄悄抽了口氣:“莫非王大夫的位置……你……”
秦時頓時複雜難言。
這討人厭的御史大夫王雪元,但凡早些貶斥呢,好歹留個蘿蔔坑,讓她能夠衝刺一下呀!
不過現在也挺好。
御史大夫會被貶斥,會被砍腦袋車裂腰斬,但王后卻不會。
只要她不造反,連王后之位都不會動彈。
還能光明正大掌兵。
但王后之事姬衡還沒說出來,她此刻也只好做出一副虔心爲國的模樣: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大王覺得我能擔當什麼位置,我便爭取哪個位置。”
“至於御史大夫之位,公主說笑了——區區草民一躍爲公卿,此爲用人不謹,大王不會如此的。”
公主文聽了這話,卻並不見得如何開懷,只是有些鬱郁道:“秦卿如此得父王看重,可在咸陽宮已經半月都未曾授予官職……那我呢?”
“我這樣不被父王欣賞的公主,如今雖已參與問政,可來日,是不是也像秦卿這樣,同樣沒有官職?”
秦時心說我倒是有,大約半年後就職,而且還是一步登天。
但如今麼……
公主文對未來的擔憂不無道理,秦時也認認真真分析道:“公主尚且年幼,如今就談授予官職,便是大王允許,三公九卿恐怕也不見得信服。”
“不如這樣,公主先好好做一下自己的人生規劃,然後再考慮這一階段要做什麼。”
“人生規劃?”
公主文問她:“這是什麼意思?”
秦時拿起鉛筆,在構皮紙上略生疏的寫下篆字:
“沒記錯的話,公主之前之所以被召到章臺宮,是因爲鄭夫人慾爲公主擇婿。”
“那麼公主的人生規劃,第一件要確定的,就是【嫁娶】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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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國不光以法治國,還嚴刑峻法,法網過密,民衆在高壓下,其實苦不堪言。
但在嬴政在位時還算有秩序,直到二世發癲……
算了不說了,心痛。